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总是闲散的时光过得最快,正如课间和午休眨眼就结束般,比赛也是顷刻间就闭幕。明天就要恢复平常课程,本该是熄灯睡觉的时候,苍秾却闭不上眼睛。
一闭眼就想起满身狼狈的杨梅,莫名其妙的比试内容,跟戚红混在一起的岑既白,还有复习课业浪费的时间。忙来忙去一场空,换成谁都觉得难以接受。窗外的月光给房间增加了些亮度,苍秾叹息一声,丘玄生伸手搬开半扇屏风。
她也没睡着,小声问:“苍秾小姐叹什么气?”
苍秾翻身跟她隔着屏风的缝隙对望,黯然道:“我在想比赛的事。赶跑了戚红却错失奖品,得不偿失。”
丘玄生眨眨眼说:“最后拿奖的人得到的只是文具,辛苦半天只得到这个,苍秾小姐也会觉得失望的。”
这样安慰人真是奇特,苍秾妥协道:“也是。”
“而且我们没有像戚小姐一样被撵出去。”丘玄生转头平视着天花板,她把被子拉到身上,闲聊般说,“我很喜欢学堂里的生活,最喜欢和大家朝夕相处。”
她们家里人多,想不热闹都难。苍秾说:“与你在外面的生活没差别吧,光是在你们家待了半天就要被吵死了。”
“那是班瑟她们爱吵,跟我没有关系。”丘玄生跟那几个不正常的撇清关系,缩了缩身子又说,“如果队长还在该多好,乐始就不会嫌弃我,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孤单。”
她直直盯着天花板,语气单调像是在跟空气说话:“是我忘记给队长准备吃的,今天也是我忘记锁好杨梅学姐,连累苍秾小姐得不到奖励。为什么我不能让大家都满意?”
“这哪是你的错,你又不是故意的。”苍秾克制住数落她的冲动,宽慰道,“傻就傻吧,总比彻底当坏人好。”
“一点也不好,队长死了乐始也不理我。”想起当时的事丘玄生就一阵恶寒,她回想道,“我不想和竹竹她们睡,她夜里要弹箜篌,班瑟睡在树上,管筝说梦话吐了一床。”
毫不意外。苍秾道:“我也不懂她们。三队的人呢?”
丘玄生似是更不想回忆,她闭眼说:“丛芸队长睡觉会漏机油,石耳的房间里放着生鲜太冷,褚兰姐一和人睡觉就会习惯性地帮人掖被角,自己一个晚上合不上眼。”
苍秾干笑道:“糟糕,你被弱智包围了。”
苍秾找不到能回答她的词汇,丘玄生愈发失意:“以前还能和乐始队长一起睡,如今却不行了。”她生出一个猜想,扭头问苍秾,“苍秾小姐,我是被大家抛弃了吗?”
苍秾说:“怎么会,与其被她们包围还不如一个人。”
丘玄生不太接受这个说法,照进来的月光落在身上有略微的冷。她问:“苍秾小姐,我可以和你睡吗?”
“不行,”苍秾在瞬息间选择拒绝,丘玄生不说话,她磕绊着找出借口,“我好梦中杀人,跟我睡不安全。”
丘玄生还是没说话,苍秾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还是决定支持自己的决定。她瞟丘玄生一眼,把枕着的枕头扯出来往丘玄生那边塞:“别难过嘛,我把我的枕头给你抱。”
丘玄生接受她的施舍,抱着枕头面向天花板发呆。她这样苍秾也没了闲谈的心思,索性闭眼准备睡觉。
她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下意识起身查看。开门的是白天担当评委的老师,这时不方便大声说话,她对丘玄生做几个手势,丘玄生后知后觉坐起来道:“叫我?”
老师跟做贼一样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悄声说:“出来一下,你白天交上来的作业有点问题,我给你讲一讲。”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跟去跟老师说说最近的烦恼。丘玄生没在思考上浪费时间,推开被子下床披衣服,一句话也没多问就跟着老师走了,出去时还特意锁好了门。
庭院里的树杈割裂夜空,没有提灯便如同浸在黑暗里随波逐流。白日里学堂从不缺少欢声笑语,即便是上课时也有书声琅琅。入夜后广阔的占地面积使得学堂里分外寂寥,这块土地上分明住着很多人,却空旷得犹如无人的荒地一般。
出来前该把枕头还给苍秾,万一待会儿回去时一沾枕头就困呢?走了一段路赶回去来不及,丘玄生环顾左右,大着胆子问:“老师,你是要带我去教室吗?”
老师走在前头,听见丘玄生的疑问伸手过来拉住她,说:“是啊,你的作业做得不好,老师帮你补补课。”
丘玄生哦一声,没再多话。夜深人静的学堂里偶有夜鸮叫声,带她走的老师都觉得这人太好摆布,临走到教室门口,丘玄生突然停下来道:“老师,我想起一件事。”
老师以为她起了疑心,丘玄生却说:“校规说夜间不得进入教室,我们这样做算不算违反校规?”
到这里了还没翻脸?老师露出个温柔的笑来,瞧见墙后轻手轻脚移出来的人影:“老师不会责罚你的。”
躲在墙后的人一闷棍敲下来,丘玄生应声倒地。老师后退几步,感叹道:“竟然一点波折都没有,她都不问我为什么晚上不让睡教作业,这么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不是正好吗,”墙后那人招呼身后的几个同伙,拉起丘玄生一边胳膊道,“来,搭把手一起把她拖进去。”
接下来的事由特定员工负责,老师仅担任将学生引来这里的职务。那几人手脚麻利地把昏倒的丘玄生搬走,天色已晚,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她打个招呼准备回房睡下。
走廊幽长黑暗,仿佛随时都能从黑暗里潜出一道鬼影,她不禁再次感叹丘玄生心大。路过拐角时还真就遇到一个游荡的人,她惊叫一声,看清来人后说:“吓我一跳!为什么不在宿舍里待着出来乱走?”
“妮妮的书简从不离身,适才走得急忘记拿了。”苍秾抬手让她看清手里的书卷,“老师你说要帮她补课,这个时候不休息明早赶不上课程,要不还是改天再补?”
“我给她准备了一份试题,现在已经在写着了。”老师搬出早就编好的理由,从容道,“试题泄露总归不合适,等她写完我便放她走,老师是出来泡壶茶给她提神的。”
这人和刚才那个不同,是个棘手的人。苍秾果然不依不饶,说:“我就把书简交给她,送完东西我就回去。”
“这就不对了,考试还拿什么书?”老师笑着按住苍秾的肩膀,把她扳得转了个身,毫不心虚地保证道,“你就放一万个心,试题不多,不出两刻她就能写完。”
苍秾道:“好吧,老师你也早点休息。”
老师点点头,含笑把她送走。半夜叫人出去不像老师的作风,苍秾心存疑虑,打算走出几步就折返回去。
那人很是警惕,还在原地看她是否假意离开。苍秾抱着书简往前走,忽地听见拐角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清嗓子,便就势拐进另一条走廊,果不其然看见岑既白和戚红。
苍秾不觉得反常,问:“你们还敢回来?”
岑既白向来憋不住秘密,何况是事关丘玄生安危的大事,当即说:“那个老师在骗你,她们要害玄生。”
戚红补充道:“我跟小庄主白天偷听到赞助商和老师说话,她们说玄生好骗,要带她到教室去做原料。”
啥?苍秾皱眉问:“什么叫原料?”
“这段我们没听见。”岑既白鬼鬼祟祟地张望,凑近苍秾低声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帮人没安好心,她的同伙把玄生打晕带进教室里了,我们只好来叫你帮忙。”
“你们看见了?”惮于比赛的事情苍秾不敢全信,戚红没否认,苍秾又说,“就眼睁睁看着玄生被打晕带走?”
戚红尴尬地笑了笑,岑既白挥手道:“她们有同伙,我们怕敌不过白白赔上自己。你神通广大,岑乌菱都被你打趴过,那些人肯定不是你对手,所以我们就来找你了。”
岑既白没什么心思,戚红倒是一肚子坏水,苍秾不知道这两人在盘算什么,还是有些不信:“我凭什么信你们?”
“你不信?反正被抓的不是我。”戚红无所谓地一摊手,扭身就准备走开,“苍秾不给面子,我不干了。”
岑既白气结,连忙伸长手把她拉回来:“是你耍脾气的时候吗?幻境虽是幻境,但若是迷失其间就回不到现实了,玄生没惹过你吧你要见死不救?”
她把戚红拽回来,戚红兜着手说:“我可以跟你们过去,但我不出手,你们自己搞定。”
岑既白深吸一口气要骂她:“你……”
“没事,危险的时候拿她当挡箭牌。”苍秾将岑既白的气话扼杀在源头,约法三章道,“我只跟你们去瞧一眼,若是事实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就喊人把你们打出去。”
戚红甩手说:“那我不去了。”
这两人真麻烦,岑既白又把戚红拽回来,反手作势打苍秾:“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吵架?还救不救玄生了?你们不去……”她的话停在正中,举起的手搓搓眼睛打量苍秾手里握着的书简,疑惑道,“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不就是普通的竹简吗?苍秾淡定地把书简拿起来,抬手时才看清手里拿着什么,书简间长出一团与手臂同色的东西,那东西挣扎着往外延伸,如同有自我意识般抖动着。
苍秾想起曾经还在家里时看过一户街坊家新生的孩子,这东西动起来就像刚生下来的婴儿哭喊时往空中乱抓似的。
只看一眼就觉得瘆得慌,苍秾赶紧把书简丢开。那东西逐渐填充成形,变成一双手掌般长短的腿脚。戚红恶心地噫一声,飞快撤出十步以上:“那是什么啊?”
岑既白觉得是自己眼花,又搓搓眼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我好像困迷糊了,竹简长出了脚?”
那双腿灵巧地一晃,操纵竹简翻过来触着地面,它载着竹简站起来跑走,岑既白播报道:“它似乎要去哪里。”
竹简没找准方位,啪的一声撞在墙上。它在地上滚几圈,苍秾犹豫着要不要无视那双腿把东西捡起来,它就重新调准好状态,循着墙壁义无反顾地往前跑去。
戚红不敢靠近,苍秾不太确定地猜想:“这是玄生的东西,莫不是它察觉到玄生有危险,要去救玄生?”
那双腿不是寻常人的尺寸,载着竹简跑三步还赶不上常人一步。但它急得像是家里着火似的,一个不注意就要跑到走廊外,岑既白和戚红面面相觑,苍秾道:“跟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