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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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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要反,便让他反!大晋百年风雨飘摇,到而今已至暮年,内有士族干政,外有虎狼环伺。这捅破天窟窿,若我生来康健便也罢了,粉身碎骨也定要叫它走过下一个百年,可我废人一个,任你我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若他有能力平这四海战乱不休,还百姓安居乐业,辟新朝盛世太平,建立一个新的王朝而已,又有何不可,你我何不乐见其成?”

血脉王朝与姓氏传承在大是大非面前当真那么重要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万事当以民为先的道理,难道还有人不懂吗?

傅明渊失了往日分寸,情绪激动,置于棋盘的玉指颤动,指间黑子落下,拨乱棋局,一如乱世当前。左手提紧心口布料,咳得厉厉害。

“更何况,我信,信他!江氏无反贼,当初父皇信服于此,如今……咳咳……如今,我也……咳……我也信服于此!咳咳咳……”

他止不住咳,到最后,整个人趴倒在小几边缘,散乱的棋局被他的宽大衣袖扫落在地,黑白棋子滚得遍地都是,却无人有暇顾及于此。

京郊别院僻静清幽,最适合修养不过,这也导致周围并无医馆,无处去寻大夫。皇子近卫秦照寒闻声而来,熟练地扶起他病弱的主子,搭腕把脉,脸色万分凝重,抱起主子就往外走。

沈舟济追上秦照寒,抄起厚氅盖在四皇上肩头,跟着秦照寒上了马车,“我们去哪儿?进城找大夫吗?”

“进宫,找温太医。”秦照寒惜字如金,却让沈舟济慌了个彻底,四皇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犯疾,先不说陛下会不会因此问罪于他,就是他自己心里也万分不好受:“都是我的错,明知他病体沉疴,受不得刺激,还非要同他争辩不休。”

许是听出他话里的自责,车厢外赶车的莫尘风出言安慰:“沈公子,并非你的过错,我们主子并无大碍,冬日犯疾一贯如此,往日都是温太医随侍诊治,找他开方抓药方便些。”

天色渐暮,日落西山,车壁四周镂刻蟒纹,象征皇子身份的马车朝皇宫方向疾行。不出半个时,四皇子犯疾入宫一事便传遍整个雍京。

翌日清早,急促的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掷地有声,一路向宫城方向驰行,矫健修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影于清晨的寂静中格外突兀。

良驹扬蹄,眨眼便行至宫门外,睡意朦胧尚未清醒的禁卫闻得马蹄声至,刚要阻拦却被清醒的同伴阻止:“你傻了?陛下亲允,许镇龙司宫内策马疾行!”

马上之人扬鞭策马,未有片刻停留。两名禁卫连忙告知同伴打开宫门,放人通行。经过宫门时,层层堆叠的衣料间,那腰间悬挂的令牌露出一点轮廓。明明灭灭的光里,镂空雕刻的龙纹若隐若现。

策马之人正是昨日受封的江策川,永和帝早朝当堂宣布封赏。退朝之后,镇龙司统领的官服、令牌等一应俱全之物,便有御前总管大太监常福德送往镇国公府。

按理来说,外臣无诏不得入宫。可镇龙司向来是特例,他们的职责所在令他们拥有时刻进出宫中大内的权力。更何况今日江策川有命在身——永和帝昨夜急诏,命他今日一早赶在早朝前入宫随侍四皇子身侧。

清晨微湿的空气里飘散着风雨欲来的味道,江策川对动乱、变故的嗅觉异常灵敏。当初他能够从西戎骑兵一次普通的小规模袭击里,发觉并引导江国公深挖他们背后真正的图谋,那么这一次他同样能够从皇帝急竣的诏令中发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马蹄声渐缓,江策川翻身下马。四皇子寝殿前,内侍重秋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勒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迎接:“江大人,您可算是到了,这会儿陛下和太医署的各位太医们都在里头。”

江策川听懂了重秋语焉不详的提点,怕是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所以特地等候在此,嘱咐他等会儿别冲撞了陛下,“多谢公公提点,有劳了。”

重秋面上神色不显,手上不着痕迹地将他塞过来的包着碎银的锦袋推回江策川袖中:“哪里哪里,这都是小人的本分,哪能担得起江大人一声谢呢。”

看来或许是陛下培养的心腹,如若不然,也该是四皇子的亲信。江策川心底了然,面容上却不显山露水,只跟在重秋身后进了太初殿。

殿内正如重秋所言,皇帝端坐上首,座下堂前跪了满地的太医。永和帝垂首,神情阴骛,面沉如水。太医们五体投地,在帝王丝毫不曾收敛的怒气中瑟瑟发抖。

重秋绕过遍地太医,附到皇帝耳边轻身提醒:“陛下,江统领,江大人到了。”

永和帝闻言抬头,江策川适时低头避免直视龙颜,躬身行礼:“臣江策川,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永和帝的声音冷得像是千年封冻的寒冰,“你们将方才所言,当着朕和江大人的面,悉数重复一遍。”

“启,启禀陛下!方才,方才经臣等诊断,认为四皇子殿下应当是误食‘檀香饮’,引起的内火旺盛,又因着殿下近日或许有些神思不属,积郁于胸。这才导,导致殿下咳疾不止,复而引发咳血……”

“你们明知朕方才所指的不是这个!”永和帝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太医们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有跪在最前方的太医署老院判看了江策川一眼,像是豁出去了般,挺直腰板,咬牙说出真相:“启禀陛下,四殿下所误服檀香饮,与当初自定国公饮食中验得的药物是同一种,只不过药性有所削减……”

脑海里仿佛有响雷轰然炸开,震得江策川眼前一黑。他以为是天地都在旋转,但那其实是他自己的身躯摇摇欲坠。他忽然听不清四周的声音,耳边的一切都像是隔着潮汐,朦胧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檀香饮?

定国公死讯传回雍京后,江策川不是没有想过祖父死得蹊跷。定国公江镇鸿一生身经百战,雁北在他的驻守下也曾一度固若金汤,更何况定国公还带走了他直属的亲兵。

祖父亲自整训操练的士兵无不以一当十,如此将领,如此军队,如何会败?但那一仗就知是败了,并且败得毫无余地,败得损失惨重。主将战死,守将被俘,三万将士的命留在了茫茫大漠之中,马革裹尸不得还。

他在听闻祖父战死的噩耗之初,便重新看过祖父和兄长寄回的家书,甚至通过一些途径看过雁北军报,监军笔录……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于是他才肯相信祖父是真的战死,而非为人谋害。

比起作为夺权的牺牲品,比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战死沙汤绝对是一代名将最好的归宿,对于一名将军来说,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但如今,太医们的诊断似一瓢冷水,泼在江策川的脸上,浇得他全身上下从骨头缝里都散发着彻骨的寒意,打翻他以往的笃定认知。问题出在了哪里,倒底是什么被他忽略了?家书、军报,监军笔录……

监军?1江策川豁然开朗,如果有人买通监军,或者更加干脆,将在出征伊始就把监军替换成自己的人,命他在定国公的饮食里悄无声息地添些药物,也不会被人轻易察觉。甚至只要事后将一切清理干净,就没有人会怀疑到监军头上!

因为大晋军队之中,监军地位特殊,拥有对军队一干事务的监察和记录权,出入帅帐、厨后、营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监军,又多为宫中派出的宦官担任!

沉寂许久的猜疑再次浮上他的心头,这偌大的皇城里,宫墙之内,究竟是谁如此急切地想要定国公的命?究竟是谁,想要江氏百年荣耀与威信毁于一旦?又究竟是谁,盯上了大晋以北堪称铜墙铁壁的雁北三关?

“江大人,江大人?陛下问您话呢!”重秋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江策川回神,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要靠着重秋的支撑才能站稳。顾不得多想,慌忙请罪:”臣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怒臣不敬之罪。”

“无事,爱卿起来回话。”永和帝面上依旧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把刚刚问的话重复一遍:“朕问你,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臣以为四皇子误服檀香饮,此事兹事体大,应当仔细排查,以防不测。”江策川定了定心神,对有人蓄意谋害祖父之事闭口不谈。

永和帝定定地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发觉自己竟也有些看不透他,于是再次出言试探:“依爱卿所言,爱卿是觉得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江策川没有答话,他隐约知道这是又一次的试探,聪明地选择了保持沉默,把抉择是或不是的权力交到皇帝手里。

“朕明白了,爱卿先退下吧。”永和帝毫无意外,将将一挥手让人退下,却又在他即将离开殿内时,开口下达另一道命令:“四皇子误中檀香饮一案,交由镇龙司彻查。记住,任何时候,镇龙司都有直达天听,先斩后奏的特权。”

四皇子身中檀香饮一案,分明与定国公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现下永和帝把四皇子案交由镇龙司彻查,变相的也将定国公一案交予镇龙司。

面对如此信任,江策川脚步一顿,哑声应是,接下了上任以来的第一件棘手任务。

心性未定?怕是他们都看走了眼!这般心性在少年郎身上属实难得,璞玉瑕不掩瑜。永和帝远眺的目光幽深,眼底燃烧着令人心惊的力量,有些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如此这般究竟是对是错?”永和帝喃喃自语。

“他早晚都会知道真相的。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江氏,放过江凌渊。他迟早会成长为最优秀的将领,这个人尽皆知的道理无异于是将他们架在火上烤。在江凌渊彻底成长起来之前,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把他扼杀在摇篮里。

“与其让他沉浸在真相掩瞒的虚假和平里缓慢成长,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一切彻底撕开,让他直面真相的残酷,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左右这世道如此,他总该面对的。”

一只手拨开重重帐慢,递出尚且残有余温的药碗。隐约露出傅明渊那张毫无血色,苍白虚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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