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从平安京千里迢迢来的人,竟是追查鬼王下落至此。
为首之人,那姓产屋敷的家主虽无法正常视物,但他身后的剑士们却充当了他的眼睛。
那名脸色稍显活络些的剑士微微弯下身来,在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目光在他们几人间流转。
“恕我失礼。”男人开口说道,“我的剑士发现,此时此刻,你们之间便有一名与无惨气息极为相似的‘鬼’。”
“......那恶鬼之王原来叫鬼舞辻无惨?”思索一番后,天元并未承接对方的话语,而是柔声询问道,“他与您家又有什么关系,值得您如此紧咬不放?”
产屋敷家,天元尚在平安京活动时便对这个家族有所耳闻。
与京中那些咒术师家族不同,产屋敷家族的血系与皇族最为接近,但所有成员均没有一丝一毫的术师天赋。
自她有印象起,产屋敷家的家主更是从不轻易现身于人前。
对面那年轻男人虽表现出急迫的状态来,却也还是完整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无惨乃我族的罪人。”他说,“自他一人成了那异于常人的东西,为害四方,我族后裔便无一人能活过三十。而如今,我也继承了这份‘诅咒’。”
“若是能将无惨诛灭,我亦可接受因诅咒而病死的命运。这份决心希望诸君得知。所以,若是有包庇那恶鬼的行为,请恕我们将会以强硬的手段......”
“鬼舞辻无惨已经死了。”一直观察着他们的玛莲妮亚开口说道,“前夜意识消亡,今日身体化为灰烬。”
听闻此言,这几名来者竟有着不同程度的震惊。
剑士们的目光一瞬间尽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那产屋敷家主在呆滞半晌后,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还请您仔细思虑,不可妄言。”
“这不可能。”略显和蔼些的剑士收敛了柔和的表情,在一瞬间伸手扶握住腰侧的武士刀,战意涌现,“若真如此,大殿之上怎么还会有‘鬼’的气息。”
在说这句话时,剑士与她对上了视线。
感受到直接冲这边而来的敌意,萨菲罗斯下意识将正宗横在身前,右手则再度收紧,按住怀中女孩被衣物遮掩住的小脑袋,将其致命之处给无声保护了起来。
少年的力气令她有那么一瞬间还无法随意挣脱。玛莲妮亚只能艰难地挪动两下头。
她从衣物的缝隙间望向那又惊又疑的三人坦言道:“‘鬼’的气息来自于我。我杀了鬼舞辻无惨,夺了他的控制权。毕竟在那之前,他对越后城造成的破坏太过巨大。为了阻止这样的事态,我才如此行事。”
剑士沉默片刻:“所以,你在那之前是......人类?”
“算是。”
玛莲妮亚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令那三人更为紧张了。
那两名剑士更是站在了男人身前。
产屋敷的家主在沉思片刻后又皱起眉:“鬼舞辻无惨变化过太多的形态,我们不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便就此信任。”
“虽然这件事听来荒谬,也令你们感到难以理解。”看着对方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天元站在这两方势力之间,适时补充道,“但它确实发生了。越后的臣民们都有目共睹。”
眼见言语并不能完全说服对方,她便把话题求助似地抛给了一旁拿着酒杯打算续上一杯的白发咒术师。
“这位同样来自平安京的大人,更是看过事情的全程。米莉森大人不会让‘鬼’这样的存在再对人类造成任何伤害,相反,她正在处理事态的后续。”
听闻对方点到自己,男人倒酒的动作倒是少见地僵硬了一下。
不过饶是如此,在感受到他人的目光全数移动到自己身上时,他也装出一副从头到尾尚未入局的样子:“啊?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刚想推脱个两三分,然而却没想对面产屋敷那边的剑士竟先一步认出了对方。
表情严肃些的那名剑士瞪大了眼:“......菅原大人?”
白发咒术师:“......”
他慢吞吞眨眨眼,随意打量那像是认出自己来的剑士,放慢了语气一字一句:“你——说的那是谁?莫不是认错人了?”
话语之间,带上了些许极为隐晦的暗示。
他努力向对方表达出那暗示来,可惜剑士的脑袋略显死板,并未接收到这特殊的讯号。
对方认认真真地将他上下看了个遍,老老实实低头行礼:“严胜绝不会认错平安京任何一位大人。更何况,您还是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子。平安京三大家族中的菅原家家主,菅原道真。”
此言一出,除了玛莲妮亚和萨菲罗斯,其余几人都呈现出了不同的反应。
天元更是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一副极为震惊的样子。
一阵寂静之中,咒术师无奈地开口:“......谢谢你给我做自我介绍。产屋敷家的武士。”
剑士一脸被认可的表情:“您谬赞了,菅原大人!”
菅原道真:“......我不是在夸你。”
此言一出,产屋敷的家主也讶异地看过来,视线中更是带上了几分信任和敬仰:“——原来是道真大人!许久不见,原来您正如京中人所言,在各地奔走。”
“没有,就是出来散散心。”菅原道真彻底放弃再打哑谜,就此承认,“比起我的事,不如先处理你们自己的。”
深呼吸一轮之后,他也拿定了注意,转头看向玛莲妮亚那边:“【天元】所述,我的确可以佐证。只是,你们的顾虑恐怕不止这些吧?”
“......是。既然菅原大人愿意做这个证,我们自是理解。”似乎花了好一阵时间才接受了这样的事态,产屋敷家主虽对他有所信任,可在看向玛莲妮亚时却仍有担忧。
“产屋敷家感谢您的帮助,替我们除掉了鬼舞辻无惨这个孽障。可......抱歉,我们也不能让任何人继续作为‘鬼’而活着。就算是如此,下一个‘无惨’出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玛莲妮亚很清楚对方的想法:“人类不适合掌握鬼的力量,这一点,你们倒是想得很透彻。”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是您恰好能够控制住自己。”方才与萨菲罗斯对峙的剑士开了口,“可这力量若是到了心术不正的人手中,杀孽便会应运而生。——那变化多端的血鬼术,连一般的咒术师都不能与之对抗。”
话已至此,他们的意图也已经十分明显。
玛莲妮亚看了他一眼:“所以你们想要斩草除根。把我也除掉?”
对方没有否认,脸色却一个赛一个坚定。
“可‘我’不会在这里被杀死。”玛莲妮亚也如实向他们说道,“若你们执意如此并对我出手,那么我们也会反击。”
“有些事我还需要在这里继续完成,待事成之后,这具身体便可结束它的使命。——这只是单方面告知,而非商议。”
说话间,她的表情仍旧冷静,可那话语间的态度也极为强硬。
她在那一瞬间所释放出的杀气令对面的两名剑士心头一凛,不约而同握紧了手中黑色的武士刀。
那纯黑色的武士刀看起来并不似常人所用,只是在见到那黑铁的第一眼,玛莲妮亚便感受到某种来自血液的颤栗。
——她很清楚,那是作为鬼本身对这武器的惧怕。
而眼前这二人,从呼吸走势乃至行动的步伐看来,毫无疑问是极为优秀的剑士。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一人便能抵挡着越后城中现有所有武士,与普通咒术师争斗起来也不会轻易落在下风。
眼下这一行人的到来,却让她有了新的想法。
——经此一役,越后城一蹶不振,正需要向外吸纳各样的力量。而这......岂不是送上门来的兵力?
只是看样子,她还需要一些手段和言语来对眼前这三人进行说服。
“若你们只是担忧,‘鬼’的力量会被有心人利用,那么,留下来如何?我会向你们证明,不会将这诅咒之血给与任何的人类。”眼看对方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她看准时机,将话锋一转,“若有半点异心,你们自然也可以用那专门对付鬼的刀刃取走我性命。”
听闻她的话语,方才还蓄势待发的剑士们动作迟缓了下来,双胞胎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看向身后的主公。
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示弱,产屋敷家主也愣住了。他抿起唇来,目光沉沉地看过来,似乎在权衡这话语的可效性。
反应最大的反倒是萨菲罗斯。银发少年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玛莲妮亚下意识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与疑惑的表情。
安抚性拍拍对方的手,玛莲妮亚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尽管放宽心。
——说出口的话语是一回事,可对方能不能真的做到取她性命,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者。”她看向那身染重症的男人,“想必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越后城的圣树。无惨已死,你的病症也许可以让圣树进行治疗。——不试试么?看看这诅咒是否还会应验,恶化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