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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何须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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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不在,日子百无聊赖。天一沉,李灵溪早早歇下了。

夜里风吹竹林动,折竹声声响,扰了李灵溪的好眠。她倦怠懒散,披起薄衫走出长廊。

悬山顶上有墨鸦落脚,双瞳泛着赤红,鸦羽煽动着暗光。李灵溪把墨鸦打落,然后踏月上檐,往夏玉的屋子奔去。

路平原来了。

李灵溪以为他不会来,毕竟夏玉只是一个蝼蚁般的傀儡,和驺虞没什么不同,死了就死了。

但路平原这次竟然来了。

照夜白月不吝倾洒银辉,把站在屋脊上的路平原照得分明。

夏玉软趴趴的,似乎已经咽气。路平原单手提他,就像提着一个什么物件。

李灵溪落在对面屋脊,冷眼道:“你怎么不躲了。”

路平原笑道:“无论我躲去哪里,明年夏天不还是得回烟罗山试炼么。圣女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我,破我魔阵,伤我弟子,难不成是担心自己活不到明年,要及早杀我以绝后患啊——”

骨灼发作越来越频繁,已经不是往常的一月三日。路平原这话说中要害,李灵溪登时脸色一黑,纵身快攻向路平原。

路平原无心恋战,胡乱过了两招,趁李灵溪躲闪时使出移形换神,直接溜走。

李灵溪踩着屋瓦追上去,撒出六根银蝶弦。路平原转身挥袖,布片瞬间被利弦绞碎,黑烟随之四散。

烟瘴入体,李灵溪咳得震天响,从屋檐滚落到青石地板上。

路平原轻松飞离。

繆妙听到动静赶过来,急唤:“沈烟烟!”

李灵溪骨头缝里剧痛,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流眼泪。

适才路平原那一招是在试验引诱骨灼的方法,他成功了。此时此刻,李灵溪体内灼热难耐,隐隐有发作趋势。

昔日手下败将在她手里轻易地逃脱,莫说是未来圣主,这烟罗圣女的位子也要坐不稳了。

合聚金丹刻不容缓。

李灵溪掀起长睫,潮湿的双眸透出一丝冷寒。

桃山庄的夜恢复静谧。

李灵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繆妙守在她床边,为她捏了镇痛诀,再想找雪兰花时,发现已经被江玦用完了。

接下来两日,李灵溪不吃不喝地打坐疗伤。

江玦说至多两日回来,可他去了三日还没有消息。第四日西风卷帘,李灵溪早起走出房门。

一段紫绢缠上古树,带着她飞跃屋檐,攀上层层岩壁。她像山中修炼成人形的精怪,轻盈灵动地在林间穿梭。

桃山秋景蒙着云纱,李灵溪立在险峰巅,将春生台尽收眼底。

忽而,山谷林叶“沙沙”微动,骏马疾驰声由远及近。最开始是三匹马并驾齐驱,最后江玦攥着缰绳,将裴允和燕辞秋远远甩在身后,一路疾驰入庄园。

繆妙正在廊下熬药,被江玦吓了一跳,旋即喜上眉梢道:“师兄回来了。”

江玦飘身下马,犹豫片刻才问:“沈烟烟呢?”

“烟烟伤着了,这几日都在屋里疗伤,没出来过。”

“怎么伤了?”江慢条斯理地解下披风,好似一点都不着急,却连连追问,“好端端的在庄里,怎么会受伤。”

繆妙不知怎么解释,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她见江玦关心李灵溪更甚于关心自己,一下就不想回答了。

后园药香浓重,像打碎成百个药罐子,熏得雕花廊柱都有了苦味,正是这样的药香引人心焦。

江玦推开木门,室内空无一人。

转瞬间他已经想了很多,以为天性散漫的小女魔终于忍不了被束缚,独自追捕路平原去报仇了。

思及此,竟然心烦意乱。

江玦走进内室,略略扫视一圈里间的摆设,打眼看见桌上有一张被压在酒坛下的宣纸。江玦移开酒坛,见纸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字:西山日落,邀君共赏。

末了又添几个细楷:携酒来。

像是怕江玦看不清楚,又不想对正文喧宾夺主,所以要写得窄小端正。

江玦神色舒缓,压下心头浮起的惊喜,把纸张小心地叠好放进袖袋,出门对繆妙说:“不必留我晚饭。”

随后飞身上峭壁,直奔西山去。

远天残阳如血,烟霞落入山与山的间隙,延伸至断崖边。

江玦在风中牵到珍珠白绣兰花的发带尾端,身着同色长裙的沈烟烟缓缓转身。

“江玦!”

沈烟烟开口一唤,江玦便身体僵直地站在那儿,由着她直奔过来,没有躲闪的意识。

“我请你看夕阳,天黑了有萤火虫。”

江玦把她推开,俊美的一张脸上冷如秋霜:“秋天没有萤火虫。”

李灵溪笑说:“你等着看。”

话罢不顾江玦反对,坐在地上打开酒坛喝了起来。

从这处山崖望去,落日与霞光尽收眼底。

晚风轻柔吹拂,江玦闻着迷人的酒香,终究还是妥协,问沈烟烟要了酒来喝。

两人看着夕阳落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说话。

“你说两日就回来,我多等的这两日算什么?”

“不过迟了一日,你还要讨债不成?”

李灵溪嗔道:“欠我的你当然得还,我不要别的,只要你。”

这话未免太过轻薄。江玦一面觉得她言语放荡,一面又着实生不起气。沉默一会儿,他问:“你怎么受伤了?”

沈烟烟佯装无谓说:“路平原来把夏玉劫走了,我技不如人,打输了而已。”

她那样子,像抢肉吃打输了的小狐狸,看似蛮不在乎,实则气得要死。

江玦忍了笑,然后深刻地反省自己,为什么跟沈烟烟说话总想笑。

李灵溪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递给江玦说:“还你,多谢。”

照江玦的性子,借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拿回来用,更何况那帕子沾过血。可沈烟烟这样一递,他竟犹豫不决。帕子在风中悬停许久,久到疑惑不解地沈烟烟歪了歪头。

他只好接过来说:“不谢。”

残阳渐渐沉到山谷,天黑了,周遭一片浓墨泼开似的暗色,只有山下桃山庄点的灯还有些光亮。

江玦漫不经心问:“萤火虫呢?”

李灵溪不答,站起身来,徐徐抬起双臂。广袖中忽有银光闪烁,须臾间,一只只银白的蝴蝶从她衣里袖飞出。

崖上流光明明,宛如成千上万的碎星坠落。李灵溪似乎也要羽化成蝶,登仙而去。

“不是萤火虫,”李灵溪牵起江玦的手,“喜欢吗?”

江玦站在满山的银蝶中,一时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李灵溪还在自得地喋喋不休:“你看,魔气除了害人,还能用来哄你开心。江玦,天桑山有蝴蝶吗?”

江玦挣开李灵溪微凉的手,接了一只银白的蝶。

“天桑山下有彩蝶,但没有这么漂亮的……你这不还是害人么?”

“我不害人啊,我是来爱你的。”

她怎么能。

江玦想,她怎么能把“爱”这一字如此轻佻地说出口。

可是她的眼睛好亮,比蝴蝶身上的银辉还亮。那些白月银光一样的璀璨,似乎带有不可抗拒的魔力。

而眼前这位,恰好是魔女。

江玦用灵力定住沈烟烟,让她正视自己。山间香风阵阵,两人静静凝望着彼此的眼睛。江玦自诩会识人,此时此刻却头脑一片空白。

沈烟烟朝江玦笑,笑里是完美演绎的柔情似水。

她生得这么美,而且深知自己什么样的表情最美。江玦明知她刻意撩拨,如此明目张胆,却耐心受着。

拉扯间,他们又开始喝酒。秋风裹着果酒香,酒香合着美人笑。

李灵溪有些着急,心想:江玦早该按捺不住了。

随即又灌他一口酒。

夜色中,江玦盯着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看穿了,而事实上,她确实无处遁藏。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我的真心。”

她又在顾左右而言他,用些哄骗江怀远的话语来哄骗江玦。江怀远上钩是因为缺心眼,江玦要是上钩,就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了。

“你要我,是想让我为你纾解毒发的痛苦,并无真心可言。”

“既然江仙君不信洛都飞花之情,要我如何证明呢?难道说,倘若我真的对你无情,就要山神来惩罚我么。”

这话竟然即刻应验,李灵溪话音落就听到林中有声响。江玦起身,一袭玄衣松松落落,倒衬得他身型如松如柏。

横云裂剑光微寒,照亮了山林暗夜。

不多时,树林里窸窸窣窣响,顶着四枚巨角的异兽出现在月下。李灵溪起手凝魔气,就要甩出银蝶弦,被江玦一把摁住手。

“山野妖物而已,为何不能杀?”

“人有善恶,兽亦如是。”

李灵溪说:“江公子斩妖除魔之前,还要对他们做一番调查,此生行恶多少,积德几多。”

江玦坦然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收留魔女。”

“谁要你收留,我只是与你同行。”

夫诸身似白鹿,见夫诸必有大水。有人将其视作不祥之兽,因为它会带来滔天的洪灾。也有人将其视为报信的仁兽,提醒人们有洪涝来临,早做防范。

浠水涝灾已解除,不知夫诸现身是为什么。

江玦收横云裂入鞘,随手画出御灵仙符。御灵者统御天地生灵,亦能与兽通灵交流。

夫诸忽然前膝曲起,头点地,做了跪拜的姿势。江玦指引李灵溪探出手,摸了摸夫诸的头,那触感很奇妙。

李灵溪了然:“它在谢你疏通浠水,拯救生民。”

江玦说:“它也谢你破了洗阳阵,让河道恢复正常。”

李灵溪收回手,有意无意地摸了一下长生印,“我可是魔修,这样的神物怎么会谢我。”

夫诸重新站起来,身上泛起圣洁的白光。

江玦抚摸着它,“是夫诸告诉我的,云水人不说谎。”

夫诸转身慢悠悠地走回林中,消失不见。

此刻山风凛冽,江玦身边却暖如三春。李灵溪不合时宜地想,为达目的罢了,何须情深。

为何江玦对□□没有一点反应?

江玦看着沈烟烟狐疑的神情,不觉失笑:“别白费力气了,那些药对我没用。”

李灵溪被哽住,气闷地坐回原地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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