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不止,砸在地上泛起阵阵涟漪。
闻昭循着他的视线回首,直直撞进了裴清川的眼中。她眼睛一亮,扬起笑容,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兄长回府,我送送他。”
裴清川提了提唇角,拾步下了台阶。
他到石狮旁,示意梅香将伞柄递过来,随后他到闻昭伞下,与她共撑一把伞。
闻昭懵懵的看着他,问:“不怕淋湿了?”
“不会。”
他说着,左手拿过伞,右边长臂伸出按在她的肩头,将人往自己怀里轻揽。
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带着她往前走去。
林词安神色微黯,笑着看向他二人,这番动作下来,他又岂会不知这人是谁。
他微躬身行礼:“小侯爷。”
裴清川回礼,声音波澜不惊,似乎是才注意到他一般:“公子是?”
闻昭反应过来,她轻拽了下裴清川的袖子,忙解释道:“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词安哥哥。”
随后她又同林词安介绍了裴清川。
林词安微颔首,桃花眼里蕴着笑意:“久仰小侯爷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气度不凡。”
“林公子谬赞。”他看了一周,又问他,“既到了门口,又下着雨,林公子为何不进去坐会儿,吃口茶歇一会儿再回去?”
林词安道:“我给昭昭送个东西,今日风急雨冷的,家里还有事,也不好再耽搁,就不打扰小侯爷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正是。”闻昭极为珍惜的抱着匣子,仰头颇有些感激地说,“词安哥哥还给我带了我自小吃到大的桂花糕,要是没有他这回亲自带来,只怕以后都吃不到这一口了。”
林词安双眸温柔的看着她:“你喜欢就好。”
裴清川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握着伞柄的手霎时收紧,他面无表情的掀起眼皮看向林词安,后者面上仍带着温和的笑。
见他看过来,林词安微微欠身:“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小侯爷同昭昭也快些进去吧,莫要着凉了。”
闻昭点头:“你一路小心,回头得空了我们再聚。”
“好,我记下了。”
语罢,林词安便转身走入雨幕中。
等他的马车远去,再也瞧不见,闻昭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她抱进匣子,抬袖轻沾了下眼睫的泪。
“走吧。”
话落她向前走了两步,却落入雨中,他的伞才姗姗来迟。闻昭后退又钻到伞下,仰着小脸,疑惑地看着裴清川。
昏黄的灯笼之下,她的眼角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好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妍面。
从前见她流泪,他心里更多的怜惜和着急,可不知怎的,今日这泪流的,让他很是吃味。
裴清川沉默地与她对视片刻,在她又想躲避开眼睛时,他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哭?”
不知是因为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太响,还是因为她没听清的缘故,闻昭觉着,裴清川的声音就像沁了这冰冷的雨水,听进耳朵里有些冷。
她怔愣一瞬,却也没多想,只摇头说没有:“没哭,只是吹了些风,流了几滴迎风泪罢了。”
他极为执拗,一问到底:“不是因为他?”
“他?”闻昭反应了片刻,方知他口中的他是谁,她颇为不解的反问道,“词安哥哥来了,我自然是欢喜的,我怎么会哭。你为何会这般想?”
裴清川轻咳一声,往她身侧更近了几分,知道自己误会了,有些不自在的说:“还以为你见到故人,想起旧事不开心了。”
“不会。”片刻,她又有些不确定的补充说,“也说不准,若是哪天突然见到了他,说不定我还真会哭上一回。”
两人一面说着并肩往府里走,细雨蒙蒙,空气里都是尘土的味道。
过了垂花门,闻昭不知想起什么,唇角轻扬,又说:“戏文里都唱他乡遇故知,是为人间四大喜事。这么说来我和词安哥哥二人也勉强可比拟。”
裴清川侧眸看了眼小娘子的脸,牵起她的手,生硬地说:“什么他乡,什么故知,你以后还是少看点闲书。”
“我没看啊。”闻昭低声咕哝,“再说了,我们两人也勉强算得上故友吧。”
友,那就是只是朋友而已;故友,还是以前认识的朋友,经年累月的必然不会太熟悉。
裴清川积压在眉间的愁郁顿时消散,他扬扬眉,语气轻快:“算,他当然是你我的朋友。”
正好到了游廊处,裴清川收起伞,递给小厮。
随后,他转身看着闻昭,忽地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梁,见她惊到了,睫毛乱颤地看过来,他若无其事的牵起她的手,说:“不过,下回见他你得将我带上。”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去。”
“哦。”
这不情不愿的语气。
裴清川乐了,他停步转身正欲辩驳几句,不曾想闻昭没料到他的动作,一下子扎进了他怀中。
他身上药香浓郁,隐隐还存有几分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很是好闻。
闻昭愣了片刻,慌乱起开,脸才抬起几寸,后腰忽然一热,又被他给结结实实地摁进了怀中。
偏偏他还倒打一耙:“怎么还往我怀里钻啊,昭昭?”
青年揶揄的轻笑声在耳畔响起,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发顶,痒痒的。
闻昭心里像装了一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但这是在外面,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两边廊道的仆从悄悄看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简直令人羞愤欲死!
闻昭伸手推开裴清川的胸膛,又抬头瞪了他一眼,越过他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的。
裴清川心情大好的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压抑不住。
视线微转间,看到院中广玉兰,如今只有枝头几朵,在雨水中开着花。
他将手伸出栏杆,攀折下一朵广玉兰,大步向前,循着闻昭离开的方向去了。
……
裴清川在府里又歇了七八日,等秋声仔细诊过脉,确定他体内的毒素彻底清楚之后,他才去上早朝。
这日早朝后,官家留下裴清川,同他讨论了些积压近半月的公事,又问清楚近日发生的事情,裴清川一一回答清楚。
官家赏了他好些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又喊太医院院判携两位医术高明的太医来了趟承德宫,待查清他如今身子完全好了,才肯放他出去。
等裴清川出来时,天色已向晚,天边的火烧云燃红了半边天空,宫门外停留着两辆马车,有一绿袍之人正靠在马车前等人。
是孟序秋。
这是打他中毒以来,他们二人第一次碰面。
他步子一滞,目光沉沉地看着几尺之外的人。原以为给自己下毒,已经是撕破脸皮了,却不曾想孟序秋如今还能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
这与自己记忆中那个黑白分明、有骨气的人大相径庭。
他有些怀疑自己以前认识的,曾抵足相眠的意气风发的人到底是真是假了。
孟序秋一看见他便迎了上来,眼中微含泪:“小侯爷如何了?”
裴清川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心下更厌烦,颔首说:“孟大人专程等我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我……”
他刚开口,马车旁孟家的小厮已经走过来了,孟序秋定定看着他,快速又低声说:“祁州。”
裴清川眼神一凛,袖袍之下的手微紧。
这时,小厮已走到二人身边,他只得压下满腹的疑惑。
孟序秋话锋一转,又殷殷看着他说:“小侯爷大病初愈,我同许四郎几人在繁楼设了席面,小侯爷可否赏脸一聚?”
皆是些平日里与二人交好的郎君。
看着他挂着笑容的脸,裴清川微不可及的蹙了下眉,推辞道:“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聚。”
话落,他毫不留情面地绕过他往前走。
孟序秋又拦下他:“席面已经摆好了,小侯爷当真不去?”
他沉吟片刻,重复一遍:“过几日。”
上一句是推辞,这回是他想知道,孟序秋如今又摆出一副关心自己的模样,到底想做什么。
孟序秋胳膊垂下,让开了路,似妥协一般轻声说:“行,那小侯爷可千万别忘了我的话,他们都等着您再聚。”
裴清川狐疑地看他。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马车使在石板路上,街道旁货郎叫卖声此起彼伏,裴清川靠在车壁上,手里捏着一盏早就冷透了的茶,正在出神。
祁州。
单单是个祁州就罢了,可祁州下辖有个地方,叫做云安县。
那里是闻昭的家。
而在前不久,当他将许平安薛氏夫妇二人赶出京城时,便暗中派人下祁州,去到云安县。
为的就是解决他夫妇二人贪下的,本该属于闻昭的家业一事。
此事做的隐蔽,甚至连袁二哥他都不曾提及半分,派出去的人也是自己的心腹,更不可能背叛自己。
那么,孟序秋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他今日又为何要特意避开孟府小厮向自己提及。
他放下茶盏,揉了揉额角。
但不论是为什么,闻家的事他必定是要替闻昭好好解决了的。
因水患一事,将祁州官员罢免了几人,如今新上任的知州,是宫里皇后娘娘族中子弟,只愿此番能借他之手将祁州上下好好整治一番。
尤其是云安县那个泼才县令。
仗着云安县远离京城,远离官家,便搜刮民脂,鱼肉百姓,实为一大祸害。
……
及回府时,金乌已下山,忽地起了风,府外竹林簌簌作响。
裴清川理了理衣袍,拿好给闻昭买的零嘴,掀袍下马车。
方进府门,门房小厮跑了过来,双手捧上一个信封。
“郎君,这是今日收到的侯爷与侯夫人写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