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繆妙坐在榻上抚摸着雅柯,想到昨夜江玦果断离去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燕辞秋醒了,跑去云水弟子住的桐花阁,同繆妙吵嘴。
“你那破箜篌有什么用,连只妖兽也制不住,御灵术白学了,当初莫玄师父还不如收我为徒呢!”
“是你鲁莽行事,扰乱我师兄的阵法,少在那里血口喷人。”
“要不是你御灵无效,驺虞怎会脱离控制?”
“燕辞秋,你别太过分!”
裴允坐在葡萄架下,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看见江玦回来仿佛见到救星。
江玦挥袖生风,一道金色灵流从繆妙和燕辞秋中间穿过,打在他们身后的桂树上,落了一地金桂。
“阿妙,勿做无谓争辩。”
繆妙收了声,小走几步到江玦身后。
燕辞秋见江玦自然而然地管教繆妙,眉头都快拧成了一股绳。谁看不出来,此举名为管教,实为偏护呢。
从前在云水城,燕辞秋和繆妙因小事相争,江玦总会偏帮繆妙。越是如此,燕辞秋就越想欺负繆妙,到后来他甚至不太在乎江玦的看法了,一颗心全扑在与繆妙斗法身上。长大后,他知道这样不对,也有心想改掉和繆妙呛声的习惯,只是不知怎么改。
繆妙忍着委屈问:“师兄昨夜到哪儿去了,只派了雪鸮回来报平安。”
江玦平日从不说谎,此刻却不得不欺瞒师妹。
“驺虞逃跑,我没追到。后有宫人来寻我,说圣上惊惶,召我前去陪伴。”
繆妙心里更难过了,抱怨道:“师兄瞒了我们这么久,要不是这次进洛都,我都不知道师兄是二皇子。”
燕辞秋来了兴致,凑到江玦跟前问:“江师兄为何不做个锦衣玉食的皇子,要去云水苦修呢?”
江玦往先皇后所居的国香殿看去。那儿绿琉璃覆顶,垂枝海棠树参天,如今空空荡荡毫无人气,料想昔日也曾热闹非凡。
“我与镇国金乌相克,出生三日就心脉受损,伤及性命,无法留在长安宫。”
江玦说着,忽然感觉自己气息不稳,心脏一阵抽疼。
传闻羿射九日,将射落的太阳神鸟炼成赤乌金箔,凝聚了羿的神武与功德,代代隐世而传。
五百年前,前朝暴君与妖王勾结,残害生灵。起义军中有一名叫江昖的将军成功唤醒了沉睡的金乌,以金乌神力镇压海内妖邪,从此改朝换代,天下太平。
江玦是江昖的后代,可他天生与金乌不合。在天桑山,江玦能修炼出至纯木系内丹,在洛都便只能早衰而死。
“只是生在皇家,并无富贵命。”
江玦说完这句就起身走了。
繆妙跟着江玦到内室,见他端坐于软席,金光从手中流出,看样子是要施法稳固心脉。
繆妙想为他护法,走近两步,眸光却忽地一暗,心里焦灼起来。
江玦整理过的衣衫依然打满了褶,袖口还有女子用的胭脂红。繆妙不敢想昨夜江玦在宫里发生了什么,心内一时五味杂陈。
燕辞秋想进来和江玦说话,被繆妙挥起一道结界挡在外面,怎么都冲不破。
裴允按住燕辞秋:“同门之间有些话不便让外人知道,辞秋就不要勉强了。”
燕辞秋幽怨道:“我怎么说,也算她半个师兄罢。若当初父亲肯让我拜师苏长老就好了,免得日后受女罗刹磋磨。”
裴允毫不客气地给了燕辞秋一掌,“不许这样说师尊。”
燕辞秋捂着胸口,不屑地哼了声,明显不服气。
一刻钟后,江玦睁眼,看见繆妙跪坐在他对面,杏圆的双眼正蒙着水雾。
“怎么了,阿妙?”
繆妙有话想问江玦,对上江玦的视线又说不出口了。
在繆妙心里,她的师兄光明磊落,有如日月,即便与女子有肌肤之亲,也一定是为了救人。
繆妙说服了自己,殷切关怀道:“我们早日除掉这妖兽,回家去罢,在洛都待得太久对师兄不好。”
江玦颔首,抬掌轻抚繆妙的头发宽慰:“别担心,金乌之力尚不显著。”
“那师兄答应我,离宫门中人远些,我怕他们拿俗事来烦你。”
“好,我答应阿妙。”
看着江玦一贯温柔的笑容,繆妙安心了些。
昨晚一夜操劳,各仙门的弟子都趁着白日小憩,江玦也催繆妙快去睡。繆妙一步三回头,江玦抬手示意她放心去,她才放下内室的隔帘进去休息。
不消片刻,江玦来到裴允的厢房,不敲门便走了进去。
裴允直接问:“阿玦,昨夜是怎么回事?”
江玦隐去越礼逾矩的部分,把昨夜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裴允蹙眉道:“沈烟烟入宫三月就成了江怀远的心腹女官,实在不合常理。但她救了江怀远,因此身中魔毒,这倒是我亲眼所见。”
江玦沉了沉心说:“她不是鬼怪,也不是魔修,可人心比妖魔更难以预测,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裴允点头应:“当然。”
过午日渐西,裴允坐在阁顶远眺,见沈烟烟带着侍女走来。此时江玦和燕辞秋在檐下讲话,裴允身形如燕,披着玄红袍飘落至二人面前。
“东宫的沈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金流苏的沙沙响声越过小门,三人往门口望去。
李灵溪挎着食篮走进院,温婉一笑道:“诸位仙君辛苦,我备了小食,请仙君们品尝。”
慕风也提着两大食盒,听了李灵溪的吩咐,去给阁间休息的其他弟子分发。
李灵溪换了身衣裳,酂白曳地长裙外罩茉莉黄大袖衫,挂在肩上的莲青披帛如云锦温柔。江玦低头看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袍子,垂绦中端轻盈空荡,才意识到不可离身的玉佩丢了。
“二殿下可是在找这个,”李灵溪浅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云水纹的雪白玉佩,“昨夜二殿下把玉佩落在我这里了。”
燕辞秋闻言满脸讶异。
繆妙睡醒从内室走出来,正好听到李灵溪这话,顿时犹如五雷轰顶。那日长街匆匆一面,繆妙未曾想过还会与掷花女再见。
江玦接过玉佩,面不改色道:“许是布阵除妖时落在东宫了,江玦谢过司记。”
琼华佩是象征云水弟子身份的配饰,用天桑山深处的千年雪玉制作而成,注入长老们的灵力,有护身之效。
繆妙最知江玦行事周到,再怎么疏忽也不该把琼华佩弄丢才是。想到江玦一夜不归,繆妙大感不妙,担心师兄被这洛都娇花迷了眼。
“师兄怎么这么大意,”繆妙气鼓鼓地走过来,“琼华佩岂是随便乱丢的东西?”
江玦软声解释:“真是无意丢的,阿妙别生气。”
繆妙没话可回,燕辞秋似乎看清了这三人的局面,立即幸灾乐祸道:“沈司记面若桃花,蕙质兰心,可谓宜室宜家,配我江师兄真是天作之合。”
繆妙站在江玦身后,捏紧了腰上系的白玉,呛声道:“你裴师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身在凤箫门,这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裴允莫名其妙被点鸳鸯谱,无奈地瞥了他们一眼:“小鬼相争莫要殃及及旁人,沈司记好心请你们吃糕点,你们反倒拿她开玩笑,实在无礼。”
李灵溪温柔笑笑:“玩笑话而已,我并不觉得冒犯。”
繆妙惯使小性子,江玦向来也纵着。偏沈烟烟这般故作大度,弄得繆妙怪不懂事似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江玦看李灵溪面颊薄红,举止自在轻快,似乎从未经历过彻夜痛楚,疑心便重新升起。
他问:“沈姑娘去请过碧檀仙子了?”
李灵溪说:“并未去过。那魔毒只在夜里发作,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燕辞秋嘟囔:“江师兄怎知沈司记要请医修。”
繆妙忍无可忍,甩出衣袖快攻向燕辞秋,银牙紧咬道:“我云水门修的是澄净道心,你为何句句构陷我师兄。”
燕辞秋举起剑鞘挡了繆妙一招,繆妙拔出织雨剑,霎时间银光飞溅,织雨快如激流。
燕辞秋得意一笑,“我哪一句构陷师兄了,分明是你心有旁骛。若你真的修得澄净道心,为何落星沉至今不肯认主。”
横云裂与落星沉是一对传世仙剑,在白帝雪山的万剑宗,有缘者才能求到。繆妙被说中痛点,剑风更为强势地扫向燕辞秋,浅蓝水光与赤色焰火纠缠。
燕辞秋故意把繆妙引向沈烟烟,江玦却没有如他意料一般出手相助,沈烟烟万分惊恐地跌倒在地。若不是繆妙及时收了手,她怕是要受重伤。
裴允与江玦对视一眼。
看闹得差不多了,裴允召来捆仙索,把自家师弟的双手捆上,大公无私道:“今夜要布阵捉妖,辞秋还不省点力气。”
燕辞秋愤愤不平道:“师兄,你明明看见是她先打我的,要捆也是捆她啊!”
裴允并不理睬,燕辞秋恨得双眸要流火,只能磨牙止愤。
李灵溪被这剑光一吓,情不自禁缩了缩肩膀。江玦侧身而立,俯视着她,将这一情景尽收眼底。许是因为天光大亮,江玦的思绪比夜晚清晰得多。
昨夜东宫布下结界,还有层层赤翎卫守护,四下没有哪里比太子身边更安全,即便真是魔毒发作,一个无法自保的深宫女子又怎会冒险离开东宫。
江玦敛睫,不动声色地看向分完糕点回来,站在沈烟烟身旁的侍女慕风。
“今夜驺虞不知会造访何处,我会设结界在这里,沈司记别再乱走了。”
李灵溪浅笑,翩然行礼道谢,眼里盛着对江玦的感激和仰慕。
繆妙一收佩剑,不言不语地离开了院子,燕辞秋双手被捆还要犯嘴贱,大笑道:“你师兄不要你咯。”
裴允反手下了个禁言诀,燕辞秋呜呜地瞪着眼,敢怒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