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琢之心里一紧,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沁萍自知不可妄言,更明白不可攀扯使者,此番作为轻则下郜离面子,重则破坏两国友谊。
她心中明细,但还是咬咬牙,在林婷珊脚边跪了下来。
“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林婷珊扫了四周一眼,确认周围没有郜离派来的使臣:“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必发这么重的誓,起来。”
“奴婢不敢。”
林琢之把林婷珊别过一边,站到沁萍跟前:“你把经过都说清楚,何时何地见到她们在一起?”
沁萍伏着身子,老实回答:“其实奴婢不是第一次看到沁姜和一个疑似谷大人的女子在一起了,奴婢瞧见的,至少有三次。”
“大概在半个月前,奴婢起夜,看到沁姜打着灯笼,从后门出去了,奴婢彼时睡意朦胧,实在没精力关注她,也就一晃眼,把她忘了个干净。”
“那夜除了出门,还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大约大半个时辰,她从外头回来,虽然动静极轻,但五更天已过,奴婢都要起身伺候了。”
“她回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寻常?”
“气喘吁吁的,像是干了什么重活,问她干了什么,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你察觉到她的不寻常,为何不上报本公主?”
“因为……因为……”沁萍咬着下唇,嗫嚅着回应,“奴婢以为她觉深宫寂寞,所以出宫去,寻她的……她的……”
林婷珊脸颊泛红,明白了她想说的话。
林琢之应了一声,当作知晓了:“继续。”
“第二晚她又出去了,奴婢一时好奇,偷偷跟过去,瞧见她与一名女子会面,那女子穿的不是宫女的衣裳,头上别着一支木兰簪,而后她们似是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去了,奴婢不好再跟过去,便直接回了宫。”
“木兰簪?”林琢之颦眉思索片刻,又问,“这夜还有否新线索?”
“她回来时依旧是五更天,衣服上沾了些白粉,奴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沁萍垂眸思忖,又抬头道,“第三夜她就没再出门了,直到万寿节,正好轮到她值班,奴婢在耳房,又瞧见了那名头戴木兰簪的女子,这一次她是第一次主动找上沁姜。”
林琢之将拳头拢回袖中。
他暗暗在心中做对盘,半个月前有两个晚上,谷剑兰也是三更天走,五更天回,她回来前洗过澡,浑身散发皂角香气,林琢之猜,她回前洗澡更衣,定是想掩盖什么。
今夜林琢之要在宫中巡逻,没有和谷剑兰会面,至于木兰簪……印象有些模糊了,林琢之算不上一个注重细节的人。
“大人!挖出来了,这里有一条地道!”
林琢之闻言转身,往废墟处走,墨念亦朝他走去,朝他抖抖箭袖,又指指那堆废墟。
他握住墨念的手左右看看,暗黑箭袖染了白尘,林琢之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
“你蹭到哪儿了?”
墨念摇摇头,蹲下身,袖子在废墟边摩擦两下,又抬起来给林琢之看。
林琢之灵光一闪,方才沁萍说沁姜衣服上曾沾过白粉,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种。
他捻起白粉摩挲两下,再闻一闻,舔了舔,一下就分辨出了这个东西。
是面粉。
院外呼啦啦又来了一队兵,林疏之走进来,面上还泛着饮酒后的酡红。
“发现了什么?”
“面粉。”
“面粉?”林疏之面上的不解转瞬即逝,他转而道,“不论查到什么线索,都整理整理呈给陛下,有什么可疑人物,也一并和陛下说了。”
“世子殿下,这里有一条手臂!”
此言一出,院外瞬间如冷水入锅般噪杂起来,林婷珊与宫女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个个心中胆寒。
沁萍躲到林婷珊身后,颤声问:“是……是什么样的手臂?”
林琢之低头瞟了一眼:“姜黄色衣袖,沾有白色粉末,手里拿着半根火折子。”
“姜黄色衣袖……”
沁萍低头看看自己的姜黄色宫服,倏地昏了过去。
林婷珊惊叫道:“是本宫宫里的人,沁姜,是沁姜!”
宫人们左右看看,寻找与自己相熟的人,同宫的人被残害得全尸不留,她们生怕自己无意得罪了谁,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林婷珊亦是面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沁姜一向乖巧听话,究竟何人会下此毒手?”
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忽地喊道:“谷剑兰,把谷剑兰叫来,她一定知道什么!”
林疏之听到这个名字,酒醒了半分,还未等他发话,便听人群外一道清亮的声音:“公主殿下想问什么?”
众人一怔,纷纷回头,自觉侧身向两侧,给谷剑兰让出条路来。
谷剑兰缓缓走到林婷珊跟前,与她面对面。
“想知道什么,小女子知无不言。”
“来得正好,你最好老实回答,省得本公主白费功夫。”
谷剑兰淡淡应道:“好。”
“门前广场的鳌山灯会,你有没有去?有没有看到沁姜?”
“去了,看到了。”
“你和她说了什么?”
“谢她在我发烧时悉心照顾。”
“相谈甚欢?”
“不,沁姜姑娘不喜欢我。”
林婷珊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闭上嘴思索片刻,只在须臾间,她双眸一亮,猛地掰过她的身子,扯过她的发髻。
发髻上竟然没有木兰簪,林婷珊呆了许久。
谷剑兰退后一步,躲过林婷珊的手:“殿下还有什么想问?”
“你头上的簪子呢?”
“摔坏了,扔了。”
“扔哪儿去了?”
“忘了,早已不知去向。”
“半个月前的三更天,你在哪里?”
“在殿中安寝。”
“可有人证?”
“……没有。”
“那你还是有嫌疑,拉下去严刑逼供!”
“公主殿下,对使臣动刑,有失体面。”程立雪排众而出,挡在谷剑兰面前,“况且,谷大人为何要杀一个宫女,她们相识多久,又有何仇怨?”
“本公主曾让沁姜照顾谷剑兰,或许是在当时生出了什么你我皆不知晓的矛盾。”
“那也只是公主的猜测,若我朝使臣因为公主猜忌就要进狱受刑,以后哪国还敢来庆贺陛下生辰?”
“你!”林婷珊气在头上,指向这个丝毫不给她面子的使臣,“除非有人证明那两夜她没有出门,她现在嫌疑最大,在这儿说不清楚,迟早要扭到父皇那儿去!”
“我可以证明。”林琢之踏出门槛,声声掷地,“我证明她没有出宫。”
谷剑兰垂眸,让程立雪遮住自己的视线,没有看他。
林婷珊见林琢之又一次为谷剑兰出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证明?你知道她五更天上哪儿去了吗?你难不成在她宫里过夜?”
“是。”林琢之坦然道,“我就在她宫里过夜。”
四周霎时寂静,林婷珊被这话重重一击,张着嘴出不了声。
林琢之看了谷剑兰一眼,她依旧没有抬头回应他。
听完沁萍的描述,林琢之认定与沁姜同行的必是谷剑兰,她留他过夜,不就是赌他会给她作证吗?
杀死沁姜的人只能是她,可是林婷珊现在对沁姜深信不疑,现在杀内应根本不是时候!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自知情根深种,深陷泥沼却不愿脱身。
谷剑兰这把剑非要在此时露出弑敌的锋芒,他做那个收敛锋光的剑匣就好。
他不是赌她会作伪证吗?他做就是!
“我在她殿里呆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谷姑娘没有异常。林婷珊,你想给沁姜出气,就去寻真凶,不要胡乱抓人。”
“我哪里胡乱抓人了?沁萍都说了谷剑兰嫌疑最大,她说不清,本公主还不能多问两句了吗?”
“你前面的问题,她都说清楚了,你——”
“好了!”眼看他们要吵起来,林疏之及时站出来制止,“挖出遗体再做论断,现在连遗体都没挖出来,你们就在这儿争辩,像什么话?”
“只有本公主的宫人才会穿黄色衣裳,姜黄色衣裳是大宫女特有,只有沁萍和沁姜能穿上,现在沁姜失踪,不是她还能是谁?”
“不论是不是,现在都不是争论的时候,先回去,等陛下定夺。”
“血月凌空,霹雳降世。”凃盼不合时宜地发了话,“若是继续深挖,恐怕会挖出不该挖的东西来。”
林疏之白了他一眼:“挖是一定要挖的,不需你在这里多嘴。”
“大哥……”
林婷珊还想再争,林疏之摇摇手,打断了她。
“万寿节出这等事情,陛下定会严查,血腥的场面你不宜多看,先回宫等消息。”
“大哥!”
“来人,送公主回宫。”
几名侍卫领命上前,林婷珊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才走出两步,她惊呼出声,抬手指向天边。
“月、月亮。”
众人应声抬头,惊呼乍起。
林疏之也抬头望去,却忽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失去意识之前,他隐隐瞧见烟花炸响处,一轮血月挂上黑幕,隐隐泛着血液干涸后的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