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病房被两个大男人翻来覆去,不见藏有密码的地方。
时钟和作息安排表的数字被席冷试了个遍,全部错误。
在未知危险的压迫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流沙被一双手用力从指缝间挤出,哗啦啦洒了一地,不知不觉间,距离查房只剩下了十分钟。
还差病友的床没有检查。
地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没问题,席冷随手捡起来,随手抛到身后的空床。缩在床头的男人只感觉自己像被扒掉一层又一层皮,毫无防备赤手空拳,眼睁睁看着来势汹汹的两人逼近。
席冷单膝支到有人的床上,并不客气,又是抽床单,又是翻床垫。
俨然一副入室抢劫的架势。
可那张脸仍是冷冷清清,无欲无求波澜不惊,一不留意就会被他骗了过去。
“……哎哟!”
病友一时间出神,不小心被掀翻,狼狈地从床上滚下来。
席冷很快把他占据的那块位置搜索完毕,遗憾地一无所获,回过头,就见闵致连痛失爱床的病人也不放过,揪住他一条胳膊,幽邃黑眸如同一台最精密的扫描仪,上下扫描着他。
病友紧张得连连吞咽口水,不由自主攥住自己的病号服领口。
席冷也看了看他,发现一个疑点:“他身上怎么没个名牌或者编号?这是精神病院,如果工作人员不能快速核对患者的身份,肯定会很麻烦。”
“也是。”
闵致轻一颔首,接着两人一左一右蹲下身来,把病友夹在中间,又盯上了他身上的病号服。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背面是大大的红色刺绣LOGO,“仁爱精神病院”几个大字。可以直接看见的地方并没有关于数字的线索,席冷想了想,伸手去拽了下他的领子——
后领内侧,三个红色的刺绣数字惊喜地撞入眼帘:872。
这下病友也有了他的名字,872号。
“有了。”招呼闵致过来看到编号,席冷松开手,“但只有三位数。”
“如果密码是他设置的……”闵致想了想说,“那他用的应该是,我们身上的编号?”
两人配合起来,进展异常迅速。
“我先看看你的?”席冷问。
闵致干脆利落转过身,铁链条在身后缠了半圈,席冷再上前一步,铁链又碰撞出叮呤哐啷的清脆节奏。
闵致个头和他差不多,后颈的短发头发修理得整齐干净。席冷将赞助的T恤领口轻轻往下一拉,露出与病号服上相似的红色数字。
这个位置刚好背着光,那行字又极小,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在换衣服的时候提前发现,席冷眯了眯眼才辨认出来:“888。”
接着,他抬头确认那低瓦数顶灯的位置,站到最明亮的正下方,背朝闵致:“你看看我的。”
为了方便闵致查看,他特意半曲长腿,手指绕到后方,拨开碍事的发尾。
一束顶光自上而下,沿着被拉开的后落进去,照亮藏在衣服之下的脊背。
他在射箭馆兼职,画画也是手臂肩背的运动,于是可以看到那若隐若现的背部肌群,线条起伏,流畅优美。
“有吗?”席冷不确定自己后领是否带有数字,出声询问半天没反应的闵致,酝酿几秒,喉间滚出昨晚商量好的称呼,“……闵致哥?”
闵致眸色愈暗,声线微涩,说:“892。”
后领归位,敞开的时间里灌入了太多空调的冷气,凉飕飕的。
席冷没多纠结,将两个编号组合起来,已然确定这就是床头柜的密码:“888892,或者892888。两个编号差了四。可能是因为我们一共五个人,如果是按照入院顺序进行的编号……”
“看来你没比我们早进来多久。”席冷问地上自暴自弃的872号,“我们的编号差了二十几,那二十多个人去哪儿了?”
“……”男人静默一瞬,又咯咯怪笑起来,瘦削的脸逆着光,深陷的阴影宛如可怖的骷髅,“呵呵……呵呵……你猜,你猜啊……”
可惜屋子里的两人打刚开始就没被他吓到,这时更是完全免疫。
“我去试试密码。”闵致也不浪费时间。
他转动数字密码表盘,先试“888892”。
咔哒,轻轻一拉,密码锁落入他掌心。
“好了。”
席冷立刻到他身边蹲下,看他从柜子里取出的东西。
一个泛黄破旧的本子,掉皮的封面上两行字:上方是“菲菲和晓娅”,下方是“交换日记”。
交换日记是学生时代颇为流行的东西,很多互有好感的少男少女或是关系亲密的闺蜜,都会用这种私密的形式进行交流,谈天说地,交换秘密。
可出乎意料的,日记第一页是由菲菲写下的道歉信,说明了两人交换日记的原因。
两人是病院里唯二的高中女生,工作人员特意将她们安排到同一间病房,想着同龄人应该有共同话题,可以在与朋友的交往中治愈身心。可惜事与愿违,不久便发生了意外,晓娅的手腕被笔尖割破,差点遇到生命危险,好在始作俑者菲菲及时叫来护士将功补过,最终,两人只是被单独隔离到特级病房。
俩年轻女孩知错能改,决定进行交换日记,修复关系。道歉信最后便是两人的签名,以及一个大大的微笑表情。
当然,这件事肯定瞒不过院方的眼睛。这第一页的道歉信,大概率就是给院方看的,抑或者,也是她们留给后来者的秘密线索。
两位后来者确认完毕,翻到第二页,两个女生的交换日记正式开始。
笃笃!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如同催命的号角,平静许久的男人再度猛烈挣扎起来,在席冷和闵致的耳边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席冷皱了下眉,迅速将日记塞到空着的病床下,随后往上一坐,若无其事地用视线迎接推门而入的人。
卡在最后一刻,闵致惊险地坐到他身边。
872号在地上翻来滚去,尖叫不停,捂着耳朵,双腿在空中胡乱蹬着。
进来的一行医护视若无睹,女护士漂亮的面孔冷冰冰的,如机器人执行指令:“查房时间到了,贾医生将为你们进行诊断。”
又是贾医生,大巴车上的熟人。
在泥沼中摸爬滚打培养出的警惕使然,席冷只把贾医生当成陌生人,坐在原位没动也没说话,静观其变。
他脸上沉静如水,心思却很活络,想要提前下班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弃。
想了想,他试探着问眼前的护士道:“我没钱支付住院费,你们不会赔本吗?”
女护士弯眼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宛如被丝线牵拉着操纵表情的漂亮人偶。
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女护士才微笑着说道:“没关系,你们有拥有足够的价值。”
她分明是笑的,席冷却脊背发寒,闭了闭嘴,没再多问。
贾医生这回没有询问几人问题,银白眼镜冷寂沉稳,镜片后冷静的眸子古井无波,沉默地一一打量着他们。
“888号和892号的症状加重了,需要送去地下进行特殊治疗。”
好不容易等到的这句话更让人心里咯噔。
旁边的护士立刻提笔,在病历簿上写下两人的判决结果。
席冷脑中警铃大作,手伸进口袋摸索两下,急急忙忙追过去。
贾医生走在最前头推门,离席冷最近的是抱着病历簿的护士小姐。
他随意一眼就瞄到了病历簿上“特殊治疗”的四个大字,外加两把大大的红叉,联想到脚上的镣铐,这特殊治疗铁定不是好事。
同房的872号病友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们破局方式——装疯卖傻。872号刚刚就靠着打滚发狂逃过一劫,看着是病情最严重的,反而不需要特殊治疗。
看起来正常的人,才会受到“惩罚”。
席冷转念想通其中关键,不顾哦,与其使尽浑身解数装疯,倒不如轻松卖傻。
于是,席冷的人设再次升级,现在的他是话多的智障粉丝。
挂起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嘴角弧度恰到好处,如同清晨第一缕光穿透薄雾,清透无瑕。
他伸出一只手:“姐姐,你要吃糖吗?”
女护士心脏一颤,不由自主微笑回应:“好啊。”
席冷摊开掌心,正是一颗他从大巴的临时问诊台上顺来的薄荷糖,口袋里还有一大堆。
女护士正要伸手去拿,笑容无害的席冷却手腕一翻,宛如举着玩具飞机的小孩,修长的手慢悠悠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他将塑料糖纸撕开,把里边的薄荷糖送进自己嘴里。
“很甜的,真的。”
嘴里含上一颗糖,那冷锐的五官也像是融进了蜜糖,他笑眼弯弯,似乎只是心地善良,为了向护士证明糖果的美味。
随后他再次把手伸向护士小姐,在她掌心里放下一样东西。
“姐姐你也吃。”
护士低头去看,那赫然是撕开一个口子的糖纸。糖果进了席冷的嘴巴,留给她的只是一块塑料。
“姐姐你怎么不吃啊?”
席冷还在那儿催,天真又期待。
“这、这个……”
好像不是接了群演的工作而是面临真正的精神疾病患者,护士露出一个为难的假笑,半天没想出应对的法子。
“我哥也喜欢吃。”席冷突然一百八十度大变脸,刚才有多和颜悦色,现在就有多么怒不可遏,“你不吃就算了!给我!我给他吃!”
演技最精湛的贾医生也没想到怎么接这戏,三人整齐地愣在那里。
闵致围观看戏,欣赏小粉丝生动多变的表情,有滋有味的,谁知下一秒就轮到了自己。
席冷的目标改换成他,托着塑料糖纸的手直往他面前递:“哥哥,你吃。”
“……”
闵致沉默。
出神间,席冷又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反手盖到了他嘴上。
“你吃,快吃。”
闵致并未设防,瞳孔微放,嘴唇下意识张开了点。
其实他还有时间拒绝。
席冷的反常的举动不难猜,装傻从而解除“特殊治疗”的危险,所以他才会把糖纸往闵致嘴里塞,让他吃塑料,带着他一起发疯。
哪怕是想明白了这节,闵致也不可能真让那塑料进入嘴里,他可不需要这种被综艺之神眷顾,沦为观众笑柄的“名场面”。
但鬼使神差的,他没躲开,席冷也没硬塞,就把手掌盖在他半张脸上。
那双含笑的茶褐色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内勾外挑的眼角抓着他的视线不放,哪怕是“我们一起变成疯子吧”这种离奇的提议,想必,也没人能说出拒绝的话。
闵致觉得他大概已经疯了,他甚至觉得这个提议很浪漫。
舌头如实反映他变换的心绪,带着湿漉漉的舌钉,灵活地钻了出去。
……好甜。
闵致愣了下。
浓郁的薄荷甜香被掌心温度化开,他忍不住把舌头再探出些许,舌尖触到圆润的硬糖边缘,再往前,顺着掌心的纹路,往上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