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明媚得不像话,跟在人身上装了追踪器似的,走到哪里都能被染上层淡金色。
明天便要出院,苏丝弦推着沈星川做了个胸骨和腿部的ct检查。又一顿忙活,方才将二人的行李各自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角落,那位跟在陈默身后的小温医生稍带上来的包裹正孤零零地躺着。苏丝弦将它里三层外三层的拆干净,方才见到庐山真面目。
那是个蓝中透绿的一指宽长条状笔盒,木纹精美、边角圆润、漆体完好,一如初见时那般美自天然。
苏丝弦的指尖触碰在纹路上,记忆的匣子随之打开。
那年在阿姆斯特朗匆匆相会后,二人又马不停蹄地各奔东西。
长辈们生怕这二位忙人一个随意,便在哪个诸事不宜的时辰里将人生大事给安排了。因而忙请了几个大师算日子,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劝她们务必踩住春天的尾巴,赶在五月底的吉日将喜事给办了。
彼时,苏丝弦正踩着春天的七寸随剧组一同奔赴法国参加电影节。
新人导演的片子,虽进不了主竞赛单元,但能在一种关注单元里率先占个“嫡系”的坑,也是未来前程似锦的好兆头。
比起名利场上日复一日的口蜜腹剑和笑里藏刀,苏丝弦更愿意把闲暇时光花在由此入巴黎的数小时火车风光上。
王大花倒也没拦着,大手一挥批了假期,并劝她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
房子车子票子一概备全,还得了个可以一口气吃两碗宝宝蛋羹的仔。称得上是人生赢家的苏丝弦摘下墨镜问道:打算什么?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送点礼物,为双方的感情打个地基啊!”
“姐姐,我们那平地起的高楼没过几天,就要竣工封顶挂喜报横幅了。”
开发商丝毫不管工程质量死活,墨镜一戴便要跑路。走到门口,又良心发现似的转身问道:“有什么好建议吗?”
王大花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我知道你老婆喜欢什么,合理吗?”
苏丝弦扁了扁嘴:“是不太合理……。”
在Galeries Lafayette里逛了两圈,无从下手的苏丝弦颇有几分失败惆怅地望着新拜占庭式雕花彩色玻璃圆顶放空。
衣服、鞋子她不知道尺寸,不好瞎买。沈星川那周身上下一干二净的模样,戴着手表配饰反倒是累赘。
王大花打电话来时,她正端着咖啡在屋顶露台上歇脚,欣赏远方的圣心大教堂的和巴菲尔铁塔的绝美景色。
王大花:“你在哪儿啊?”
苏丝弦:“在老佛爷这儿逛逛,看看能逛出个什么灵感。”
“哦~。”王大花发出一声千回百转语调来,而后又说道:“推荐你去三楼看看。”
老佛爷的三楼汇集了几乎全世界的内衣品牌,向来有“妇女之友”的美名。
倒不是说沈星川是哪个清朝古墓里爬出来的裹脚布僵尸,对这些旖旎之事有所抵触。只是一副文质彬彬、举止得体的人穿这些……。光是想想苏丝弦便觉得不甚道德,得连吃三天素赎罪的程度。
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掉,她红了脸轻呵一声:“滚!”
“害羞什么?”王大花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俩……不会盖着棉被纯聊天吧?”
至今连正儿八经的小手都没拉过,更别说同床共枕的苏丝弦面上一僵,而后义正词严的指出某人思想之龌龊。
“了解对方的三观和艺术情操不行吗?你这话说的,我像是什么见色起意的人一样?”
“不是吗?!”王大花一秒未做停顿:“第一回见面!从车上到医院里,抱着人胳膊一路宁死不放的是你吧?”
每每回想起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苏丝弦都想说狗血二字!
总的来说便是某资方的圣诞答谢晚宴上,她被灌了杯加料的酒水。而后阴差阳错地进错了房间,把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下的沈星川一把按在墙上当作了救命稻草,有的放矢地做了些辱人清白的事情。
好在沈星川在她的惊天美貌之下尚且保持了足够清醒和冷静,用大衣腰带和床单把她捆成了条毛毛虫。加上那一瓶接一瓶灌进嘴里的凉水功效,方才坚持到了王大花等人的来到。
苏丝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那道专属于沈星川的淡淡草木香味,从记忆的缝隙中钻出。战胜了春天巴黎的繁华奢靡与春意盎然,萦绕在她鼻尖久久不散。
她开口辩解道:“我当时的脑子不具备认清你和小陈的功能。”
得!几年的朝夕相伴、当牛作马比不过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王大花一双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哦。那你答应你爹愿意试试联姻的时候,脑子是清楚的吧?”
苏丝弦做着最后的挣扎,连带着问句都有些不自信:“你觉得我看的是人脸?”
“不然呢?你俩那时候就盖着棉被沟通三观和情操了?”
苏丝弦:“……是人品!”
王大花:“最好是。”
除却那燥乱的一晚,这句艺术情操倒是给了苏丝弦个不错的启示。附庸一下风雅,选购只钢笔似乎是个不错的好想法。
逛了两三家耳熟能详的店,那些花花绿绿镶金带钻的人间俗物被她统统拒绝,唯有柜台角落的几色木质笔杆入了眼。
店员告诉她这款笔的名字叫做Fontainebleau,分红蓝绿三种颜色,钢笔和圆珠笔合为一组售卖。已然停产,刚好店里还有一批存货。
红色太过张扬,早早便被排除。绿色的寓意对她们这对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人来说不太吉利,便是买回去,也得多费口舌解释。
好在她也更为喜爱那只蓝枫。只觉得颜色像极了高中午休时,她在鼾声四起的走廊上,穿过两三层楼高的银杏树叶缝隙,望得的燕城那万里无云的一片湛蓝天空。
金黄光影在她脸上忽闪忽现,奶油冰棍凉丝丝的甜香如今再难追寻。
她将蓝绿色青春记忆用软布细细包裹,寄送给了在阿姆斯特丹即将迈入人生新篇章的自己和那人。
苏丝弦转身,将笔盒递到沈星川面前:“你怎么让他们把这个送来了?”
这笔像是有什么重大战役方才被请出来的宝物。除却婚约签署,她便只在上市文件和公司与某某达成深度合作的照片上见沈星川用过几回。最近的一次,还是几年前她们在公证处签署彼此意定监护的时候,沈星川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她的。
沈星川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伸手便要接过:“有一份文件要签。”
“工作时长耗尽!今天就算是价值几百亿的文件,你也别想签!”苏丝弦将桌上电脑一合,丢的老远。顺带把笔筒用软布裹好,往沈星川的手提包里一放。
“换衣服,我们去楼下晒晒太阳。”
她将衣服往床上一丢,拉上的帘子硬生生隔断沈星川的话。而后在俞免床上寻了个位置,悠哉游哉的品着八二年的凉白开。
“还是奔四的人好。”苏丝弦不禁满意地轻声感叹了一句,赞扬性的在洁白被褥上用手打着愉悦节拍。
靠在床头刷着手机的俞免将幽幽目光转到某个往自己嘴里塞狗粮的家伙身上:“哪里好了?”
“调戏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苏丝弦眉眼一扬,一副只可独乐乐不可众乐乐的表情。
俞免:“……。”
待到好运来的调调伙同轮椅一起慢慢转出病房,噎着的俞免方才咬着牙,从缝里透出个单音节来:“草。”
拿着听诊器在她胸口上检查的陈默面无表情地一抬眼,俞免秒换了副盈盈笑意的脸庞:“不好意思,我心脏。”
陈默不改那副严肃认真:“听得出来。”
站在一旁做记录的小温医生只觉有寒风呼在后脖颈,冷的一哆嗦。
手术后的恢复期十分漫长,但苏丝弦格外喜欢这漫长。
她可以无所事事地看着天上云朵变幻出各种形状,听风将万物更替、嬉笑怒骂的人间百态送到耳畔。
远处,护工带领一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病人做着叫不出名字的体操,跟军训似的号子喊得响亮。
眼前,不管失忆与否,都将那股子倔强与嘴硬刻在反射神经里的沈星川,在拒绝了自己的协助后,拄着拐杖跟草坪里的蜗牛竞速。
苏丝弦捧着手机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女主归来的郑导,商讨明天的行程。虽然做的一副放手姿态,心中想的却是欲情故纵四个大字,等着人先向自己开口求援。
沈星川能够感知到那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从未离开。但实在不想打扰她的工作。因而,在一条路上咬牙磨磨蹭蹭地来回。蜗牛的影子未曾见到,但绿化带有几片叶子怕是再来几轮便要数明白了。
两厢僵持了许久,到底是病号先举了白旗。
那小心翼翼释放出的求助目光与自己第四次相碰时,苏丝弦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沈总,需要特殊服务嘛?”
倒了半天苦水说宣发费用捉襟见肘的导演觉得自己秒变小丑,一脸无语地将电话挂了,幽怨地看向已然习惯的王大花。
“你说她应该会整点投资当护工费吧。”
王大花一摊手呵呵两声:“她没倒贴就不错了。”
沈星川身上出了层细汗,胸闷气急的她紧握着轮椅扶手,猛地咳了几声。一抬头,苏丝弦已然将水杯递到了她的嘴边。
沈星川接过杯子,开口的谢字刚蹦出个音节来,便被苏丝弦接下来的话打断。
“俞大小姐有句话说得不错。某些人就该断手断脚关起来,才不会因为工作猝死。”
咳。沈星川清了清嗓子:“违法行为,不可取。”
苏丝弦抽走她手里的水杯拧开盖子,在朦胧的白雾中笑得灿烂:“欢迎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