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魏莲站在两人上方,俯看着不再动弹的无形手,惋惜道。
两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湿哒哒的黄泥,像两只在泥地里打滚起来的小狗。
“魏莲,你和无形手到底是什么关系!”白朝驹狠着脸逼问他。
“哦,你还挺敏锐的嘛。”魏莲笑道,“我不过是稍稍得替他开了下窍。毕竟为了些输给金乌会的钱,就要死要活的,没必要吧。我不过是告诉他,有些人的钱迟早是要送出去的,送给谁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都是些不义之财,他还为此要了别人的命,这叫没什么区别?”白朝驹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人固有一死,或早死,或晚死。在这广袤天地间,不过是一瞬罢了,有什么区别吗?”魏莲摊了摊手。
“当然有区别!”白朝驹牙齿咬得咯吱响,恨不得冲上去,对着他脸来上一拳。
“别生气嘛,白小哥。”魏莲笑得一脸柔和,“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苦恼。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若不再去秉持正义,又哪来的邪恶可言呢?”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可别这样说啊,你们能逮到无形手,我也是出了分力的。”魏莲说道,“李大哥的银锭,是我偷偷挪到他口袋里的,他恐怕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拿了这些钱吧。”
“你……”白朝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还有,呵。”魏莲忍不住笑了下,“药姑的房间,也是我进去的。她还以为是那三兄弟想对她图谋不轨,她长得这么难看,谁愿意对她动手啊!”
白朝驹竟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
“好了。”疯子拉着另一个浑身是泥,还披头散发的少年,“雨停下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该走了。”
“吴明……”白朝驹反悔了,他不该答应他,让他跟着魏莲走的,魏莲根本就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跟着他会有好处吗?他能兑现允诺吗?他就不会干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吗?
可反悔的话,他迟迟没能说出口。他恐怕还是希望他能解蛊的,而且他们是朋友,他要相信他才对,相信他不是善恶不分的人,相信他能保护好自己。
他见吴明左手被魏莲拉着,侧过身子看着自己,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挥到额头边又放下,然后用小指点了点胸口,好似什么道别的暗语。
天色灰蒙蒙的,雨停了片刻,却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
白朝驹俯下身子,从无形手的手心里,取下那柄没有子弹的火铳。
五月初五,处州的雨总算停了。
天上难得出现了太阳,照着阴湿多日的处州城。那些被细雨浸润多日的泥土地总算有了干的迹象,潮湿墙角的水霉味开始退散,苔藓还是郁郁葱葱地,伸出细长的芽尖,像虫子的触角。
白朝驹拿着水盆进院子里。他总算洗净了那身满是泥巴的衣服,衣服有些发黄,再怎么用力搓也搓不白了。他把衣服晾在衣杆上,看着没拧干的水渍顺着衣角滴下,落在郡主府的石板地上,点出青黑的水渍,不一会儿就被太阳吸干。
府里的家丁们里里外外地走着,格外忙碌的样子,看来今日有贵客过来。
青枫轩里,陆歌平正招待那名贵客。那贵客是名男子,大概五十岁上下,双鬓微微泛白。他穿着朴素的布衣,脚踩简单的蒲履,双眼炯炯有神,此人便是绊月楼主。
“杨守际,你当真想清了鬼车门?”陆歌平一手托着茶杯,一手取了块桃酥送进嘴里。这桃酥是绊月楼主从沧州的桂香楼买的,桂香楼的桃酥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既然那无形手帮郡主取得了火铳,那就是郡主一举扫清鬼车门的好机会。”绊月楼主说道,“鬼车门本是私造火药的小作坊,杨坚在背后操作,才开始私造火铳,这事要是捅出去,他们都得掉脑袋。”
陆歌平摇了摇头:“这事捅出去是简单,可未必能有你想的这样有效。现在朝堂上下都是姚望舒的人,他姚望舒又是当朝首辅。这件事,能不能捅到皇上地方还未必可知,而且,就算皇上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是信我还是信姚望舒?唉,当年为了扶持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我可把他得罪惨了。”
绊月楼主见陆歌平唉声叹气的模样,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说到底还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非要钻姚望舒的狼窝。”
陆歌平笑道:“他又不是杨家的嫡系,要想出人头地,难免得依附于人。而且,你一个做叔叔的,想要自己侄儿的脑袋,你也真够狠啊。”
绊月楼主怒气冲冲地冷哼道:“不肖子孙罢了。”
“其实我也有个办法,我们清了鬼车门,但不用把这事捅大,他杨坚并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还得谢谢咱呢。”陆歌平又咬了块桃酥。
“郡主的意思是?”绊月楼主皱眉思考着,“郡主意思是,即便我们清扫了鬼车门,他杨坚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不错,但这事也不好说,万一他杨坚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陆歌平说道。
绊月楼主称赞道:“妙啊,郡主这办法妙啊。我们先拿下鬼车门,握住杨坚的把柄,等于握住姚望舒的一只胳膊。”
“胳膊恐怕还谈不上。”陆歌平轻声笑了下,“这个姚望舒,要是被逼急了,能做出壮士断腕的事来。我想替你教训教训侄儿嘛,毕竟他也是青塘杨家的人。”
“不过,要想拿下鬼车门,我这儿人手还欠些。县衙里的张治我接触过,是个正直的人,他应当能带点人手帮我,不知道楼主……”她抬着眼眸看着杨守际。
“郡主是想让我出马吧?”杨守际爽朗地笑了,“我其实不怎会帅兵,而且,已经很多年不帅兵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楼主也是一员老将呀。”陆歌平说道,“只要您出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比那些虾兵蟹将厉害多了。”
“郡主也别恭维我了。”杨守际笑道,“既然这事是我提的,那杨某就帮到底了。我前些日子办了英雄会,见识了不少少年英才,他们也能来帮忙。”
“说起那英雄会。”陆歌平眼眸转了下,“楼主是不是暗箱操作了胜出者?”
“这可谈不上。”杨守际连连摆手,“我是按规矩办事,只能说那小子有点运气吧。”
陆歌平眯了下眼睛,说道:“还是得谢谢楼主给我面子了。”
“那小子还在郡主府吗?”杨守际突然问道。
“楼主怎么忽然关心起他来了?先前不是还想杀了他吗?”陆歌平揶揄道,“抱歉了,我的人没看住他,让他跑到重明会去了。但也无妨,重明会背后也和朝凤门有着联系,迟早也要去查的。”
陆歌平不慌不忙地又煮了杯茶,将杨守际面前的空茶杯倒上。
“郡主可知道那人的身份?”杨守际举起茶杯,问她。
“身份?楼主此话何意?”陆歌平愣了愣,她知道吴明是朝凤门的人,这事楼主也知道,为何又说起身份来了?
杨守际不慌不忙说道:“我知道他是朝凤门的杀手,郡主也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层身份,是他成为杀手之前的身份。”
“多年不见,楼主本领非凡啊。”陆歌平露出惊喜的笑容,“居然连这事都能查得到?楼主在江湖上又多了不少暗线吧?”
杨守际摇了摇头:“并非是我手眼通天。此事说起来,还真是巧了……”
他品了口茶,将茶杯放下,眉头锁紧了,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歌平看他罕见地为难起来,这事也是他提出的,这会儿要他说出了,他反倒难以说出口了。
陆歌平本来还没放在心上,身世就是身世,都已经过去,没什么好多问的,这事恐怕吴明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她见绊月楼主一副自己为难自己的模样,反倒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她微笑着说道:“楼主若是现在不方便说,也不必勉强的。等什么时候想说了,告诉我也不迟。”
她不想去逼着他说,这样恐怕会适得其反。以退为进,他应当更容易说得出口些。
杨守际略带疲惫地笑了下,对陆歌平说道:“郡主这儿还有什么好酒吗?”
“有几壶陈年的桂花酿。还有女儿红,不是我的女儿红,是县令送来的。您想喝哪个?”陆歌平笑嘻嘻地给他介绍着。
“那就来壶桂花酿吧。”杨守际的思绪开始飘远,十六年前,那也是个金桂飘香的秋天。
“还有姓白那小子,也请他过来吧。”杨守际说道,“我看他们俩关系好得很,这事情,让他也听听吧。”
“楼主当真要他也听着?”陆歌平问道。
“无妨,陈年旧事罢了。就当听我讲一个很早以前的故事吧。”杨守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