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邊出現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周邊再次歸於了平靜。
空氣中仿佛還有一股熾熱的氣息,但很快,一陣清風挾帶雨水拂過,將一切都吹散。
雨絲飄進他的眼睛裡,視線有點模糊。
呵……第一次碰到老師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天氣呢。
那時他不過是個村中隨處可見的黃口小兒,一起和同齡的孩子追逐打鬧,直到那一天……
不過兒戲般的三腳貓自創火遁忍術入了那個人的青眼,向來觸不可及的白髮男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帶著清冷的聲線開口問道:
"孩子,有沒有興趣做我徒弟?"
因為這句話,他的生命從此變了調。
當年,千手扉間宣布欲收宇智波鏡為徒的消息在剛成立不久的木葉忍者村炸了開來,有人說扉間同他的兄長一般寬宏大量,能夠放下自己向來的偏見主動接納宇智波,有人說是宇智波暗箱操作,讓千手的二把手妥協,也有人說是初代火影的命令讓弟弟不得不從,還有人說是為了權力平衡出此下策。
但這些流言蜚語僅止於外族,對宇智波一族來說,只意味著一件事情。
驕傲的宇智波從此將正式地、明面上屈於人下。
千手與宇智波兩族之間世世代代前輩用鮮血釀就的仇恨早已在逝去的生命中生根,讓兩族放下仇恨握手言和的前任族長宇智波斑用背叛行動澈底否定了他過去天真的想法,為了圖一時和平、不得不在世仇羽翼下苟且偷生的宇智波現下還要讓自己家族的孩子認賊作父?聽到這個消息時,鏡還記得那一干袓父輩氣得寫輪眼直接多了一勾玉。
最後,是當權的宇智波火核獨排眾議,指稱這是和千手兄弟政治談判後爭取而來的結果,惟有讓鏡成為扉間的徒弟,宇智波才有機會問鼎三代火影大位,重返木葉政治決策圈。
此後,他不再只是鏡,而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成為千手徒弟的宇智波,族人對於他,只有兩種極端的態度。
私底下,他知道一部分人稱他為千手的走狗、宇智波之恥,卻不敢在他面前言明,因為隨著千手一族人口凋零,也有不少人將他視為與木葉的橋樑、宇智波的希望、重返過去榮光的關鍵。
父親酒後與羞辱鏡的無賴互毆丟了性命,母親抑鬱而終,大姊拒絕掉門當戶對的婚事,一手撐起家計,他一個孩子對於現實卻是無能為力。
除了哭泣外,他能做的,唯有更加努力。用表現駁斥質疑他的人,回應對他抱持高度期望的人。
當他的同窗在翹課惡作劇跟老師撒嬌賴皮時,鏡的童年永遠圖書館和修煉場上渡過。他不是猿飛志村那種族人不屑一瞧的小族少爺,也不是轉寢水戶那種無憂無慮的平民,他是宇智波,曾經與千手並肩、傲視群雄的宇智波,哪怕不得不居於千手門下,他也必須是六名弟子中表現最好的。
他必須比轉寢更會分析情報,比水戶更懂佈陣行軍,比猿飛更精於查克拉和忍術的運用,比取風更明白人情世故,比志村更長於謀略和鬥爭。
他必須牢記宇智波的尊嚴和驕傲,和同門和睦相處,謹遵老師的教誨,貫徹火之意志的內涵,學習超越本族主義的思考。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輕視他的聲音漸漸消失,越來越多族人也都認同他的傑出表現,甚至扉間老師也願意對他敞開心房,表示信任。
當有風聲指出,二代火影欲從六大弟子中選出三代目時,鏡成為了宇智波全族的希望。據說……半個木葉都認為,宇智波鏡如果成為了三代火影,也是眾望所歸。
那會是他應得的。
多少個夜深人靜時,他時常自省,發現自己本身是對火影大位其實沒有多少興趣的,但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他的肩上的重任。但他一路上受到了很多幫助,注定帶著朋友以及族人的期待,負重前行。
自斑回來攻擊村子,初代與之一戰不久舊傷復發、力竭而亡後,宇智波仍沒有與千手家二把手抗衡的力量,千手扉間成為二代火影已是全村共識、大勢所趨,宇智波對此無能為力。
宇智波能在亂世中縱橫數十代,自然不僅僅是雇主手中的一把刀,族內高層幾乎都了於政治,長老們或多或少察覺到了二代火影設立暗部、遷族、成立宇智波警衛隊是危機也是轉機。
這一方面或許是奪權的好機會、另一方面更意味著這將把宇智波和木葉推向對立面……取締犯罪的一方容易讓人討厭、有了職權的組織更容易驕傲自大,只有超越本族主義的宇智波鏡當上火影,才能完美地在宇智波與村子之間取得平衡。
鏡憑著一己之力知曉了過去忍者們和各氏族所發生的事,當他用火影的方式思考後,考慮到村子的未來、考慮到宇智波的未來,他知道他必須成為第三代火影。
但是,這一切的努力和決心,都在今天迎來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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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前,木葉和雲忍村的結盟突生異變,雲忍以六道忍具和九尾查克拉的力量,讓二代雷影重傷,他的老師帶著一干弟子突出重圍……
綠草如茵的大樹下,五男一女平起平坐,簇擁著他們的領袖圍了個半圓。
千手扉間雙目微闔,似乎還沈浸在對與雲忍和談卻功虧一簣的緬懷中,但右手的兩指卻是悄然點在地面上,感知力在無形中擴張到了極致。"被包圍了……敵人有二十人。"他頓了頓,又道:"從追蹤能力來看,當是雲忍……訓練嫻熟的金角部隊。"
他選擇在此刻止住了話音。千手扉間知道,自己並不單單是以一個老師的關懷在對待眼前六人的未來,他同樣以火影的身份,估量這些新生的火花講給村子帶來怎樣的發展,木葉終歸是屬於他們的 ,所以這也是給予六名弟子的一道測驗題目……
"加上二代大人……我方只有七人……這怎麼也……"門炎憂慮地說道一半停下了,這時候就算他不繼續說下去,大家也心裡有譜了。
看來水戶家的小子開口操之過急……仍沒法拿主意,扉間暗想。
轉寢小春這時提議道:"敵人還沒有明確掌握我們的位置,現在應該作好埋伏準備,趁其不備,找到突破口並打開一條退路。"
扉間心底冷笑了聲,不予置評。
"不行啊……"鏡知道,這個時刻終究到來了……他早就有標準答案,卻不願言明,畢竟太過殘酷……也許有人能想到更好的答案,他這麼奢望著,儘管他知道自己心底不保持任何期望。
但如今小春提了一個或許最大程度的保全成員、但是風險也是最高的方案,鏡不得不馬上出言反對。
看來還是得當那個揭露答案的惡人了,年輕的宇智波艱難地緩緩開口,落下殘酷的話語。
"現在這種狀況必須要有一個人佯攻引誘敵人。"
即使是在這樣兵荒馬亂的年代,鏡的禮儀一樣出眾,帶著森嚴家教下管束出來的矜持自製,宇智波鏡是一個相當內斂、慎重、不毛躁的人,並且有極好的判斷和決策力,這方面的素質遠勝猿飛和團藏,或是在場的任何一個同窗,千手扉間這麼想著。
而且如此"棄小保大"的理性決策手段,扉間彷彿又一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宇智波的孩子,能夠把他的思維模式學得這麼透澈……他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安靜地繼續觀察著學生們的互動。
秋道取風一如既往,全心信賴著摯友的決斷,他眉宇間蘊藏的盡是冷肅和凝重,沉聲道:“誘餌麽?……大概會死……誰來?"
取風的話語帶來的是一片死寂,這一刻,大家都選擇了沈默,氣氛頓時壓抑了起來。
鏡瞥了一眼左手邊的團藏,只見他冷汗淋漓,一雙黑眼睛已經斜了過去瞪著蒜山,雙腿微微顫抖,鏡在心底嗤笑了一聲。
看來他還是沒有這種覺悟吧,鏡閉上雙眼,冷冷地想著。他突然很想跟團藏交換身份、或是右手邊的取風、或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自己的生死根本無所謂。如果,他只是鏡的話,他是很願意就這麼轟轟烈烈如英雄般去死,畢竟這輩子他如履薄冰、汲汲營營活得太累了……可他是宇智波鏡,木葉還需要他去死嗎?
只要宇智波一族得知二代火影從眾多弟子選擇他作為犧牲的羔羊,那宇智波肯定會反。
此刻他的老師已經為了本次忍界大戰分身乏術,宇智波反了,他國必定群起而攻之,那肯定是玉石俱焚的下場,歷時不到二十年的木葉村將成為史書上一場曇花一現的笑話,這塊大陸將回歸年均壽命不到三十歲的亂世。
鏡相信,真正的忍者不是為信念犧牲,而是為了信念而活著。比起生,死亡更輕易,它在一瞬間結束,之後所有的痛苦和掙紮都屬於生的人。生存遠遠比死亡更為痛苦和漫長,活著需要更大的勇氣,特別是在經曆了極大的痛苦之後,依然咬牙活著,更是不易。因為活著,才能創造更多的可能性,才能將一切都背負起來。
為了成為火影、為了守護宇智波、為了守護木葉,他選擇沉默,選擇苟且偷生。
那開口的人,大概就會是……
"請讓我去。"猿飛蒜山率先打破了沈寂的氣氛,眉宇間盡是沉澱的篤定。
"猿飛……"取風嘴上這麼咕噥著,但偷偷看著的卻是身邊鏡那張白皙清秀,卻無甚表情的臉面。
志村眼裏滿是震驚,雙腿停止了顫抖。
"蒜山……你……"水戶門炎欲言又止。
鏡腕惜地看了猿飛蒜山一眼。這個人,是宇智波內部會議中,眾長老一致認定三代火影候選中最為棘手的對手,甚至不乏有要暗殺他確保鏡能夠繼承大位的人出現,但鏡反對了。倒不單單是因為同門情誼,從小這個最為調皮搗蛋的小猴子,老師們嘴巴不說,但可視為心頭肉。
他不想讓老師難過。
他不是志村、可不屑於用那種卑鄙手段,身為宇智波,他有自信能堂堂正正地打敗沒有血繼、只會召喚猴子耍猴戲的猿飛一族。
如今,終於決出勝負了嗎……鏡五味雜陳地看著黑髮青年,猿飛雖然在某些層面上怯弱了點、頗有鄉愿的樣子,但其餘撇除這點、不失是一個好對手,值得戰死沙場……這麼一個英雄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