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刺激着盛许迟钝的中枢神经,他借着起身抚开骆成宇的手,没有看他,抬脚进了楼道。骆成宇怔了一下,跟在盛许身后。
按了密码进门,骆成宇走之前没有关灯,有些亮,盛许就调暗了一点,在黑暗中待久了,不适合这么亮的光线。
今天的天气一点都不好,外面阴沉沉的,即便没拉客厅的帘子,却是一点夜光都没有。
小橘趴在窝里睡着了,身体一起一伏,睡得很实,他开门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它。
盛许有些晕,但还是想去洗个澡,就听到后面的骆成宇说:“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酗酒,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确实,不仅是盛许的身体状况,喝酒算是他们心照不宣密而不谈的一个冷话题,几年前祁水镇的事情就已经给盛许一个教训了,结果他又重蹈覆辙。
他拒绝和骆成宇交流,对于横亘在他俩之间的问题选择冷处理,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他自觉没做什么,骆成宇更是什么都没错。
好像囫囵睡了一觉醒来,他和骆成宇再不见之前的光景了。
这样想着,盛许又开始钻牛角尖,他其实很想问一句身后的骆成宇,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的。骆成宇会开诚布公的跟他讲话吗。
思索几番,盛许轻叹了一口气,酒已经半醒了,他转过身,看着骆成宇,说:“我觉得挺好的,正好明天也不用上班,至于身体什么的我根本就无所谓,反正做什么也就这样了。”
盛许第一次跟骆成宇这样说话,缺点礼貌委婉。他想着,自己或许之前给骆成宇一种盛许还挺好相处的错觉,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盛许身上的刺太多了,他情感比较淡漠,因为不太缺,所以不大能懂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多朋友而他没有,他也不需要,所以不维持,渐渐地感情就淡了。
他看着骆成宇,两人站在刚进客厅的地方,像对峙一样,只不过是盛许单方面的。骆成宇半垂着眼眸,下颌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脸色终于有了跟盛许平时相处的不一样的感觉。
这样给盛许一种骆成宇终于忍够了的错觉,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平时压抑的情绪通通展现出来。
盛许不明白,他不明白很多事情,他也不知道骆成宇到底在想什么,不想看到骆成宇脸这么臭,好像他出去跟苏言喝酒到深夜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听到盛许无所谓的语气,骆成宇语气不自觉地冷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的态度,他们知道了又该如何自处?”
骆成宇本意是想规劝盛许以后不要喝酒了,但是因为自己没有这个立场,所以搬出了他父母,但是他病急乱投医被盛许影响了,他忘记了之前因为喝酒他父母所做的事。
话音刚落,骆成宇就想起来这件事,抿着唇想补救一下,却见盛许扯着嘴角笑了,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眼泪又掉下来。
“父母……”盛许喃喃重复,问他,“骆成宇,你这是在为你弟弟打抱不平吗?”
眼泪越掉越多,盛许胳膊支着手肘用几根指尖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随即掩在口鼻处,看着骆成宇道,“之前还想问你,你有什么立场管我来着,现下便明白了,原来是祁水镇的事情啊。”
“怎么,”盛许苦涩道,“你是怕我喝酒又出了什么意外我父母找上门讹你是吧,那你费尽心思让我来你这里住是为什么呢,就为了等这么一天吗。”
“盛许。”骆成宇叫了他一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许哼笑一声,几番下来袖子都要被眼泪打湿了,却依旧嘴硬,“那你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将骆成宇定下来,他抿着唇没说话。
盛许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就觉得难受,连心都疼了起来,他不想再猜骆成宇的心思了。
“其实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盛许陈述,“你知道的,祁水镇的事情本身就是我有错在先,需要我道歉的话你可以让骆嘉霖联系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不应该来找我的,我们原本相安无事就好了,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就算之后不记得了,不认识了也没关系。”
“盛许……”骆成宇冷声道,“你今晚喝醉了,我们明天再说。”
任谁被这样恶意揣测一番,都该发火骂人了,但骆成宇不是一般人,更有常人所没有的忍耐力。
盛许哭着摇头,他低着头突然说“我后悔了,骆成宇你也是吧,其实我们本来就应该毫无交集的。”
骆成宇捏着拳头,青筋暴起,他甚至觉得盛许今晚要和他同归于尽,太狠了,他最怕的就是盛许会后悔,结果盛许还是说出来了。
他拿捏着骆成宇的命脉,抓的死紧,尽管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也要将骆成宇一击即溃。
沉沉看了盛许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后悔,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找你。”
“普度众生啊。”盛许抬起头好似很轻松地感慨,又冷声说,“只可惜,我不需要。”
他喝多了头疼得要死,又因为眼泪掉个不停喉咙酸涩得想吐,上下吞咽了一下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定了定心神说:“这段时间很感谢你,本来就是我父母麻烦你的,我知道他们一向小题大做,我自己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你都不看看我多少岁了。按理说这些本来就不应该是你的事,要说的话骆泽才算是我哥,而且我有亲哥,所以你真的没必要这样,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就到这儿好吗?”
盛许好像一个砌砖的佣工,拆了东墙补西墙,依旧不见任何成效,人倒是没白磨。他实在是做了很多没有意义且无用的事情。
“你……”
最后一锤定音,盛许说:“我要搬出去。”
这件事盛许其实考虑很久了。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说暂住,找到房子就搬走,大家都商量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因为小橘,又或许是骆成宇说老是做剩饭,两个人可以一起相互照顾云云,虽然一直是骆成宇照顾盛许。
盛许不想寄人篱下,所以一开始就说好了算房租水电费,就按照尚河最基本的公寓租房标准来,索性盛许工资还不错,交了房租之后还剩一些余钱,因为盛许没什么很大的开销,所以这半年下来也攒了几万块钱。虽然盛纪和他们给盛许的零花钱很多,但总归是自己赚的。恰好骆成宇从来不和盛许算这些账,所以盛许只能尽力多买一点,让他在这所公寓里面住着有些许底气,他真的很不喜欢别人强加给他的东西。
至少在陈英来之前,盛许自以为还保持着自己的自尊,但是不过几天,他就发现自己有些天真,有时候不是物质上,而是人。陈英来的时候,盛许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缓缓涌现,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累赘,耽误了骆成宇找对象,又不得不顾及自己的体面将盛许打包扔出去。
但是之前又为什么要把他找来这里呢。
同意是一回事,但是亲眼看到自家儿子和一个外人住在他们家里,还是颇为烦心的吧。
因为盛许身体的原因,父母和哥哥总是很考虑盛许的想法,导致盛许骨子里有股叛逆,不服管教。但他还没那么极端,骆成宇对他的照顾他也看在眼里,只是这种照顾已经隐隐成为一种负担,压在盛许肩上,重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他这段时间一直喊累,但是好像没人听见。或许说有人听见了,但是也没管,因为大家都累,人活一世,哪有不累的。
可是,盛许想,也许可以不这么累的。
苏言说自己住的房子在招租,虽然有点远,不过有地铁,而且环境也不错,听说房东很好,所以盛许很放心。
看,不是很简单。
骆成宇沉默几许,说:“不行。”
“我没在征求你的意见。”
听见盛许语气的强硬,骆成宇一身的傲骨彻底被他击碎,他说,“除了搬出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盛许依旧如故,“我说了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只是通知你一声。房租钱和水电费我会照旧打在你的卡上,小橘是我捡的,归我,东西我会很快收拾好,你放心,不会影响你的。”
说完就要抬脚离开,骆成宇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有立刻开口说话,沉默片刻才说:“盛许。”
“我认识陈沫,我们本科是一个班的,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你来过尚河,也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我想告诉你的是,祁水镇的事情不怪你,嘉霖不知道你身体不好,你也想像嘉霖一样做一些你们那个年纪的男生喜欢做的一些事,你们都没有错。至于大人如何处理那是他们的事,就算最后的决定有失偏颇,也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嘉霖现在按照自己的专业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他知道我们住在一起,还说等他下次出差的时候请你吃饭,不过就不喝酒了,因为你身体不好。”
盛许背对着骆成宇,肩膀微微颤抖,骆成宇知道,他又在哭了。
骆成宇忍住给盛许擦眼泪的冲动,他继续说:“我想着,你大约是喜欢尚河这座城市的吧,其实我也很难得地不太确定,你既然不想待在家里了,与其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城市,比较好的一个选择应该是尚河,至少这里还有一个你的朋友。”
“你向来仗义,我又从陈沫那里了解到一点你朋友的事情,便明白,你肯定会来的。”
“你们都是刚毕业,正好我在这座城市打拼了几年,有了一点基础,想着,你身体不好,来我这里,可以好好照顾你,但是很遗憾,没照顾好你,让你伤心了。”
闻言,盛许的头更低了,他哭得头闷闷的,几乎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盛许深吸几口气,转过身来,“所以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不,”骆成宇看着盛许摇头,“我没有那么厉害,很多事情都算不准。”
“对你,我永远都算不准。”
万籁俱寂,甚至连风都安静了,灯火延边千里之外,最后汇集成一颗点,飞向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