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正在洗脸,突然听到有隐约的敲门声。
只不过敲得有气无力,像是故意不想被人听见,没等她擦手出去就停止。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重新扎好头发才试探地打开房门。
外面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地上却放着一个托盘,里面装了一块蛋糕。
云想只当保姆送上来又下了楼。
尽管习惯了晚上不吃甜食,还是端了进来。
顶端的动物奶油这会功夫有点化了,软塌塌的,图案看起来惨不忍睹,云想还是看出了上面的两个字,快乐。
这两个字出现的时间点略显讽刺,不过快乐无罪,可以当成对未来的一种美好祈愿。
她慢条斯理地认真吃下去,一口接着一口,把这盘“快乐”吃得干干净净。
蛋糕不怎么甜,一下子吃这么多还是太腻,喝了一大杯水才把喉咙里的闷涩感冲下去。
云想揉揉鼓起来的胃,起身去把通往露台的门打开透气。
不经意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就看到另一个露台上同样亮着的灯,还有倚在窗边摁手机的顾知妄。
对方不知道在干什么,手机一明一灭,像是锁屏又点开、点开又锁屏,有意消磨时间。
云想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想不惊动对方悄悄出去重新把门关上,没想到门上的锁扣“咔哒”一声轻响,惊动了正在折磨手机的某人。
对方耳朵比狗还灵,隔着两个房间偏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她捂着胃的右手上。
看见顾知妄就想起对方的冷嘲热讽,云想放弃透气的打算,把露台的门重新关上,眼不见为净。
云想把吃完蛋糕的托盘拿下楼,保姆不在,她把盘子和叉子放在水槽里洗干净搁进橱柜。
吃了蛋糕,也没机会跟周音华说句生日快乐。
顾知妄那句“不只是我,也包括我妈”还在脑海反复循环,周音华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云想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去二楼,在手机上给对方发去祝福。
进到十月,崇城彻底脱夏入秋,一夜之间气温降得更低。
云想换上衣柜里更厚的针织外套,把长长了的头发盘起来,出门找店修理被云蕾摔坏的头冠。
法定假期街道上的人是平时的好几倍,云想把前一天晚上在手机里搜到的修理行找了个遍。
大部分人都表示头冠用的是老工艺,就算修复也修复不回原来的样子。
就在云想心灰意冷的时候,首饰店的员工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你去崇城大学附近那条崇裕街找这个老师傅试试。”
云想谢过对方,打车去了崇城大学。
她按照电话里那人给的地址找到那条街,一下车就被街道两边炫酷花哨的招牌镇住。
没想到大学旁边有这种地方,云想跟着导航穿过bar街,艰难地挤进老巷子里的小破店。
一开门空气中都漂浮着二手物品的陈旧气息,柜台上摆了零零碎碎的工具,还有拆卸在一旁的手表机械零件。
云想刚开始以为自己找错地方,店里正在打磨东西的老者一见她就问:“东西带来了?”
这位就是刚才接她电话的老师傅,云想把头冠给对方看,老头拿起放大镜端详了几分钟,最后朝她点了点头。
“下星期过来拿。”
收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云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在店里帮对方把摔坏的地方拼成原来的模样,又找了张头冠完好无损时期的照片留给师傅,再出来后,闪瞎眼的霓虹灯已经亮了整整一条街。
bar街上的人比她来时要多得多,还有大批迎面走来能让人得时尚恐惧症的潮人。
相比之下,浅色针织衫加牛仔裤还素面朝天的云想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反而吸引了不少其他人的打量。
两边的夜店酒吧已经开始营业,光线错落交织,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微醺,隔着门都能听到让人耳朵嗡嗡响的音乐。
云想隔着几家店就看到了一头耀眼的红毛。
对方头顶的招牌在隔壁两边的衬托之下不太引人注目,还不如火焰似的发色显眼。
这颗脑袋看着有点眼熟,像极了她某天在亦园三楼瞥见的那个。
因着这层原因她在对方头上多停留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出来放风的石鸣骕抓住了机会。
他嫌里面人多,出来争分夺秒地抽烟,抽了没两口就看见了位对他多有留意的少女。
门口暗灯照上脸廓,眼瞳澄澈,气质出众,外套宽松,被风勾勒出一把细腰,背后整条街扎眼的招牌顿时庸俗了许多。
石鸣骕被镭射灯荼毒的眼睛,在看到对方时立马得到了深度清洁。
他把烟一扔,清了清嗓子:“美女,今晚我们店有乐队表演,进来坐坐呗?”
云想看了一眼他头顶不怎么明显的店名,No Alcohol。
石鸣骕见人不答,再接再厉地掏出手机给她看某平台的粉丝数:“我们店虽然装修没那么奢华,但还是小有名气。”
“尤其是我们乐队,成员都是一个比一个帅......怎么样?进去还可以免费点歌。”
云想停下脚步:“点歌乐队现场唱吗?”
“没错!”石鸣骕一口应下。
“点什么歌都行,只要网上有的都能唱,店里不卖酒,全场饮料八折,看在你是新顾客的份上,免费送你一杯招牌无酒精饮料。”
云想跟对方进了店里。
门内门外几乎是两个世界,穿过水泥灰毛坯房风格的过道,外面街上的喧嚣被阻挡了个七七八八。
本以为只有过道是水泥灰,没想到进去以后甚至有裸露出来的红砖墙面。
场地不算局促,就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原始感,活像装修装到一半没钱继续。
“露出来的砖都是设计,我们是bar街第一家做旧风,斥巨资专门装成这样,看看这肌理这质感,多有意境......”对方满嘴跑火车。
“老板,还不准备上场?”吧台服务员喊道。
“马上马上。”
石鸣骕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视角不错的单人座,招呼服务员给云想上杯饮料,急火火地走出拥挤的卡座,去了后台。
云想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跟复古的装修不同,店里人出乎意料地很多,大多都是些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进店就问今晚的演出曲目。
服务员招待完其他客人,麻利地调制了一杯饮料。
“我们店的无酒精招牌——压力缓和剂,请慢用。”
从店到饮料的名字都很独特直白,云想浅抿了一口饮料,厚椰奶混合乳酸菌的味道,酸甜醇厚,口感比椰奶丝滑。
她环顾四周,看到对面墙上用喷漆喷出来几个浓墨重彩的大字。
——来都来了。
字写得歪瓜裂枣,透出几分喜感,跟意外好喝的饮料一起奇异地让她放下了想离开的念头。
来都来了,起码喝完再走。
服务员见她孤身一人,忙完手里的活就过来跟她搭话:“味道怎么样?”
“好喝。”
“什么时候可以点歌?”她问。
服务员用下巴指引她看向中间的驻唱台:“唱完上半场顾客点歌,但是我们主唱比较任性,得从你们点的歌里挑自己想唱的唱。”
云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红毛给糊弄了。
对方只说点什么都行,没说点了就一定给唱。
想成为那个“幸运观众”就得乖乖坐到上半场结束,这中间顾客等都等饿了,必然要吃吃喝喝消磨时间,老板稳赚不赔。
云想看了一眼时间,离八点还有两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人上台调试设备。
红毛先一步上来坐在架子鼓前,其他两人拎着贝斯和吉他朝卡座的顾客随意招了招手,引发一阵欢呼声。
等到最后一个人站在伫立在地上的话筒前,台下的激动已经达到最高点。
“N.A!N.A!N.A!”
熟客们在喊乐队的名字,台上的主唱像是习惯了未演先热的气氛,扶着吉他调整了一下话筒位置,逆着光,半张脸隐匿在暗色中,黑眸深邃,鼻梁高挺,一身黑衣,外套不羁地敞开,更加恣意野性。
顾知妄拨了一下琴弦,朝身后点了点头。
随着手腕有力地往下一扫,鼓点、电吉他、贝斯垫音先后有节奏地响起,从音响中震出。
那些自由的、跳跃的、沸腾的音符,在这片空间横行霸道,仿佛要吞噬一切枯燥寡淡,跟年轻人举杯碰出的液体一起火花四溅。
丛第一个音符迸出开始,云想的目光就没办法从驻唱台上移开。
某人像是天生不知道紧张是什么东西,每一个音都稳稳地踩在调上。
弹吉他的姿势随意散漫,站得却顶天立地,手持武器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店里气氛高昂,上半场很快就过去。
云想还没回过神来,服务员就开始去每个卡座前询问顾客的点歌曲目。
石鸣骕趁三人喝水的间隙,再次确认吧台单人座的那名少女没走,朝几人炫耀:“我刚出去抽了根烟的功夫还兼职拉客,拉到个美女,牛不牛逼?”
纪伍越来回张望:“哪儿呢?”
“就吧台那个,特纯,腿特长,我敲着鼓都带劲。”石鸣骕拉着众人过去,“走走走,问问她要不要点歌。”
顾知妄喝了半瓶水,含了颗喉糖润嗓。
庄渡看着那两个人绕过半个场子去往吧台,把独自坐在位置上的少女团团围住,活像八百年没见过美女。
“石鸣骕这个狗东西,那女孩一看就是高中生。”
顾知妄嘴里都是辛辣刺激的薄荷味,头都懒得抬,不感兴趣地调背带长度:“虽狗但怂,放心,他不敢来真的。”
“我看这次挺真的,这货脸比头发还红。”庄渡努力眯起眼睛看,“哎,你别说,确实挺漂亮。”
顾知妄被使劲拐了两下,这才抬眼看过去。
在看清女生长相时,表情空白一瞬。
他怎么也没想到,亦园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会来No Alcohol。
庄渡没注意,还在说:“搞得我都想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了,一起过去?反正还有五分钟,去凑个热闹......”
顾知妄看到石鸣骕给对方指了指驻唱台,云想顺着方向望过来,正好跟他对上视线。
说了半天旁边的人都没反应,庄渡给了顾知妄一胳膊肘:“跟你说话呢,过不过去啊?”
见对方表情不对劲,狐疑道:“怎么,你们认识?”
“你也认识。”顾知妄吐出几个字。
庄渡“啊”了一声,寻思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在哪见过。
顾知妄沉默片刻,还是给了提示:“在我家。”
“那个妹妹啊!”庄渡恍然大悟。
“你小子真行。”他又拐了一胳膊肘,“怎么让人找到这儿来了?”
“不是。”顾知妄瞅见对方在石鸣骕递过去的纸上写了什么,俩大傻子美滋滋拿着纸转身朝他们走过来,有些头疼,“她不知道我在这。”
两人搭讪回来发现气氛有点异常,石鸣骕嘿嘿一笑,对顾知妄说:“帮兄弟个忙,开开后门吧,今天唱那妹子的歌得了。”
庄渡好奇:“她想听什么?”
“还没看呢,去后边,别在其他顾客面前看,显得差别对待。”
转移了阵地,石鸣骕念纸上比想象中要长的一行字,念出来后跟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歌?”
“让我们猜谜语呢?”
几人同时看向顾知妄:“你知道要唱什么吗?”
“......”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还真知道。
*
从进来到现在,云想都坐在吧台没有换位置。
她喝完最后一口饮料,看几个人带着顾客的“心愿单”退场到后台,挑选今晚的幸运观众。
按照某人的脾气,就算知道说得是哪首歌也绝对不会遂了她的愿。
她没抱什么希望,又点了杯温热的金桔柠檬暖胃,等唱完下一首歌就回亦园,假装今晚没有见过对方。
过了两分钟,乐队重新上台。
“今晚的幸运嘉宾已经摇出来了。”石鸣骕对着话筒一本正经,“接下来为她演唱——《我不知道名字但主唱知道名字》”
众人讶然大笑。
“什么歌啊哈哈哈,点歌的真是个人才。”
“不会真有叫这个名字的歌吧?”
“我上网搜搜......”
云想不知道会这样报幕,尴尬得视线都无处安放,扫弦伴随强烈的鼓点响起,她还是硬生生把脑袋转向台上。
熟悉的前奏过去,清冽的嗓音传来:“Let's all dissolve in a blanket.......
I wanna feel alive
I wanna feel alive all the time。”
云想终于听到了完整的副歌,对方在台上无畏无惧地喊出那句“I wanna feel alive”,电吉他一次又一次地冲破桎梏。
比起在三楼房间外,今晚听到的每一个和弦都更加直观清晰,耳朵发麻,体内的血液控制不住跟着偾张。
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脏跳动得如此真实。
一首歌结束,主唱大人靠近话筒,声音带上一丝低哑,没头没尾的像是在回答:“Feel Alive。”
云想感觉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她视线往上抬,意外地撞进对方的目光中。
沉沉的语调像带着重力的吸引,距离在一瞬间拉近。
“这首歌叫,Feel A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