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失心疯了，这是那段时间私下里传得最多的话。

林先生跑去交易，结果却拿面粉冥钞糊弄，炸死了所有在场人员，他自己也是一身伤的回来，据说抢救了一天一夜才保住那条命。

诺诺那个时候哭得像不要钱的水龙头，倒也难怪，毕竟谁家妹妹看见自家哥哥一身冥币盖脸估计都吓得不轻。

但林泽始终一言不发。

他真的有些累了，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诺诺真的吓坏了，即便等来了哥哥的苏醒，但哥哥的异常更让人担心。

她不知道听了哪里的道听途说，开始给哥哥讲“犯罪故事”，试图洗脑哥哥世间有真爱（？）。

然后，出现了这么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主要讲男主囚禁物化女主，下药捆绑无所不用其极，而且外面情人遍地开花。

在一通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脑残剧情后……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

许久没说话的嗓音又低又哑，牵动的声带有些疼，林泽平静地问：“你刚刚说这是什么故事？”

诺诺眼眶红红的，眼下青黑一片，原本圆圆的可爱脸蛋瘦成了能见骨头的尖下巴。

历时一个月终于听见哥哥开口，她哽咽一声：“那是爱情故事！”

她扑到了哥哥手边，只敢拉着一只手趴在床边哭，不敢轻易触碰哥哥脆弱的身体。

全然不顾，放肆大哭。

林泽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诺诺。

我还有妹妹，

我还有诺诺，

我还不能死……

林泽把头默默转向窗外，这一间病房采光好，窗外的景色也好，种植的花卉向阳而开，青藤攀爬生长。

林泽又想起了陈木，想起了陈木说过的话。

陈木说，河对面是岸，岸上有人家，人家里面是烟火。

陈木说，那里平安，和谐，自由，平等。

林泽将视线转回了还在哭泣的妹妹。

诺诺说过，她想离开这里。

林泽伸手，摸了摸诺诺的头顶。

我曾站在河底，窥见过岸上的人间。

我不想成为恶鬼。

但我知道，我爬不出去。

……没关系，

我看向了诺诺，

妹妹，你一定会到达彼岸，

哥哥向你保证。

第二人格冷冷站在一旁，皮包骨一样瘦脱相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僵硬可怖的笑。

“他”成型了。

*

［不想死］不是想一想就能做到，林泽打算同之前一样再找一个支撑他的锚点。

他当初经历陈木的死亡，精神压力过大，自毁倾向严重，他需要自救，于是选择“林诺”成为自己前行的支点。

林泽不是没有想过选择林诚，知根知底且方便掌握，但是林诚离他太近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泽很担心他会逼疯林诚。

后来再看，怕也有着察觉了几分林诚的心思，所以避开了。

而“林诺”除了那样的一对父母，没有其他问题。

不，我和诺诺的父母没有问题。

林诺的成长在林泽的预料之中，知是非善恶，知世故冷暖，却仍有一颗向上之心。

林诺作为支点，林诚站在林泽身旁，林泽的精神修修补补，可以继续走。

但是，林诚走了。

同时，林泽发现即使他杀了所有站在高处的那一撮人，依然会有人前仆后继的源源不绝一般往他这爬。

它们不畏惧这里是不是地狱深渊，它们只享受利益金钱带来的快感，它们乐在其中。

那个可笑的试图改变金沙的白日梦彻底破碎。

林泽表面愈加沉默寡言，但内心已经崩溃了，他孤注一掷地、疯魔地、病态地只想带着致使林诚堕落的人去死，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那样一个巨大的炸药量，偏偏林泽活了下来，他挣扎着竟然又活了下来。

林泽在疯狂后的短暂清醒时间里见到了妹妹，他意识到他还有一个妹妹，他答应过诺诺的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嘭”“嘭”“嘭”

三声枪响，林泽将来送礼物的东西一枪毙命，剩下两枪给在了礼物身上。

这个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林泽喜好的传闻，给林泽送来了一份大礼。

礼物是一对并蒂莲，精心培养的幼年期的并蒂莲。

林先生习以为常地处理好了这里的事情。

回到静园后，林泽吐了。

胃部一阵阵痉挛蠕动，没进入多少东西的胃部被倒空到只剩酸水，再也挤不出什么。

林泽再次想到了曾窥探过的岸上。

一边是普通人的平凡与吵闹，一边是恶鬼们的奢侈与糜烂。

呕！

吐到吐无可吐，吐到喉咙溢血，林泽看着镜子，镜子中深渊已经吞吃了他的小腿、大腿、腰腹……

如果再找不到锚点……

恰是这一天，诺诺带来了那本书。

［阿蒂弥斯］

［月亮之神］

不屈不挠，有一颗永远顽强执着的心。

林泽的指尖划过。

我并不是需要一个“真实”着的锚点，他想，［阿蒂弥斯］这个虚假的存在可以成为新的锚点，并且不用担心他会离开。

林泽的精神重新固定，成型的另一个人格冷嗤一声，那双眼神好像在说——

“林泽，你能坚持多久呢？”

不需要多久，只要能保证诺诺后半生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林泽27岁这一年，林诺22岁了，这是林泽给林诺过得第四个生日，也是最后一个生日。

诺诺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哥哥可以叫一声我的名字，或者叫妹妹。”

在林泽点头诺诺可以叫哥哥后，四年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叫过“林诺”“诺诺”或者“妹妹”，一直都是“阿宁”。

诺诺想要个哥哥亲密一点的称呼，不想要代号假名字。

在诺诺期待的目光下，林泽说：“诺诺。”

近乎同一时间，诺诺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林泽扶住了诺诺，抱起了她，亲自开车，将诺诺送到了一处小码头。

那里，诺诺喜欢的那个小白脸已经等了很久了，见林泽过来，快步跑来就想接过诺诺，林泽下意识想退后，又硬生生止住脚，眼睁睁看着他抱走了妹妹。

那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妹妹，脸上满是担忧和高兴。

而他的怀里空了。

那个男人一直都很害怕林泽，他略有畏缩地说：“林先生，那我们走了？”

这个来金沙冒险的傻缺富二代，待在这里的一年多时间好歹长了点心眼，知道如果林泽不点头，他们谁都走不了。

林泽沉默了三分钟，在富二代越来越害怕的目光下，他问：“你会对诺诺好的，是吧。”

富二代疯狂点头，指天发誓，他会一辈子对诺诺好，如果做不到他必遭天谴……等乱七八糟的。

这个傻缺富二代第一次进入金沙意外被诺诺救过后，就一心想以身相许，即使被扔出了出去，寻着弯又跑了进来，差点死在帮派火拼里，诺诺无奈就把人带了回来。

久而久之，也算是日久生情，诺诺喜欢上了这个又傻又天真的憨货。

理论上，诺诺对他有救命之恩、袒护之情和男女之爱，这个男人应该对诺诺好。

但林泽不相信红口白牙吐出来的话，更不相信会变的人心。

这一刻这一时这一秒，他的誓言的确是真心的，但下一年下一月下一天的厌烦也是真实的。

林泽说：“我只是提醒你，相爱时相爱，厌烦时离开，好聚好散。”

在富二代逐渐毛骨悚然的视线下，林泽拍他肩膀的手停住，转而用指背轻轻碰了碰诺诺的脸。

“不论何时，请你记住，林诺有一个叫林泽的哥哥。”

傻缺小白脸的心理素质的确不行，脸上冷汗一片一片的，差点抱倒了诺诺。

林泽目送他抱着诺诺上船，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去。

诺诺的一切后续林泽都已经处理好了，“林诺”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是一位在国外镀金读书的华侨，父母在国外工作，后不幸意外去世，好在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林诺”便打算读完书再决定是否回国发展。

完全塑造一个身世清白平凡的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林泽不想让诺诺后半生躲躲藏藏隐姓埋名地经历他幼时的日子，更不想让诺诺再沾染灰黑色地界的事。

只有岸上那边，在林泽眼里才是安全的。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个小白脸，他是唯一知道林诺底细的人。

林泽想过除掉他，来保证诺诺的安全，偏偏诺诺喜欢他。

妹妹第一次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勉强过得去。

林泽不想用发生了意外来骗妹妹。

算了，他想，那个傻缺小白脸有父母家人，他知道金沙的黑暗面，更知道林先生发疯是什么样子。即便以后一拍两散，他也不敢把妹妹的事捅出去。

如果真的暴露了，林泽这些年对岸上那边可以说仁至义尽。

如果这些功劳保不住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被林先生认作妹妹的林诺，那么说明岸上并不是陈木说得那么好。

没有那么好的对岸，在林泽这里等同金沙，而金沙是一块糟污地，林泽下手不会有任何犹豫。

不，估计那个时候已经不需要林泽犹豫了。

林泽关了车门，重新启动车辆。

给妹妹下得药量不轻，起码24小时后她才会有朦胧感知，完全清醒至少48小时。

林泽的时间足够。

因为今天是妹妹的生日，所以林泽把行程定在了明天。

诺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小白脸同样不知道，他以为是他和诺诺先走，林泽死遁逃出。

真的很天真。

林泽恶趣味地想：如果他不给诺诺留下那封信，诺诺会不会宰了那个傻小子。

饶他一命。

傻小子，你一定要拦住诺诺，永远永远永永远远地不要让诺诺再接近金沙。

林泽吐出一口气，带着即将解决一切问题的微笑，疯狂奔向地狱。

这一切都会在明天全部解决。

*

第二天上午九点，林泽坐上了直升飞机。

除了林泽之外还有两个人在，可惜演技太差，性子太急。

服务林泽的那个人捂着自己被割破的喉咙，嗬嗬几声便咽了气。

林泽把溅到血的黑手套脱了，重新换了一双，气定神闲地点了一下手机，说：“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把飞机开到海中央。”

驾驶员很不想听话，但身体诚实地抓紧了操纵杆，稳稳地将直升机往海中央飞。

林泽还在看那本书，那个作者并不是先出版了书籍，而是先进行网站连载，现在林泽是在手机软件上，再次重复阅读关于阿蒂弥斯的片段。

林泽自知道［阿蒂弥斯］后，就疯狂搜寻一切有关事物，搜索作者，寻找实体书籍番外，电子书番外，各种小剧场，甚至恶补了许多西方神话故事，连克苏鲁文明都能说出个123来。

照例投了100个鱼雷后，林泽这位被评论区评为家里有矿的数字大佬（默认名称为乱码数字）看到了作者新更的番外。

还是关于两位男主的，福利番外，对两位男主进行的趣味问答。

林泽意味阑珊，突然他的目光一凝，整个人僵住了。

只见屏幕中是作者有话说：

啊，感谢数字大佬金主妈妈的每日投雷（疯狂mua～），出于对榜一大佬的尊敬，特别是在知道金主妈妈对阿蒂弥斯这么喜爱，再加一点小小的后续。

咳咳，阿蒂弥斯的结局的确是退休啦。

两位男主角在一起后，阿蒂弥斯身为忠犬男配所以就默然退场啦（毕竟小绿站不可以搞n那啥p，狗头jpg.），所以阿蒂弥斯就退休去某个疗养星球修养去了，是荣誉退休（好歹是荣誉中将呢），以后就不必再去战场拼命啦（撒花～）。

因为林泽的钞能力，生生把原著书砸到了金榜第一，并且霸王还在增加，基本每天都会再涨。

原著作者只是小绿站中部作者之一，突然被这个大惊喜砸蒙了，出于对金主妈妈的恭敬，置顶评论区询问榜一大佬喜欢哪位主角，可以定制一篇专属番外。

林泽当时几乎立刻打下：我喜欢阿蒂弥斯。

然后又删除了前面三个字。

后面四个字却一直留在白框子里，没有发出去。

直到几天前林泽触摸那个置顶评论时，接了一个电话，［阿蒂弥斯］四个字就这样留在了置顶评论里。

然后作者真的言而有信的出了一篇阿蒂弥斯的番外，是关于阿蒂弥斯的双亲的，还有阿蒂弥斯一些幼年生活，以及阿蒂弥斯视角的两位主角的世纪婚礼。

那个时候就有读者在评论区起哄，说作者给的就是一些人物设定心酸路程，怎么着也得说说阿蒂弥斯的结局吧。

是的，阿蒂弥斯在原著里没有结局，全书关于阿蒂弥斯的片段其实并不多，而且多伴随着两位主角出场。不是需要阿蒂弥斯的军事支持，就是罗明来彰显地位“救下”阿蒂弥斯。

最后的一小段是阿蒂弥斯参加了两位主角的婚礼。

开放式的结尾显然让读者不太满意。

而作者可能也觉得要对得起金主妈妈的钞能力，今天特意点出阿蒂弥斯光荣退休了，以后可以安心休息了。

明明强行抹杀了一个不屈意志，结果却是纷纷喝彩。

啪嗒……

林泽的眼珠缓缓移动，另一个人格如同砸了一颗金属球的脆镜子，蛛网般裂痕一瞬铺开。

哗啦！

镜子碎掉了。

仅一霎，深渊吞噬了他。

他的身体不再是他的身体。

一声痛呼戛然而止，一股血腥味传入鼻尖，粘腻温热的液体溅了几滴到脸上。

门被推开，强烈的海风刮擦着身体，“嗒”，什么东西被启动了。

“噗通”一声，是物体坠落的声音。

他终究坠落于深海。

［阿蒂弥斯也放弃了］

林泽像一件残破不堪的木偶，被嫌弃地扔进了路边废弃的垃圾桶里。

［阿蒂弥斯也放弃了他的坚持］

“轰隆！”“轰隆！”“轰隆！”

远处有巨大的爆破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的传来。

林泽闭上了眼睛，还好，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局。

若我无力拯救，那便永恒缄默。

我，永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