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熙来攘往,苍秾和丘玄生穿行其间,没有一个人为花驻足。秉持着卖不完花就不回家的理念,两人走街串巷一刻不歇,只觉得天空有时黑有时亮,劳动的时间太漫长。
许久没合眼的丘玄生打了个哈欠,拿起水壶把水洒到花担上分类放好的花枝上。苍秾坐在旁边休息,她也坐到苍秾身边,深思道:“为什么没有人买我们的花呢?”
“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个一句话不说吧。”苍秾拉紧衣服,吸了吸鼻子说,“刚才那个卖油的从我们身边经过两次后担子就空了,沿街吆喝会套近乎才能卖得出去。”
丘玄生试探道:“我们要不要试一下?”
“首先要找个目标,”苍秾在眼前为数不多的人里检索一阵,指着一个站在路边等人的女孩子说,“你看那个人,她穿着和你一样花色的衣裳耶。”
丘玄生眼前一亮:“真的。就找她了?”
苍秾点点头,示意她过去搭话。丘玄生站起身来犹疑一会儿,又坐下小声说:“苍秾小姐,我有点紧张。”
苍秾推她:“去吧,我在这儿看着,有不对就叫我。”
丘玄生站起来,动作僵硬地从那女子身边经过,那人没有理她,丘玄生只好可疑地原路返回绕着那人再走一遍。
苍秾搓搓手臂,那人终于注意到反复从她面前走过的丘玄生。两人攀谈一阵,丘玄生欢天喜地地向苍秾招招手,苍秾挑着花担走过去,问:“要花吗?”
那人没有讲话,信手从篓子里挑出一朵。花上还积着丘玄生洒上去的清水,苍秾推荐道:“这位小姐,这朵最适合您,既衬肤色,又与您身上衣裳的颜色遥相呼应。”
那人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说:“是挺漂亮的。”
苍秾赶紧道:“给家人们争取到的专属福利不要999不要99只要9.9,刚到花担前的家人们点个关注321上链接!”
那人脸上的笑陡然收住,把花放回苍秾手里转身走了。丘玄生很是错愕,问:“苍秾小姐,她为什么不买?”
“这是丛芸队长教的推销话术,怎么会失败?”苍秾也觉得看不懂市场局势,“客户多着呢,我们再找找吧。”
丘玄生望着那人走掉的方向不肯离开,苍秾把那枝花放进她手里,说:“这朵花给你正好,跟你衣服的颜色遥相呼应。”
丘玄生跟着她笑了笑,说:“我们必须卖完花才能回去,不能在原地休息太久。苍秾小姐,还是继续叫卖吧。”
“好。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丘玄生懵然点头,苍秾后退几步,问,“这个地方是哪里?”
丘玄生这才想起要在意自己身在何处,四下里张望一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身旁过去一个行人,丘玄生惊弓之鸟般挪到苍秾身边,“我们走到什么地方了?”
苍秾觉得一阵头疼,她搓着两边胳膊说:“你有没有发现变天之后天气有点冷,书简里有厚实点的衣裳吗?”
丘玄生摸着贴身藏着的竹简摇头,苍秾挑起担子道:“下回我们换份工作,我宁可卖火柴,要是我们是卖火柴的还能靠火柴取暖。”
她说着,往来时的方向走。丘玄生赶忙跟上她,嘀咕道:“明明是沿着街道走的,怎么会走到别的地方来。”
苍秾无法给出回答。挑着担子闷头往前走,中间还走过了几个特别的地方,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迷路了。
还是尽早回去为好。要是走丢会麻烦,苍秾拉住丘玄生,两人盼着可以顺着旧路线走回家,顺便把剩下的花卖掉。身后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前面那两个卖花的——”
回头看去,是个披着红色斗篷的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她停在苍秾面前,气也没喘匀:“等一下,我要买花。”
苍秾和丘玄生对视一眼,俱是喜出望外。不眠不休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愿意买花的客人。那人在几枝鲜花里挑选一阵,捡起一朵说:“这茉莉我喜欢。多少钱?”
机会稍纵即逝,苍秾道:“不要999不要99只要9.9。”
“就要这枝了,”那人抬手把茉莉花别到发间,丘玄生鼓掌称赞,她在口袋里摸索片刻,“嗯?我的钱呢?”
苍秾和丘玄生对视一眼,都觉得是遇上了骗子。丘玄生准备好要抓人,那人讪笑着说:“不好意思,我的钱好像在路上弄丢了,我家在这附近,你们跟我回家取钱行吗?”
天气越来越冷,苍秾都能感觉到寒风穿透衣服上丝线的空隙扑在皮肤上。她看出两人的局促:“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哪有穿得如此单薄就来潼泷的,是旅游没备好行李?”
从前听母亲说过,潼泷不属于任何州府,在离兴州很远很远的地方,当地人无论冬夏都穿绒衣,否则会被冻死。
这几天到底走了多远?苍秾难以置信,问:“这儿是潼泷?”那人裹着斗篷点头,丘玄生茫然望向苍秾,苍秾拉住她说,“我们真是断了线的风筝,飘得好远好远哪。”
“好啦,看你们两个不像坏人,就暂且带你们去我家喝杯热茶,只是你们喝了茶可不许收我买花钱。”那人看着随和,眼见丘玄生的衣服被风吹起来,便把斗篷卸下来披到丘玄生身上,“瞧你身上穿的,别着凉了。”
丘玄生抓紧苍秾的手,问:“要跟去吗?”
“倘若这里真是潼泷城,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苍秾还是没放下戒心,但还是觉得此时返回未免太累,斟酌一番决定道,“她是咱们第一个客户,要顺着她点。”
丘玄生没有反对,对那人说:“麻烦你给我们带路。”
那人笑容可掬,戴着茉莉花走在前头。丘玄生悄悄靠近苍秾,轻声说:“苍秾小姐,这件斗篷给你穿。”
辅州此时正是初秋,两人都没穿几件衣裳。苍秾冻得发抖,客气地推辞道:“我不用,挑担子活动起来就不冷。”
“我没关系的,我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觉得冷。”丘玄生脱掉斗篷,握住苍秾的手臂,“你看。”
圈着她的手的确是温热的,和她同在冷风里站了半天的苍秾大为惊讶:“为什么你的手这么暖啊?”丘玄生像是不知怎么答,又一阵风吹过,苍秾认栽道,“好吧,我穿。”
斗篷上沾着一丝淡淡的甜香,裹在身上暖和很多,挑担走路运动起来也不再僵直了。三人一路往北,在强风里踽踽走了好半天,连日跋涉的苍秾累得头晕眼花。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路程,扬声问:“还没到吗?”
“我常年在山上打猎,今日是下山买饵料。”那人在萧瑟的寒意里回头,脸上的笑容仿佛永远不变,“再往前走两步便到了,走路小心些,别踩到我布下的陷阱。”
丘玄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道:“我叫小麻。”
苍秾立即警惕起来:“小麻?”
“小玛。”那人抬手打了下脸颊,转头说,“说错话了,都怪这鬼天气冻得我舌头僵。”
重名的人很常见,大抵只是巧合。苍秾心里如此想着,却努力撑起精神提防起小麻来。越到高处空气就越冷,苍茫的荒原里突兀地现出一间木屋,小玛掏了几下才找出钥匙。
屋里吊着一炉烧开的茶水,苍秾和丘玄生赶紧跑到火边坐下,小玛拿出两个茶碗,热心地介绍道:“潼泷向来比旁的地域凉爽,再过一阵就要下雪了。雪山山腰以上常年积雪,这是山尖上流下来的雪水,烧热后便不会再有寒气。”
丘玄生在热雾里问:“山尖上的雪水会流到这里来?”
小玛笑盈盈地将茶盏递给苍秾,答道:“古时候潼泷很是缺水,便有人凿山取道,把冰川里的雪水引到山下。”
那碗茶热气腾腾,喝下去能暖和不少。苍秾捧着茶盏取暖,说:“初次见面也不好多打扰,我们喝完茶就走。”
小玛没有强留,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再去瞧瞧你们挑过来的花,要是有我喜欢的我就再拿。”
她出门时关上木门,风将房门吹出一线,丘玄生看见她在花担边精心细选。丘玄生喝掉茶汤,觑着门外专注挑花的小玛感叹道:“小玛好大方,除了她根本没人要买。”苍秾没有答她,丘玄生扭头看过去,又叫道,“苍秾小姐?”
苍秾像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问:“怎么了?”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丘玄生问:“你在发呆吗?”
“没有。你还记得你上次和小庄主回恒远县,路上遇到的那家黑店吗?”苍秾偷瞟门外一眼,凑近丘玄生身边低声说,“那个招呼你们的人,好像就叫小麻。”
丘玄生思忖道:“小麻和小玛,乍一听是有点像。可她们长相不一样,说话的声音也不同。”
“小麻已经被乐始……”苍秾被自己的幻想吓得不敢说下去,慌忙抓住丘玄生问,“小麻不长小玛那样,对吧?”
丘玄生忙不迭颔首,她颤声问:“小麻也不是小玛,对吧?”丘玄生转头看窗外,焦虑道,“天越来越黑了。”
苍秾干笑几声,尽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就是,怎么可能呢,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门外的小玛遽然推门而入,吓得丘玄生和苍秾一哆嗦。她叹息道:“看这天色是今年第一场雪,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便会起风,我去拾些干柴来,你们最好不要出门。”
苍秾和丘玄生挤在一起不敢说话,她关门走出去,苍秾呆滞道:“不是吧,我们要被困在这儿了?跟小麻一起?”
她眼前一花,歪倒在丘玄生膝上。真是奇怪,她分明裹得比丘玄生还厚,却还是丘玄生身上更暖。火热烈地烧着,好像有火星挣扎着往上飘,苍秾分神凝望那粒火星,丘玄生不知怎地突然用力推她:“苍秾小姐,快醒醒。”
再用力苍秾就要被她推进火里,苍秾赶紧弹起来,还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丘玄生担忧地抬头伸手拽她,苍秾借着她的力坐下,摸着头说:“我这是怎么了?”
丘玄生说:“喝完茶水你就靠着我睡着了。”
苍秾心里发毛,下意识跟丘玄生贴近几分:“是吗?可我记得小玛说要下雪,我不想住她这里才昏倒的。”
丘玄生道:“当时你已经睡着了,是小玛跟我说的。”
苍秾打开茶壶道:“这茶肯定有问题。”
丘玄生揣着手说:“我也喝了这个茶。”
总有种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遇到怪事的预感,苍秾拉起丘玄生道:“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刚站起来,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将两人吓得够呛。丘玄生不敢动作,苍秾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走到门边借着木板门上的缝隙往外窥视。她许久没答话,也许久没做下一步,丘玄生叫道:“苍秾小姐?”
苍秾还是没理她,丘玄生挤开苍秾往门外看,没想到自己也看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