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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结发为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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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程飞雪出关了。

繆妙尚在禁足,不知掌门、师父和清一大师关在濯雪楼议什么事。程飞雪的徒弟舒照进去送茶,只听见“雪鸮引”、“素衣”等只言片语。

冬至在华阳县是大节,家家户户烹羊汤,寓意今冬不受寒。

江玦买了一盅,想回家煨热再给沈烟烟喝,但沈烟烟牵着他走到街角,说现在就想尝。

于是江玦一手举着伞,一手拿调羹给她喂了一口。

李灵溪怀抱暖暖的汤盅,全身的寒冷都被驱散。她仰头来吻江玦,舌尖滑过江玦的唇舌。

江玦尝出了讨厌的味道:“有姜。”

再想吻回去时,李灵溪偏头躲开:“是姜味,你为什么还要尝?”

他低头在李灵溪唇上亲一口,“甜的。”

李灵溪笑着由他吻,绢伞斜倾,遮掩伞下的旖旎情思。

回家路上,他们听到一声令人惊畏的“大师兄”,江玦牵起李灵溪就跑。那身着金边雪袍的云水师弟追了上来,边跑边喊“大师兄”。

绢伞被风吹掉了,江玦设结界挡雨。云水师弟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大师兄正牵着传闻中的貌美魔修在雨中奔逃,像被狐魅迷了心窍。

跑出一条街,江玦终于甩开师弟,停下来歇口气。李灵溪却眉头一皱,用手捂着嘴干呕。

江玦忙撤开捏着她腕部的手:“我弄疼你了?”

李灵溪攀着江玦的肩膀,喘息渐渐急促:“不舒服。”

“我们去找大夫,别急。”

他这样安慰李灵溪,其实最急的是他自己。

李灵溪预感自己得偿所愿,只等一声确认,她就要返回烟罗山。此时离罗青冥出关就剩最后几天,对李灵溪而言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等等,”李灵溪抱紧江玦的脖子,“再陪我一会儿。”

江玦一手揽着李灵溪的腰,另一手为她输送灵力。暖流从腹部游走至胸口,李灵溪被江玦的气息包围着,懒散得不愿再动。

“还是看了大夫才好,别害怕,我陪着你。”

风吹得李灵溪青丝凌乱,心思也乱。江玦把她揣在怀里,小心地用披风挡着。她指尖弯曲,掐着江玦的手臂,江玦被掐疼也不动。

到万花堂,江玦大步流星地抱着人走进去,坐诊的大夫粗略一把脉就道:“喜脉而已,慌什么。去抓几副安胎药走罢,别耽误真病人。”

大夫极为不耐烦地赶他们走,江玦还愣在原地。

李灵溪静静地看他,竟也忍不住想看到他惊喜的神情。

没想到江玦脸上也不是全然惊喜,他说:“烟烟,对不起。”

云水门并非没有夫妇,但极少新生儿出世,那些成婚而不生子的前辈,自有秘药调理身体。

这一个多月来,江玦无论多意乱情迷都会记得用药。唯独最初的那一夜,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定是那时种的因了,江玦愧疚无比。

他不会知道,沈烟烟早就把他的药换掉了。

此刻他黯然自责,李灵溪松开他的手道:“你不想要?”

诚然,是李灵溪不想要,她只想打开深境之门,融金乌入体而已。完成这些,孩子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江玦把李灵溪带到门外,耐心解释:“我想要和你的孩子,但你还未解毒,身子不好,不宜有孕。”

李灵溪木然看着他,他又急了,“烟烟,我不是不想……”

李灵溪踮脚吻他,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我知道了。”

江玦深深地望她一眼,缓缓将她搂进怀里。

当夜风和气清,竹院温暖如春。

李灵溪在寝屋鼓捣针线,完成中衣的最后一针刺绣。那是朵金色长生花,针脚别扭粗糙,一看便知是初学者绣的。

虞地风俗,十月要寄寒衣。十月已经过了,但李灵溪闲着无聊,做了件中衣代寒衣。

搁下针线时,江玦在外唤她:“沈烟烟,你的银蝶跑出来了。”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句话,李灵溪不由自主地起身去窗边瞧。

天幕黑沉,竹下有流萤飞舞。江玦站在满天星辰里,玄衣轻飘,目光如冬阳温柔。

沈烟烟拿银蝶代流萤,江玦反其道而行之,似乎在对她说:这才是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

萤火向窗边倾泻,江玦也渐渐走到廊下,伸出双臂来。李灵溪足踩矮几,轻易越过窗台,稳稳落入江玦怀中。

点点繁星一样的萤火围绕着他们,恍惚间以为是夏夜。

李灵溪问:“天寒地冻,哪里找来的萤火虫?”

江玦说:“在水边做了结界,养了一个月。”

对江玦这种修炼大化自然法,强调顺应四时的天桑人来说,此举无疑是逆天而为。

李灵溪抬起手,一只闪烁微光的飞虫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说:“即便结界温暖,它们至多也活不过六七日。”

江玦从身后抱她,沉默片刻后说:“它们是见过冬天的萤火虫。”

也算世间仅有。

李灵溪目无定焦道:“我是见过人间的……”

魔女。

翌日午后,凉风习习。

江玦听到李灵溪的脚步声,搁下正拟名的笔。李灵溪凝眸一望,见他纸上写满了以“江”、“沈”为姓的名字。

江蘺,江蘺为佩,芳香化骨。

沈星河,天河坠晚星,千方动流光。

……

李灵溪略过这一眼,问:“新衣穿得怎么样?”

江玦笑说:“很好。”

他发现李灵溪在衣领后绣了一个长生印,于是有样学样,捧着白衣去华阳县的绣坊,请人家教他绣云纹。

绣娘们咯咯笑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费这些针线功夫,想要什么样式,让娘子绣一个就是了,还是说……”

绣坊主停顿一下道:“公子尚未娶亲啊?”

江玦拘谨着,但还是诚实道:“这正是要送给我妻的衣裳。”

普通云纹与云水纹不同,江玦最后还加了一片玉兰花,代表他的木灵力。

过了几日,沈烟烟沐浴完,接过江玦递来的中衣,在水雾蒙蒙里看见蹩脚的云水玉兰刺绣,不禁噗呵笑出声。

“江玦,这是你绣的吗?”

江玦不答。

她把中衣递回去,指尖还带着水润,“如此珍贵的衣裳,怎能随意穿上身,我要把它藏好了。”

于是她就这样地走出来,把江玦看得眸底泛红。

万花堂的大夫说,前三月不可妄动。这就成了沈烟烟最大的趣味来源,她要不着半缕,在江玦怀里扮演水蛇,不厌其烦地看江玦郁闷又拿她没办法的神色。

江玦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被她闹醒的,也几乎每日都要喝冷茶降火。

此时她又玩心大起,光着脚走到江玦面前。

江玦扯下浴巾包裹她的身体,叹息道:“消停些罢,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湿漉漉的双足踩上江玦的玄靴面,江玦突然觉得那分量前所未有的重,也许是承了两个人的缘故。

他抱起耍无赖的沈烟烟,艰难走回床边。

烛火点燃,跳跃着红光。

云水公子在灯下剪取一缕头发丝,然后取出兰花香囊装的那缕,一起递给沈烟烟。

他们没有主婚人,江玦说:“若干年后,烟烟自己就是那个婚姻和美的老人。”

这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难以实现的奢望。

李灵溪不是沈烟烟。

她的婚姻是一场骗局,没有白头到老,和和美美的前景。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有成为老人的那一天。

倘若明年魔宗试炼,她就死了呢?烟罗山上的生死,谁也说不准。

江玦凝望沈烟烟雾湿的桃花眼,温柔催促:“烟烟,用红绸带把我们的头发绑在一起。”

那条红绸特别长,做发带刚好合适。李灵溪把它在手腕上慢慢缠了几圈,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动手把两缕发丝系到一起,再绑上红缎带。

江玦的心在这一刻被填满,他想弹琴,弹最快乐的曲子,最缠绵的情歌。他也想喝酒,喝最烈的过春烧,最夺人心魂的酇白汤。

可是李灵溪只想落泪。

今日傍晚,江玦说,素衣收到清一大师的消息了。

结发后,李灵溪依偎在江玦怀里,呢喃着唤他:“江玦。”

江玦温声回:“嗯?”

“明日什么时候回来?”

“御剑去,太阳下山之前回来。”

李灵溪没声音了,江玦以为她嫌晚,又说:“申时就能回来。”

她还是不应,江玦说:“未时回来。”

她摇头,蹭着江玦的胸膛说:“不着急,你好去好回,路上平安。”

江玦隐约察觉她情绪不好,以为是明日小别的缘故,不由得把怀抱收得更紧。

夜雨准时到来,灯下一对美人共执银剪,剪断红烛芯。

李灵溪彻夜未眠,放任内心思潮平息,一点一点地冷透,仿佛有凭空出现的寒霜结界,隔离她与整个人间。她极擅长以冷漠的方式自保,否则魔宗试炼的那些年,早就自尽而亡了。

这是烟罗魔修的生存之法,无非是重拾旧技,她可以做到。

黎明刚过,天放晴。江玦半醒,合着眸把李灵溪揽回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脸。

临别时,江玦握了她的手在掌心呵热气,劝道:“外边冷,别送出去了,等我回来。”

李灵溪站在窗边看江玦远去。

江玦今日没戴冠,乌发束成马尾,绑着红发带。横云裂带他飞上云端,等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李灵溪将目光移向窗下做了一半的木摇椅。

他以为,沈烟烟要生下他的孩子,与他共度一生。

李灵溪推了一下摇椅,那愚蠢到无可救药的木头扶手“嘎吱”一声,断了。李灵溪又手忙脚乱去补救,补到一半回过神来,嘲笑自己也傻。

离别前夕,她借情事和骨灼流了很多泪,现在反而心下空空,麻木不仁。她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烟罗圣女应有的样子。

江玦的梦该醒了。

她的梦,才即将要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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