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子万万没想到,他福至心灵的一通临场发挥,竟当场就被马原和穆铎引为知己。
他们一同规划着无产阶级的革命曙光,搞得云中子自己都开始为他画的饼心虚起来。
他是没说错什么,进了学生会好处多多,如果将来口碑翻身,那说不定还真就是大家心目中力挽狂澜之辈;
他就只是、嗯……弱化那么了一点点人民对党徒们的激愤程度。
司先生当初可是半个字都没跟他提,马思修他们好歹是了解背景情况的。
云中子在内心自我安慰。
他的室友们还处在热血中二上头的年纪,还没像他一样经历过社会人的毒打,云中子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带偏了他们的节奏,让这两人主动把灵魂都卖给了学生会,还帮学生会数钱。
他们甚至开始合谋,等最后一名室友到了,要拉他一起踏上党徒们的征途,让大家都吃上肉……
……
转眼就到了八月,华交大的新生军训开始了,辰-304宿舍终于迎来最后一位成员。
他叫高以衡,计算机系的新生。
高以衡已经知道他将要和别的系的人混住——这很正常,新生的人数不会每次都刚好被4整除,他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在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高同学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僵硬和痴呆。
304宿舍内的“势力范围”划分,与已入住的三位的画风爱好高度一致,一目了然。
紧挨着门口的两个床位,是政院两个思修。马原的书桌正上方贴着两张油画海报,左边是马克思,右边是恩格斯,两位大佬遥遥举杯,画旁上联“真理唯马克思主义”,下联“纲领有共产D宣言”,横批“达瓦里希”;
穆铎就跟他的人一样,一眼看过去古典文艺范儿,仔细一瞧书架上尽是些《我是你爸爸》、《论扯淡》、《如何文雅的骂人》之流;
而里面云中子的那张书桌,就实在太过干净,仿佛没住过人,不免让人怀疑主人是不是个重度洁癖。
高以衡当时就在宿舍门口愣了半天,怀疑自己的室友可能……都有点神经质。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他那初次见面的室友,一开口的自我介绍就是:“我叫马原,哲学系,是个思修,你可以叫我马思修。”
高以衡实在没能领悟出《思想道德基础与法律修养》用在这个语境里,究竟是怎么作为身份名词发挥作用的。
他只能把这归结为:马原同学并不满足于仅与一门政院课程产生联系,但如果一个人叫“马毛概”,那毕竟太难听了。
紧接着,这人就对着他大讲特讲了三分钟的“解放人民、结束剥削”的大宏愿,并邀请他跟他们一起“吃肉”。
高以衡:“……”
他古怪地看着马原,把目光转向和他一起回来的穆铎。
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诧异地向穆铎发出疑问:“他有病?”
马原:“……”
穆铎闻言神清气爽大笑三声,非常自然地回答:“没错,他是有点毛病!不过,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也……”
接着,他就邀请高以衡来跟他交一交。
高以衡边听边后退,用之前看马原的那种眼神,又上下看了穆铎两遍。
他震惊的说:“操,这个也有病!”
……
在听这段转述的时候,云中子好努力才控制自己没有笑得很大声。
高以衡用那种仿佛遭遇了邪-教拐卖的惊悚口吻,心有戚戚对云中子道:“你说他们学哲学的,是不是精神都不正常?要不就是文科生和理科生有交流壁垒?怎么他们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就听不懂呢?”
云中子强忍着笑:“他俩个性比较沙雕,喜欢逗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经过这两月的相处,他也算是摸透了马原和穆铎的性格。那两人总结起来,就是一个“狗”字。
马原擅长诡辩,说话风格就和其人一样,带有过分的夸张修饰和文科式强感情-色彩。他还是一个活的ETC自动抬杠机成精,天天没个正经,就喜欢跟人斗嘴。一旦被他占据语言上的制高点,他就会用那副让人十分手痒的欠揍表情膈应得你一天吃不下饭。
而穆铎,那是个假正经的老闷骚。别看他表面看上去人模狗样、稳重矜持,那其实是一种做作的矜持。他芯子里跟马原一样是个狗东西,天天以别人的父亲自居,动辄建立起宿舍里混乱的父子关系。
直至今天,他们俩在“究竟谁才是谁爸爸”这个问题上,还没有达成共识。
高以衡陷在回忆里表情很有些一言难尽:“他们还一直跟我讲什么修仙!你听听,修仙!这算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云中子:“……怎、怎么不算呢?”
高以衡没好气地看着他,用他单薄的词汇量对此嗤之以鼻:“一派胡言!”
但第二天,军训开始以后,高以衡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云中子看着他那满脸世界观碎裂的样子,那怀疑人生的眼神,那精神恍惚直接拿开水泡脚,差点没搞出连锁性伤残事件的壮举……
他慈悲的坐在高以衡旁边,和思修们一起开导他:
“你看,起码你知道了大家都是正常人。”
高以衡愤恨不平:“凭什么他俩就是思修,到我这儿就得是‘妓院’的‘贱修’!”
“……计算机学院简称计院,也没毛病啊。”
云中子安慰道:“你不是管你的机械键盘们叫老婆?现在你做了键修,你老婆们一定很高兴。”
高以衡……高以衡捶胸顿足。
他站起来瞪了那俩狗比一眼,拎着水壶就出去接热水了。
马原还在后边怪叫,拍着大腿直嚷嚷:“你看!就是这种眼神!他心里现在一定在说:‘此人英俊潇洒,但病得不轻,不可与之交也!’”
云中子:“……”
好吧,他承认,思修们的脑子确实多少都有点问题。
再后面几天,高以衡就开始适应了,他还是会对导师们说的“往你的丹田窗口里写程序”感到莫名其妙,但起码已经接受华交大全员修仙的事实。
他每晚回到宿舍的日常,也从跟马原穆铎斗嘴,变成了和他们一起吐槽教官不做人。并且偶尔还阵营横跳,和俩思修站到同一战线,一起怒斥云中子的军训居然只用坐在教室里吹空调刷题。
华交大军训的目的旨在让新生尽快重塑世界观并开始修行,云中子都筑基了,自然不用再军训。
他们物理系事事走在人前,其他系学子还在大广场上吸收日月精华,他已经在上专业课了。
因此,云中子全不在乎他们的愤慨,反而纯良微笑着拿出学生会入会申请表,向高以衡投递过去:“不要让军训破坏了我们理科生内部的感情!来吧键修,我们吃肉……”
……
两周过去,熬心苦骨的军训落下帷幕。
按照惯例,在军训成果验收的最后,学生会长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表讲话。
新生们早被自家学院“教育”过校学生会的往事,对这讲话全无兴趣,各自在下面嘈杂交流着“散会以后去哪儿玩”。
云中子走上讲台,搬出他练习了两个月的微笑,冲台下他的室友们、其他的校友们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新一届校学生会的会长,云中子。”
他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只不过他心里越是紧张得越厉害,他嘴皮子反而就越利索,脸上的笑容也越发诚恳真挚、温和无害。
——他实在天然就是块做公关的材料。
马原、穆铎、高以衡三人瞪大了眼睛,手指指着台上,差点儿惊呼出声。
云中子用他们非常陌生的状态,在台上侃侃而谈,安抚大家军训的辛苦、简要讲讲以后的学习工作安排,接着给全校师生画饼,诚邀大家加入学生会,一起建设共同富裕的美好明天。
他面容还有些稚嫩,但言谈间已经有了几分大雅君子的气质,和对所言之事成竹在胸的自信。这份外露的自信,令他整个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有些耀眼、有些夺目。
他的嗓音清澈温润,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让人情不自禁便愿意听下去。
那些被太阳曝晒两周、足足黑了一层皮的新生们忍不住接连抬起头来——
噫,明明都是新生,怎么学生会长就好像白得发光!
云中子最后说:“军训成果报告会结束后,我会在广场东侧接收入会申请表,希望大家踊跃报名,新的学生会需要你们!”
台下的304三人三脸生草。
马原颤抖指着台上:“他、他是会长……”
穆铎喃喃:“难怪……糖衣炮弹、投其所好……我悟了……”
高以衡:“他还洗脑了你们一起拉我入伙!”
他们大彻大悟,从云中子坚持不懈每晚给他们画的大饼里清醒过来。
马原、穆铎、高以衡:“你妈的藏的好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