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往西北走,林木渐矮,大地裸露,走了一天一夜后,最终到达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陆敬观一辈子没见过真的草原,来朔方纪念多也鲜少出城,真当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心中不免欣然。
“兄长,此处乃河川草原,绿草虽不丰茂,堪堪及人脚踝,但有一湖泊,风景美不胜收,晴时有鸟成群而来巍巍壮观,草原人谓之鸟鸣湖。”乐鱼执鞭遥指更远方。
“噫,没曾想到小兄弟如此见多识广,这鸟鸣湖可只有过往客商才知道啊。”张子敏又看了看乐鱼这肖似胡人的凌厉五官,心中拐了个弯,当下心了。
“是啊,我家小弟从小喜欢这些杂闻趣说,可比我这个当哥哥的强。”陆敬观接过话来。
“原来如此,后生可畏。”
两个老油条相视一笑,不约而同作笑带过,不提乐鱼是有胡人血脉一说。
而乐鱼越过车马头顶眺望远方,出神地想着,鬼市就在鸟鸣湖边上,因水土肥沃那地草高景美,夜间虽不急白日风景,但要是能同大人一起吹吹湖边夜风,再看看夜空繁星……思及心中无比期待。
傍晚时分,车马队行驶入鸟鸣湖畔酒店打点,用些夜饭,等到快入子时,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声尖锐的哨子声,丝丝缕缕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而来,催促着众人夜幕已至,鬼市即将开场。
出客栈时,张子敏递给陆敬观两个红白鬼怪面具。
“见鬼市者,不查身份,没有贵贱,只凭拳头说话。”
张子敏带了五个孔武有力的武夫,又叮嘱一再陆敬观不要走远,陆敬观笑着称好,低头将手中面具颠来倒去,心里更加期待,毕竟面具之下人鬼难辨,太平日子过太久了也会想要寻一些刺激。
子时至,鬼市见。白日里还空无一人的湖畔草丛里,现已坐满了人或穿兜帽、或带面具,用一张宽大的布垫在草上,各色商配琳琅满目铺陈其间,摊前火把火光莹莹亮着,远瞧去像是像无数鬼火浮空烧着,不愧鬼市之称。
陆敬观携乐鱼跟着张子敏穿梭其间,来不及多看其间货物,但陆敬观是耳目清明之人,尚能听见客商低低絮语,“这副骨架乃自豆蔻年华之女儿,父母都是清白人,出生年月八字都是按你要求找的,二两金子分钱不能少。”
骨架?果真百无禁忌。
夜风有些冷了,吹得陆敬观打了个冷颤,乐鱼将手伸过来握住,低声对可怜兮兮道,“我冷。”
“靠我紧点。”陆敬观握紧了乐鱼的手两人走得更近。
乐鱼应言半个身子靠在了陆敬观前面走,悄无声息地给人挡了一大半的夜风给陆敬观咬耳朵,“兄长,咱们事了要不要去湖畔走走,湖畔朝阳很是壮观,还有沿路落下喝水的鸟儿戏水。”
“你想去吗?”陆敬观眨巴眨巴眼,故意吊人胃口。
“嗯,想去。”主要是想和大人一起去,要是大人不想就不去了,心中石头悬起期待回答。
“那就去吧。”陆敬观乐呵了,见乐鱼眼神闪闪,觉得可爱万分,“方才走过的摊贩我见到有卖鸟食的,一会儿咱们买些去喂食儿。”
乐鱼心中甜丝丝的,诡异的鬼市在他眼里都成了美地,是属于他与大人两个人的。
“小鬼,站住。”
有小孩一路横冲直撞往陆敬观他们而来,乐鱼怎会让人撞到,抱住拦下孩子。
“救救我。”小孩哀求道,一看便是成汉人面孔,约摸十三四岁年纪,该是被拐到此处贩卖的。
陆敬观还来不及细想,满身横肉的打手便从乐鱼手中拉抢过孩子往回走。
“救救我,我家在朔方,我是……”话音未落,打手便一记手刀击晕了他。
奴隶贩卖多如累卵,陆敬观无意去都去管,可是那孩子是朔方人,是他燕国人,他的子民。张子敏见合作人耽误不得,自己也要跟着同去,那就……
“陆鱼,帮我去买那孩子买来。”
陆敬观的要求,乐鱼自然应下,心中有股不情愿的情绪在作祟,方才那孩子扑向他怀里时,分明已然抓住了,怎会让那打手抢去?心中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不想让陆敬观身边再多一个小孩,大人太过善良,万一可怜那孩子……
电光火石间的想法让他放开了手,实在不应该,这不符合他该做的行径,理应他去赎回。
“兄长,若有事便点这是飞炮,升空炸开,我即刻就到。”
炮仗收入囊中,陆敬观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乐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转过脸去乖巧的面容不再,一张微微噙笑的脸转瞬而现,他撒娇的模样仅对着陆敬观表现。
让大人开心,变成大人希望的模样,是他的原则。
乐鱼追上打手,按住了他的肩。
那打手狠狠回头,獠牙面具下透出阴戾杀意。
“谁啊?”打手见是个红面具,认出是放才接住他手中小奴隶的人,“你他娘的敢管我的事?”
“我想要买你手中的孩子。”乐鱼有礼示意他怀中的孩子。
“不卖,赶紧滚。”鬼市买卖从来随心所欲,不按章法,打手提步就走,却被肩头的手按住,怎么?脚怎么动不了?一步都迈不了?心中一跳,是他面前这个带着鬼面具的人??
“为何要走?你报一个价格。”乐鱼口气然依旧在礼貌谈价,扣着人的手却丝毫不松,“我只是想要这个孩子,没有其他意思。”
“去你娘的……”挣扎一番反落得气喘吁吁,眼前这个红脸面具人,嘴上有礼,手上却不留情,此打手在鬼市混迹多年,也还算有些眼色,发觉乐鱼比自己厉害,便软了口气,“跟我老板谈吧。”
——
张子敏要见的大人物在整个市场最里面,不像是外面那般通天铺地的贩卖,竟扎了一个偌大的白色尖顶营帐,账外仆役皆是胡人相貌。
待到通报后,只准为首之人入帐,张子敏欲进账,一只手拍上肩膀拦住了他。
“慢,张兄我与你同去。”
古怪,一人都带不得?
“可是只能让为首的人进去。”张子敏面露犹豫,他当然也想陆敬观陪同,但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守规矩,“一会我会引荐你的,你再进来。”
“诶,我也是来谈生意的,如何不行?”陆敬观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冲帐里喊,“里面的大人物,我也是来与你做买卖的,我进去了啊?”
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守卫,拉着张子敏走了进去。
掀开帘帐,嗯?里面无人。浑身过电刺得浑身汗毛倒竖,不对劲,“张子敏,咱们先出——”回头叫人,蒙汗药刺鼻味道直冲脑门,一块满是迷药帕巾往口鼻而来。
绑架?!
手部肘推重重击打人面部,扭身擒拿住人手臂利落按下,原本在陆敬观身后偷袭的贼人惨叫声连连,来不及防备就被按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为何?我们是前来与你们做生意的,这待客之道也太小家子气了。”陆敬观诮讥道,巡睃眼前,只有三两胡人,其中一人抱着昏迷过去的张子敏,是一早埋伏,就等着张子敏入帐。
竖耳去听,帐外过于安静,想来也一并遭了毒手,帐外那些张子敏的打手们是指望不上了。
心中轻哼一声,陆敬观不屑,三两个胡人,解决起来小菜一碟。
陆敬观话落到他动手只在极快的几呼吸内,骤然一个向上腾跃,松手脚起飞踹,方才被陆敬观拿下按在地上的人被踹了出去,方向正是三匪中的一人将人击倒在地。
其余两人见状,立即向陆敬观冲来,胡刀弯钩在黑暗里银湛湛的发着银光,双刀一左一右不留给任何机会闪躲。
来得好。
陆敬观越发脚下轻盈,犹如猫戏老鼠般挪步移位,一人一拳将人撂倒在地。
一番下来,不过三招。
呼,几下打斗连热身都还不够。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让他来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谁……蹲下身来欲搜检这些胡人随身物品来确定这伙人的身份,却在一霎,看见了眼前站了个人。
陆敬观心中咯噔一声,此人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的。
因他蹲着,此人站着,只能看见此人的下摆,明明与其他人同着胡袍,却穿得是价值不菲的蜀锦绫纹华袍。
陆敬观不敢轻举妄动,华袍人却缓缓动了。
他也缓缓蹲下身来……陆敬观看及脸时,心里微颤了一下。
一张纯白的脸,没有一丝其他的颜色,就从雪白堆里抠出了一张人脸,惨白的面孔冷意渗入人骨髓。
这是……
骤一下的惊吓后,才缓过神来发现原来只是一张面具,因是覆盖在脸上没开眼孔,乍看一下就像是鬼市真出了个真鬼,戴这种面具真是……恶趣味。
“你是这里的主人?”陆敬观屏息,若是此人还要发动攻击,那就拿下他,要挟所有人把事情弄个明白,身体暗自绷紧等待回答。
“对啊。”声音意外的不像面具一般渗人,意外地磁性低沉,上扬声调显得格外的轻浮,“你是谁啊?我不是只让负责的人进来吗?”
这种声音仿佛是在调戏,不是在对峙。
“我是新任的二当家,我们都如实赴约交货了,为何要这般出手,难不成你们想毁约?”陆敬观咬着字眼的套话,“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让我们走一起既往不咎。”
对面当然不会放他们走,陆敬观心知肚明,他只是想套点话出来,既然只是迷晕就证明,他们想从张家人手里得到什么,所以才留他们的性命,所以他们想要什么呢?看此人华袍穿着,应是胡族里的贵族,一个跑外境的商人和一个胡族贵族,有意思。
白面具冷不丁地开口了,“你叫什么?”
陆敬观微愣,“什么?”
白衣人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你声音很好听,一定是个美人,摘了面具让我看看,其实我听见你的声音,下面就硬邦邦的了。”
哈?陆敬观愣了一下,他着实没想到此人会说这种话,随之愤怒之情升腾起来,任哪个男子被如此羞辱也不会忍耐真是出门踩大粪,恶心透了。也不在意什么套话,陆敬观愠怒蹲着横出左脚,往人面门直踹而去,这一脚踹上定要整张脸鼻梁碎裂。
将人按在地上审问一样能套出话来。
白脸人嘴上一套,行动不敢小觑,赶忙往后一仰,陆敬观的脚只堪堪踢飞那纯白面具,面具噼啪两声掉在地上滚到了一旁。
这下可以看看这位白面具人的真面目了,嗯?怎么回事?眼前骤然失焦,疼……脖子?!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脖后的重重的疼痛。
原来是最开始被打昏的人已经醒了,趁其不备狠狠给了陆敬观脖子一击。
不好,大意了,手下意识往怀中的信号弹摸去,乐鱼……得赶紧……意识却无法聚拢,涣散沉入黑暗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身躯往旁一倒,委躺在了地上。
“做得好。”白脸面具人夸道。
“他武功很高,是王子吸引了此人注意,因此小的才能得手。”
“哈哈哈哈哈,确实是我的功劳。”白面具之人大笑起来,将地上的陆敬观打横抱起,失去意识的身躯柔软地仰头躺在怀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伸手摘掉怀中人的红鬼面具,一望之下笑得更加开怀,“还真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