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最后一场戏,当天的戏份已经结束的其他演员都已经回去休息了。陆长惟的戏份在一个小时前也已经结束,却还在片场坐着。
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不远处正和对手演员走戏的许知朔身上,看见对手演员突然上前抓住许知朔的左胳膊,陆长惟腾的一下站起来。
“怎么了!”在走神想老婆的井思源被吓了一跳,赶紧跟着站起来巡视四周。
已经往前走了两步的陆长惟见对手演员比划了一个过肩摔的动作后松开人,突然反应过来许知朔的这段戏是很长的一段打戏,两个人只是很正常地在走戏而已:“没事。”
陆长惟又回去坐下了。
“吓我一跳。”井思源拍拍胸口。
陆长惟给他诊治:“跳一跳玩多了。”
井思源:“……”
他真是多余担心陆长惟。
继续发呆想老婆。
陆长惟虽然在和井思源说话,但眼睛一直冷冷地盯着对手戏演员的一举一动。
对手戏演员打许知朔的脸。
陆长惟的手瞬间攥紧了椅子扶手。
对手戏演员踢许知朔的肚子。
陆长惟攥椅子的手臂直接爆出了青筋。
大爷的,武指老师设计的什么破动作戏。
怎么挨打的都是许知朔。
陆长惟的眼神快化成了锋利的刀子,耍飞镖一样唰唰唰地飞向对手戏演员。
对手戏演员莫名后背一凉,回过神,他扶起来地上的许知朔,两人开始准备正式开拍。
场记老师在镜头前打板。
陆长惟的身体立即往前倾了倾。
许知朔的这场杀青戏正好是角色的高光戏份——阿难为给姐姐报仇,与对方同归于尽。
这场戏中的文戏比较少,更多是武戏。
虽然为了贴和人设,武戏动作设计的都比较简单,还大多是挨打的戏份,但这两天许知朔还是找到对手戏演员,跟对方过了好几遍戏。
因此两人开拍前的走戏非常流畅,拍摄时更是完全进入状态,配合发挥得更好。
砰——
许知朔被抓着左胳膊,摔到地上。
灰尘从他的身体四周扬起。
陆长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
拍摄还在继续。
阿难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有学过武,因为从小被瑰夏保护着更没怎么和别人打过架,最近这段时间被张赫带在身边才学了一点自保的手段,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但他不要命。
不知道第几次被掀翻在地上,阿难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也挨了好几刀。
鲜红色的血液触目惊心。
阿难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几乎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他看到了夜空中的月亮,同时也看到了带着寒光的越来越近的刀。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很多年以前了,那时瑰夏带着他,两个小孩儿没地方住,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有天,瑰夏在垃圾桶捡到了一个别人吃剩下一半扔掉的蛋糕。瑰夏说别人都是生日才吃蛋糕,所以就用那半块蛋糕给他过了生日。于是,他的生日就定在了第一次吃蛋糕的那天。
瑰夏让他许愿,他就想他以后要让瑰夏吃很多很多蛋糕,每天都吃。但长大以后,他和瑰夏却都再不喜欢蛋糕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好想再吃一次蛋糕啊。
阿难笑了一下,亲眼看着刀插入自己的胸口。对方见他必死无疑,精神松懈下来,想要拔.出刀,但阿难的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握刀的手。与此同时,阿难的另一个胳膊突然抬起。
带着月光的匕首狠狠划过对方的颈动脉。
血流了阿难一脸。
阿难用尽最后一口气把身上快要断气儿的人推开,看着天上的月亮笑容越来越大。
明亮的眼睛里含着眼泪,却没有掉落。
在文铮喊了“过”后,许知朔眼里的泪才落下来,但人还躺在地上没有起来。
朦朦胧胧中听见文铮好像说留给他一段个人的时间,让他整理情绪,快点出戏。
许知朔的手指动了下,想坐起来告诉文铮自己没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脑子也很懵。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挡住,许知朔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陆长惟的脸,不由得愣了下。
“还躺着,地上有银子还是有金子,我看你直接在这儿睡算了。”陆长惟半蹲下来,看见许知朔眼角还挂着的眼泪,抬手给他擦去。
擦完指腹都是血浆,黏糊糊的。
再看许知朔的脸,脏兮兮的,又是土又是血浆,陆长惟“啧”了声:“真丑。”
许知朔微微扭头看着吐槽他的陆长惟。
背着光的脸给人一种很强的虚幻感,许知朔半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抬起手。
“手这么脏,你故意的吧。”陆长惟轻轻拍开许知朔的手,“怎么这么坏啊。”
手背传来很轻微的痛感,许知朔的呼吸突然加重了一秒,瞳孔微微放大,好像从噩梦中突然惊醒中一般,眼神逐渐清明。
把手抬到自己眼前看了看,果然很脏。
“不是故意的。”许知朔带着歉意解释。
陆长惟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但是见许知朔开始回应他的话,也不再是刚刚还处于戏里没出来的恍惚状态,陆长惟停下了这个幼稚的争论。
“去洗干净,不然今晚别进家门了。”陆长惟把许知朔从头顶看到脚底,看到他身上画出来的那些伤口,还是没忍住撇开了眼。
“嗯。”许知朔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他刚一坐起来,一直在关注着他的状况的文铮就走了过来,语气略微夸张地说:“刚才那段濒死的戏特别好,你都不知道,差点吓死我。”
许知朔知道文铮是在帮他调节情绪,帮助他出戏,于是笑了笑:“哪有这么夸张。”
陆长惟瞥了眼同样半蹲下来跟许知朔说话的文铮,立刻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许知朔的目光立即追随过去。
陆长惟察觉到,看了回去:“看我做什么。”
许知朔摇了摇头,还是看着他。
好呆。
陆长惟觉得自己又一次看到了考拉。
脚下的步子没办法再往前挪动一点,陆长惟痛恨自己不争气的双腿,重新回到许知朔身边。
文铮抬头看了眼陆长惟,起身离开。
“起来。”陆长惟弯腰,朝他伸出手。
许知朔看了看陆长惟干干净净的手掌心,犹豫半天,没有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我手脏。”
他低下头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和土。
突然,左边胳膊被人握住,接着一股很大的力道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后腰被轻轻扶了一下,让他能够稳稳地站住。
许知朔傻愣愣地扭过头,去看陆长惟。
陆长惟错开他的眼神,松开还抓着人不放的手。
胳膊上的桎梏消失,许知朔垂眸看了眼被握过的地方:“胳膊也很脏。”
“我没瞎。”陆长惟转身朝林恩乔招了招手,让她拿湿巾过来。
接过林恩乔拿来的湿巾,陆长惟抽出一张擦干净手,随手把湿巾往许知朔的方向一递。
迟迟没有人接,陆长惟扭头看过去,发现许知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文铮那边,一只手拿着几个红包,一只手抱着一束包得非常粗糙的鲜花,正准备跟文铮拍合照。
陆长惟一脸不爽地走过去。
走近看见文铮的手在许知朔的肩膀上搭着,陆长惟冷哼了声。
拍个照还要勾肩搭背的。
“陆老师。”看见陆长惟走过来,文铮收起搭在许知朔肩膀上的胳膊,对摄像师说了句稍等,然后向陆长惟发出邀请,“一起拍一张吧。”
许知朔抬眼看向陆长惟。
陆长惟看也不看他,但走的方向却是他身后的位置。
熟悉的气息靠近,许知朔微微绷紧了后背。
“我拍了。”摄像师喊话提醒,“三,二,一。”
话音落下,摄像师按下快门。
随着“咔嚓”一声响起,陆长惟的手也放上了许知朔的肩膀。
许知朔毫无防备,眼睛被吓得微微瞪圆。
画面就此定格。
“好了。”摄像师放下相机。
陆长惟收回手。
许知朔感觉自己的耳垂被轻轻蹭了一下,痒意直接顺着脖颈往下窜。
他回头看去,陆长惟已经退到了一步远的位置。
许知朔垂了垂眼睫。
“文导,我去忙了。”摄像师打招呼。
文铮点点头。
摄像师离开后,文铮看向许知朔,笑意吟吟:“我手上还有一部网剧,这部电影拍完就会开始筹备,过两天我把剧本发给你看看,你要是有兴趣,咱俩继续合作啊。”
如果是别的演员听到他这句话,早就高兴得分不清南北,好的剧本和好的导演在现在的娱乐圈实在是凤毛麟角,但对于自己的未来不清不楚的许知朔却没办法立刻给出答案。
没有得到回复,文铮也不见丝毫不悦:“你可以先看看剧本,不感兴趣也没事。”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许知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文铮佯装生气地说:“你要是跟我这么客气,咱这个朋友也别做了。”
许知朔道歉:“是我说错话了。”
文铮这才又露出笑容:“快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在山里拍戏挺苦的,你现在杀青了,要是想家就跟我说,我安排车送你去市里。”
许知朔瞥了眼突然面无表情的陆长惟:“不用这么麻烦,我和剧组一起就可以。”
“好。”文铮说。
等文铮去忙了后,许知朔走向陆长惟。
两人并肩往房车走。
怀里的花不小心蹭到陆长惟的胳膊,陆长惟嫌弃地说:“哪里买的花,包得真难看。”
许知朔难得反驳:“不是买的,是春生给我做的,我觉得很好看。”
陆长惟没想到这束花来自春生,轻咳一声:“仔细看也没那么难看。”
“我很喜欢。”许知朔说。
“知道了。”陆长惟收紧了一下手指,听见塑料袋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包湿巾。抬手,陆长惟直接扔给许知朔,“拍杀青照也不知道擦擦脸,等杀青照放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剧组进了流浪汉。”
许知朔手忙脚乱地接住湿巾,但一只手抱着花让他很不方便用湿巾擦脸,他只好把花递给陆长惟:“可以帮我拿一下花吗?”
陆长惟看了眼花,没看接,而是越过花去拿了湿巾。
动作粗鲁地抽出来一张湿巾,陆长惟像是家里老人给小孩洗脸一般给许知朔擦了擦脸。
擦完,许知朔的耳朵都红了,嗡声说:“谢谢。”
陆长惟应了声,扔掉用过的湿巾。
走到房车,等在车门口的林恩乔立即走上前对许知朔说:“杀青快乐!”
同时,递出一个红包:“这个红包你一定要收,钱不多,但是图个吉利。”
对于剧组这种“给角色死掉的演员发红包”的不成文规矩,许知朔虽然不迷信,但入乡随俗,很愿意尊重,并且觉得很有趣。
“谢谢。”他接下红包。
林恩乔不放心地提醒:“今天一定要花掉哦,这样才能去掉晦气。”
许知朔把收到的红包放在一起:“我知道。”
坐房车回到家,许知朔找了几个空的矿泉水瓶装上水,将春生送给他的花放在客厅养了起来。
给每一朵花都喷洒上水,许知朔擦干手,一转身就看见了陆长惟,脚步猛地顿住。
陆长惟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甩给他一个红包。
许知朔接住,摸到红包的厚度傻了眼。
陆长惟扔了红包,转身就走。
许知朔反应过来赶紧去追,跟着陆长惟上了二楼,在陆长惟进卧室前拦住了他。
陆长惟回过头,在许知朔开口前就料到了他会说什么,因此,直接回答:“不想要就烧了。”
许知朔拿着红包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茶几上就有打火机。”陆长惟说完,不再给许知朔继续反应的时间,进卧室关上了门。
过了有一分钟,他听见许知朔离开的脚步声。
陆长惟也从门后边离开。
房间里的灯没有开,陆长惟也不是很在意。
换了衣服在床上躺下,他却没有睡意。
离许知朔离开剧组的时间越来越快了。
每过一天,陆长惟心里就会冒出那股无能无力的焦躁,并且现在随着许知朔的杀青变得越来越明显。
闭上眼睛,脑海里还都是刚才许知朔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画面,像是被碾碎成泥的红色花瓣。
而许知朔的状态也不像是没有出戏,更像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某种噩梦里醒不过来。
许知朔身上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
这种感觉真的让他无比讨厌。
睁着眼到天亮。
陆长惟勉强自己睡了两个小时。
醒来后就直接去了片场。
然后又是一个大夜戏,拍到凌晨四点。
身体素质再好的人也抗不住连续三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还持续高强度的工作。
剧组在山里的戏拍完那天晚上,陆长惟的失眠奇迹地没有跑出来作妖,洗完澡躺床上就睡了,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
陆长惟洗漱好来到一楼,看见林恩乔正在收拾行李,身边还站着掉眼泪的春生和蹭人裤腿的狗。
“大清早哭什么。”陆长惟按了按太阳穴。
春生吸了吸鼻子:“我……舍不得你们。”
“又不是死了。”陆长惟走到餐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水怎么这么苦,谁下药了。”
“这是我才烧好的水。”林恩乔抬头看了眼陆长惟,发现陆长惟的脸色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陆长惟喝了两口,受不了喝到嘴里的苦味,放下杯子,看向春生:“你的知朔哥哥呢?”
春生抹了抹脸:“知朔哥哥去镇上买菜了,他说要给我们做好吃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哦。”陆长惟看向林恩乔,“这么急着收拾行李,谁还能把你忘这儿了。”
林恩乔说:“明天一早就走了,下午春生要带我去山上玩,我又不想晚上收拾,就现在收拾了。”
“井思源呢?”陆长惟问。
“井哥跟知朔一起去的镇上。”林恩乔回答。
“买个菜还要两个人一起,又不是小学生一起上厕所。”陆长惟说,“我看干脆配两个保镖算了。”
林恩乔不敢接话。
虽然陆长惟平常就说话难听,但今天好像看谁都格外不顺眼。
求求许知朔赶紧回来吧。
她一个人抗压还是不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