俞免朝着电梯的方向点了下头:“走。”
“去晚了汤圆就没了。”苏丝弦提着手边的饭盒向她亮了亮,表示自己正忙着,无关群众若是想找乐子还是往他处寻的好。
“一顿不吃饿不死。”见人不配合,俞免索性环着她的肩膀,一面金鸡独立的拄着杖,一面将半边身子重量靠在她身上,强迫着人往电梯的方向走。
苏丝弦白了她一眼。自家老婆,自己心疼。
二人站在电梯里,苏丝弦询问目的地的话尚未出口,便见俞免伸手将羽绒服拉到末尾,从蓝白条纹病号服口袋里掏了张电梯卡出来。
哔的一声,电梯识别卡号,俞免伸手按亮了顶楼的楼层标志。苏丝弦扫了眼她指缝里露出来的卡面上写着的陈字,眉头一挑在内心祝她好运。
天台上空空如也,唯有几个垃圾桶零星地摆在角落,或长或短的烟头歪七扭八堆积在上头。清洁人员这些日子来忙得日夜颠倒,实在挤不出时间来清理,也只能暂且放任它如小山般冒了尖。
苏丝弦难得有了空挡,她摘了口罩暂且将那些烦恼抛到一旁,眺望着远方夕阳染透路过的云彩。
“俞伯伯没来?”许是看的有些无聊了,她用余光扫了眼同样远眺长空的俞免,率先开口道。
回收的视线掠过身旁那张被岁月偏爱的脸,俞免轻笑一声不知道从哪掏出来根烟,变魔术似的用打火机点上。
“多的是人比我值得慰问,他在我这浪费时间干什么?”
苏丝弦看着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眉头一皱:“你什么时候学的?”
淡淡的兰花香混着烟草味弥散在空中,俞免嘴里叼着烟,含糊说道:“国外嘛,比起别的,这是最安全的玩意儿了。”
苏丝弦看了看时间:“十分钟,我还得去食堂排队打饭。”
咳咳!俞免差点被一口烟呛死,鼻腔跟沈初蔚小时候玩的泡泡机似的,往外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
“有事儿快说。”苏丝弦不为所动地吸了吸发痒的鼻尖。
“这些年,圈子里流行一句话。商业联姻……。”俞免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弹了弹烟灰,那一抹鲜红再次出现,烧得热烈。
苏丝弦听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扁了扁嘴,想着这人一如既往的麻烦。刚想转身,便听到她开口续道:“谁搭上真心,谁神经。”
果然,她们这幅相敬如宾的古怪,没能逃得过俞免的眼睛。
比起沈星川这位并不相熟的表姐,年少时便见证过自己那段感情的俞免确实会对自己对这幅“倒贴”的模样更为熟悉。
但此刻她必须解释清楚,此倒贴非彼倒贴。用某条狗来类比沈星川,也是过于侮辱了。
“她是商人,以诚为本真心待人。但我是演员,演得了深情也做得出凉薄。只是年深岁久,我不想演了。”
俞免捏着香烟抵在唇边,没了再去品尝的心思。承然,苏丝弦面上细微变化的韵味比之更值得细细品味。
赤裸裸地窥探过于明显,苏丝弦懒得在这嘴贱心诚的发小面前,给自己加一段欲盖弥彰的戏码。索性从了心,将话说的坦然。
“假戏真做又怎么样?我有病,我骄傲。”
“嗯,我知道。”俞免将燃了一半的香烟叼在嘴里。
苏丝弦眼珠转得飞快。这种隐疾,她这些年来也没表现得很明显吧。更何况,这个海外漂泊十来年,双脚就没沾过几寸乡土人情的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少年时的经验让苏丝弦有所预感,这人狗嘴里一准图不住象牙来。
俞免笑了:“你有病啊。”
苏丝弦耳朵上烧起一层红来,她笑着去踢作恶之人的小脚。
俞免知她不会用力,也懒得去躲。眼睛倏然一抬,玩味的目光随着烟云一同飘向苏丝弦:“看发小死对头为爱死去活来的好戏,果然很爽。”
苏丝弦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积德行善了?”
“这话说的,我像是什么大恶人一样。”她两指夹着烟,用小拇头点了点心脏的位置,“在世活佛好吗?”
苏丝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没事儿还是拜拜月老吧。毕竟一个系统的,没准能给你牵个线。”
俞免得动作一顿,贴在唇边良久的香烟被她重新放回口中,声音随着烟雾缓缓吐出:“不一样。”
苏丝弦深以为然的点头:“是不太一样。毕竟我们又不用分手了,还得回一个家吃年夜饭。”
俞免:“……。”
“差点忘了。你俩没在一起过。苏丝弦恍然大悟的一拍脖子,万分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年的年夜饭还是在我家酒店里,咱们宿舍四个人一起吃的。”
俞免:“……。”
无视了俞免一脸的恶心,苏丝弦抬手将飘到眼前的烟雾挥散,认真叮嘱道:“散散味再回去。你姐她闻不了烟味。要是熏得吃不下饭,瘦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俞免咬牙切齿,险些将烟嘴磨破:“……有病。”
苏丝弦背过身去将口罩戴上,不一会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视线落到那燃到仅剩一小节的烟头上。抿唇一笑,转身不带走一片云彩:“自求多福吧你。”
俞免转身,唇边得冷笑刚生产到一半便死了机。
天台仅容单人通过的门宛如画框,一身白色的熟悉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只怕再有几个眨眼便能破画而出。吹扬鼓起的后摆里藏得仿佛不是穿堂的风,而是强压在眉眼间的怒火。
杀神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侧身放走了无辜的围观群众一枚。
俞免看着她,小指挠了挠鼻尖:“透个气。”
陈默没说话,只迈步向她走来。白烟跟加湿器似的从口鼻中喷出,她一口气爬了许多层的楼,又被猛灌了几道冷气,此时喉管连同胸腔都疼得厉害。
感受着那双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眼,正将自己身上的自洽伪装一件件剥离下来。俞免心头一颤、遍体生寒。
“离我远点。”一节烟灰在唇瓣的不自觉颤动下掉落在地。
她将即将燃尽的烟头夹在指尖,呼出一口气来:“恋爱脑。陈医生也不想染上这种恶疾吧。”
陈默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冰冷的眼抵在她细白的脖颈上:“呼吸还是唾液传染?”
俞免被她看得心里发麻,舌头有些打结:“什么?”
陈默紧紧抿着唇,困扰多年的噩梦场景此刻复现在她眼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尚且这般一无所知地与她谈笑风生。
她向前一步贴近,强硬且快速地取走她夹在指尖的香烟。
在俞免逐渐郑大的眼瞳注视下,轻咬住那印着牙印的烟嘴深吸了一口,而后朝着她的脸轻轻吐出最后一道愁绪来。
俞免没有躲避这不知是奖赏还是惩罚的恩赐,嘴角克制不住的勾起一抹笑意。多年前恶劣到想要拉人与自己同坠深渊的龌龊心思,如同被风吹过的烟头,再度复燃。
陈默的表情没有变化,她在垃圾桶那叠烟蒂旁寻了个空位将烟熄了。转过身来时,又恢复成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俞免慢慢地把两根手指探入她白大褂纽扣领子的交界处,将二人之间仅存地一丝距离清空,言语间满是暧昧:“陈医生能治?”
陈默低头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眸子,任凭天台晚风将故乡的云吹进了彼此的眼里。手指回敬一般的挑开了她虚掩着的衣袍,一路贴着病号服上沾染的热意向下,最终停在了口袋前。趁着那双眼里冒出闪躲之前,从内取出了电梯卡。
她将卡反转到标着姓名的背面,用中指点了点贴在上面临时手写的心胸外科副主任医生陈默的标志条,接着说道:“还算专业。”
捧着食堂阿姨沉甸甸的爱,苏丝弦在病房前站了许久。终是鼓起勇气将口罩取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沈星川,吃饭了!”
沈星川显然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回马枪,握着搪瓷杯的手一抖,温水便在桌面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将电脑挪到桌面一角,连抽了几张纸巾收拾起来。
“食堂阿姨说她孙女是我粉丝,所以给了好多……。”苏丝弦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本想向某人讨夸的饭盒举到一半便停滞在了空中。
电脑中的数个高管正被女声激的吃瓜之心骤起,又得益于沈星川转过电脑屏幕的动作,能在今晚一见这位将大老板管得死死的“护工”的庐山真面目。
紧张刺激、疑惑不解、窒息呆滞的表情,在这群为了傅小姐和文愿谁是未来老板娘而打赌的高管们脸上循环叠加播放。
小窗里的艾薇儿捂着嘴尽量克制自己不笑出声,跟羊癫疯发作一样不停抽搐着。
做着会议纪要的安妮看着备忘录上满屏幕的“啊”字,心头一凉拿起手机准备在沈星川回来之前请假去雍和宫拜拜。
正在做汇报的马里奥直面大图暴击,维持着张嘴的动作好半天,方才将疑似脱臼的下巴手动抬了回去。
苏丝弦也没料到大晚上的沈星川还能给这会议续摊,以至于她人到中年还要倾情出演这种在一群陌生人面前掉马的炼狱级别好戏。
哐啷!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沈星川成功将搪瓷杯擦到了地上。她和表情同样精彩的苏丝弦对视一眼后,十分默契的将目光挪到了屏幕上马里奥那张可怜的脸上。
拜个晚年、给个祝福总归是没错的。苏丝弦几步走到床边,朝着屏幕露出一个十分商业的笑容:“马总,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