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龙谷位于中原最南的山岭,藏在本洲最大的一片原始丛林中。苍秾、丘玄生和岑既白三人备好行装,跟随多年未归故里的班瑟一路向南,在筇湘驿下了车,在鸊壤驿系了马,忍着酷热步行三四天也还是没有抵达目的地。
丛林中树木枝干俱有三人合抱般粗,巨大的树叶遮蔽天日,一眼望去分不清东西南北。好在林中常有溪水野果,树叶遮去阳光,才不至于叫人中暑晕倒在野兽四出的树林中。
熟悉地形的班瑟前去取水,苍秾沉默不语,在一棵椰树下枯坐。用薄衣服裹着脑袋当头巾的岑既白拽几下攀在树上摘果子的丘玄生,压低声音问:“班瑟什么时候回来?”
“水源在百步开外,不是很远的地方,再等等她就回来了。”丘玄生伸长手臂在树枝上抓了一把,捞下好几个红通通的果子,她跳下树来,问,“小庄主,你要吃吗?”
“这个没毒吧?”岑既白接过那几颗看着比鹤顶红还红的野果,贴紧丘玄生道,“这里是不是太偏僻了,要是班瑟把我们骗来这里卖掉,我们肯定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丘玄生回头说:“小庄主,我们不能放弃。”
“没错,如果班瑟想把我们骗来卖掉,我们就跟她拼命。”岑既白附和几句,抓住丘玄生的手寻求庇护,“你和苍秾要保护我,我没有你们这么强,很容易被她抓走的。”
丘玄生拉着她往苍秾身边走,无奈道:“小庄主,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放弃,必须跟班瑟回化龙谷。只有在仪式上胜出才能得到丛芸队长要的外置内存。”
道理如此简单,可是这化龙谷未免太偏了。岑既白跟着丘玄生寸步不离,生怕一个晃眼就被抓去挖煤。苍秾坐在树下闭目养神,岑既白紧紧抱着丘玄生的手臂,指着苍秾说:“这几天苍秾都不说话,肯定也是意识到了什么。”
“苍姁前辈情况危急,苍秾小姐应该是太挂心母亲安危了。”丘玄生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握住拳头说,“正应如此我们更不能放弃,多吃点水果保存体力,赢回外置内存。”
这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岑既白暗暗感叹丘玄生太傻,揪着丘玄生的背囊跟在她身后,听到野兔掠过草丛的声音都要胆战心惊好一阵。丘玄生将采来的野果放到阖眼打坐的苍秾手里:“苍秾小姐,吃点东西吧。”
野果放进苍秾手中的瞬间,她猝然睁眼坐起,回身一脚踢向身后的椰树。树干被她踹得吱呀摇晃,岑既白吓得把丘玄生举起来当盾牌,怪叫道:“苍秾,你在搞什么?”
苍秾充耳不闻,一下下死命踹着树干。岑既白愤然甩手,宣布道:“赶路这么多天,苍秾都被逼疯了!我要散伙,我要回辅州,我要回驿站传消息叫竹竹她们来接我!”
她转头就跑,丘玄生刚想拉住她劝一劝,一颗脑袋大的椰子就从被苍秾踹歪的树上脱落下来,嗖一声准确落入岑既白怀里。岑既白吓得一激灵,随手把椰子丢到面前的地上。
“小庄主别走,”丘玄生拽住还想再跑的岑既白,扭头望向沉默已久的苍秾,“苍秾小姐,你想干什么?”
苍秾单膝跪地,像是安抚般摸了摸那只椰子,随即表情一变,面目狰狞一掌拍下。那颗椰子应声而碎,苍秾跳起来道:“我做到了!我也能像班瑟那样拍碎椰子了!”
岑既白和丘玄生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道:“啊?”
“从前班瑟跟我说,我力气大的原因是我从小就无法好好说话,能把火气转变成力气。”苍秾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地把椰子碎块捡起来擦干净,随手拿起送进嘴里,“不枉我这几天一直修闭口禅,我的力气现下和班瑟一样大了!”
完犊子,苍秾已经彻底班瑟化了。岑既白差点膝盖一软当场跪下,想了想又说:“好,这几天你就不说话,等你的力气能一掌拍死班瑟,我们的安全就能得到最好保障。”
“戚红一走,把你的脑子也一起带走了。”苍秾接过丘玄生递来的果子,“班瑟是玄生的朋友,她何必害我们?”
“班瑟是玄生的朋友……”岑既白的目光落到丘玄生身上,思索一阵后躲到苍秾身后尖声道,“会不会玄生也想把我们卖掉?苍秾,你一定要代替姑母保护我!”
“我们是来找外置内存救我娘的,等她醒了叫她保护你吧。”苍秾把椰子碎块递给岑既白,转而对丘玄生说,“也不能怪小庄主疑神疑鬼,班瑟的老家怎么这么偏?”
三人一起坐下来休息,丘玄生说:“我对大家的家乡很了解,唯独对班瑟曾住的化龙谷一无所知。竹竹说她跟班瑟来过一次,化龙谷遍地是能人异士,人人热情好客。”
岑既白如履薄冰,揪着苍秾的衣服留神四周的动静,问:“玄生你都没来过这里,怎么就不起疑心呢?”
头顶树叶簇簇晃动,取水的班瑟踩着树枝从天而降,轻巧落在岑既白身边:“玄生从小跟在汀源身边,最知道我品行如何。咱们这儿民风淳朴,从不干那种不法勾当。”
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岑既白尴尬道:“你听见了?”
“水源离这里就几步脚程,你大呼小叫的,河里游的鱼都听得见。”班瑟举起手里串在树枝上的鱼,说,“玄生的话说得不错,但化龙谷相当排外,更不必说热情好客。”
岑既白立即警觉:“玄生果然在骗我们?”
“她没有骗你们,如果你们以人类踏入化龙谷便会被当做入侵者,但如果以自然生灵的身份拜访,就能得到最友善的招待。”班瑟把叉鱼的树枝插在地上,从怀里掏出火石,聚起野草燃起一个小小的火堆,“在我小时候有一队进山探索的人带着兵器来到化龙谷,二十几个人全被杀了。”
岑既白张大嘴巴,丘玄生问:“真的吗?”
班瑟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好感谢那群人啊,保了我们半个月的温饱,剩下的武器修了修也有用处。”
岑既白惊叫一声:“你们还吃人?”
“是说那群人留下的干粮衣物。”叉鱼的树枝对着岑既白晃了晃,班瑟讲解道,“化龙谷的能人异士是不少,但她们从没见过外人,你们三个若是被发现就得含恨九泉。”
苍秾指向自己:“那你叫我们来是想怎样?”
“我敢带你们来这里,自然有帮你们伪装的手段。”班瑟信手把树枝插到火堆旁烤鱼,又从怀里掏出一小瓶盐巴和几个绿油油的果子,“这是我采水时摘来的神果,吃下去不消半刻就能变得与化龙谷的居民一模一样。”
神果?丘玄生和苍秾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岑既白真诚发问:“这果子颜色像青蛙,不会有毒吧?”
班瑟拿过一个啃了两口再递给岑既白:“怕有毒就给你吃这个我吃过的。”岑既白连连摇头拒绝,班瑟把果子塞给她,“没时间跟你耍嘴皮子,我摘果子时联系了我在老家的朋友,她们很快会来为我接风,届时你就只能等死。”
事已至此不得不照做,苍秾率先咬了一口神果,问:“班瑟,化龙谷当真如此凶险吗?”
“不必担心,吃了果子就安全了。”班瑟合掌把盐巴碾碎,挥手往烤鱼上洒了点盐,“该提防的是十天后,化龙谷每年夏天都会举行仪式,决出本年度的森林守护者。”
“森林守护者能得到外置内存?”苍秾怀疑道,“这种地方会有能扩充内存的高科技吗,我怎么有点不信。”
班瑟点了点苍秾的额头,开玩笑般说:“听说你娘善使机关,可惜养出了你这个不通一窍的女儿。让机关动起来的不是零件,而是如人一般的真心,这个最不容易得。”
丘玄生吃掉神果,又把自己采到的野果堆出来配烤鱼,班瑟立马喜笑颜开。趁着她心情大好,岑既白继续问:“化龙谷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拿人心来当比试奖品吧?”
“不是人心,而是神物。既是神物,所以难得。”班瑟下达命令,道,“我们的目标是赢下比试,把外置内存带回辅州。这几天很可能是你们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夏天里坐在火堆边格外炎热,有一滴汗从苍秾额头上滑下来,她抬手擦掉,答道:“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班瑟对她点头,把烤鱼发到每个人手上:“昔年仪式上四位勇士并驾齐驱,你来我往不相上下,那一届比拼是最好看的,那四位勇士也被谷中称为四大天王,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多吃点肉吧,身板不够硬就没法跟她们掰腕子了。”
烤鱼刚拿起来还很烫,拿近些能听到油脂滋啦作响。岑既白想放凉些再吃,对着被烟熏黑的树枝吹几口气弄掉烤鱼表面的焦皮,还没来得及下口就被人从身后抬手顺走。
丘玄生和苍秾坐在手边,对面就是发鱼的班瑟,岑既白背后一凉,听见有人问:“听说有人要掰腕子?”
意识到危险在身后,岑既白赶忙往旁一滚想叫苍秾保护自己。站在她身后那人随便扬手,沉重的刀柄就拦在岑既白面前,那人啃着烤鱼,说:“姑娘无眼,小心伤了刀剑。”
“我会伤你的刀剑吗?”岑既白气个半死,碍于就在眼前的刀柄不敢动作,“你是谁,怎么一点礼貌都不讲?”
第一个说话的人眼前蒙着白布,她对着岑既白温和地笑了笑,踢开刀柄把岑既白拽起来:“不好意思小妹妹,我这个朋友眼里只有刀枪剑戟,别的什么都看不进去。”
这两人一看就是和班瑟一国的,站在一起就是六开门。不过蒙眼的看着挺通人性,岑既白正要问话,她就转头伸开两手抱住身后的树干,兴高采烈道:“班瑟,欢迎回家!”
“比起花言巧语,还是刀剑可靠。”拿刀那人跟班瑟互相拥抱,多疑地问,“这三个是你在信里说到的人?”
“没错。我在外游历,发现东边亦有如化龙谷一般的森林。她们三个性情调皮,跑出森林被外人一路追赶,我路过瞧见便救了她们。”班瑟搬出早就串通好的说辞,按着脑袋挨个介绍道,“她叫苍秾,这个是玄生,这是小庄主。”
“东边也有森林,为何我们从未听说?”那人犹带疑虑,转头审视同样警惕的岑既白三人,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她们看起来胆小如鼠,并无自然孕育的慧根。”
蒙眼那人不满道:“说什么呢,是你眼睛不好使。”
拿刀那人当即骂道:“你眼睛才不好使,臭瞎子!”
“我是眼盲心不盲。”蒙眼的得意洋洋,揪起丘玄生背后跟着的一条东西说,“你们瞧,这玄生妹子的尾巴多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