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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太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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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已是十一月下旬,接近腊月天也愈发寒冷,外头寒风猎猎,人都懒得出门,街上就没有那么拥挤了。一辆马车从梧桐巷驶出,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薛府,随后又快马出城。

坐在马车里,薛清禾抬手脱掉斗篷,衣裳的领子不高,脖子上隐隐露出一点红痕。沈令姜察觉到,又见她眉间有阴霾,整个人似乎比前几日更消瘦。

“脖子怎么了?”

蓦地一问,跪坐在一旁斟茶的蔻芝手下意识抖了一下,匆忙低头,薛清禾伸手抚摸,笑了笑,道:“无碍,前两日不小心吃错东西,起了红疹。已经好了,只是痕迹消得慢。”

沈令姜识趣不再多问。

薛清禾拢了拢衣领,不漏痕迹地调整坐姿,再开口:“冬日严寒又累着你陪我出来,好在未下雪,路上不难走。”

沈令姜:“待家中闷烦,出来走走也好。”

“我去了这么多回,你似乎从不好奇?”

她莞尔一笑:“你喜欢自有你的理由,事事好奇我不得烦得很。”

“你说得对,人何必徒增烦恼。”薛清禾微微笑叹。

对方今日有些格外地多愁善感,沈令姜猜到她有心事,不过也清楚清禾的个性,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都不会说,只会不停蹩脚地撒谎。

于是不再多嘴,挑开帘子望着马车外的景致,外头是空旷幽深的树林子,枝叶青黄交加,被风吹落下一地的枯叶,好似生机渐渐消散。

马车停在山脚,她们下来徒步上山,香火味十分浓郁在山底都能闻得到,抬头望见山顶自观内飘出来未散尽的香烟,想来今日香客不少。

薛清禾边走向她解释:“今日正好是天师圣诞,有法事。”

沈令姜还未见识过法事,有点兴趣,于是一并入观。观中的法事已经开始了,法坛上道人身披经衣,手持法器在吟唱经咒,阵仗庄严肃穆,坛外围满香客,皆虔诚地跪坐在旁。

她俩走到一处空地也跪坐下来观赏,不出声惊扰。

太清观今日施斋食,法事结束后许多香客们都匆忙跑过去,沈令姜和薛清禾留在原地不动,还有一些人也不离开想请求乾阳法师问卜吉凶,被一众弟子阻拦。

这位乾阳道长身形消瘦,白面长须,精神矍铄,乍一看倒似真有一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与身后那些身材肥硕的小道士形成鲜明对比。

刚才一副高深莫测,如仙师一般清高孤傲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乾阳,看到薛清禾后立即转变脸色,笑容可掬地迎上前。

薛清禾微微施礼:“乾阳法师。”

乾阳:“薛大姑娘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可还求签?”

“近日无夙愿,不必了。”薛清禾浅笑,接着询问:“我来了几次都不曾遇见金虚真人,一直想拜见真人。”

乾阳摸了摸长须,道:“金虚师兄出观云游已数月未归,姑娘且耐心等候。”

“缘分难求我明白,今日就不叨扰法师了,您忙。”辞谢他们招待,薛清禾带沈令姜在观内四处转悠,并不急着出观。

太清观建得十分恢宏气派,供奉的殿府有十几处,所用器物无一不贵重,就连扫地的小道士穿的道袍都是缎料做的,里外透着二字:有钱。

当今陛下恩赏太清观不下十次,加上对金虚真人多次重赏,太清观当真是荣沐天恩。

“……骞林树下寻声赴感救众生。”走到一处殿门外,薛清禾停下来望着对联轻喃,听到叫唤她疑惑地回头询问:“怎么了?”

沈令姜放眼四周,“此处没有人了,我们回去吧。”

薛清禾看一眼附近才发现不见一个香客,唯有一两个打扫的道士,今天观内香客云集,她们俩竟不知不觉走至无人之处,她点点头,“嗯。”

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薛清禾并未察觉什么。

而沈令姜却感受到一丝诡异之处,自打她们俩走出人群外以后,这种诡异的感觉就随之而来,起初猜不透,后来她对上一个道士的目光后恍然明白,诡异感就来自这些人的眼神。

路上碰见的每一个道士都向她二人施礼,个个态度恭敬得不得了,但眼神却都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她俩,不过分却也让人难以忽视。似乎在关注她们的行踪,像是怕她们看到什么一样,怎么这个观里还藏东西了不成。

这么见不得人,找个机会叫人来看看。

正要转身离开,薛清禾鼻翼微微扇动,疑惑地问她:“令姜,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她不甚在意地说:“是有一股味道,不太好闻,说不上来什么味儿。”

“不似烟味......”

这时候,乾阳忽然出现,手持拂尘来到二人面前,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二位姑娘原来在此。”目光扫了一眼周围,他继续说:“后边是观中弟子住的袇房,外人不宜进,二位姑娘请折回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清禾面露歉意道:“原来如此,是我们冒犯了,还请乾阳法师见谅。”

乾阳甩了甩拂尘,笑容可掬:“无碍,不让外人靠近只因弟子们粗鄙,恐他们冒犯了香客,何况这边连接杂院,里面堆积炭柴,尘多味重。”

端的一派清尘风范,倘若没有方才与其他香客区别对待的模样,此番高风亮节沈令姜就信他了。

“法师是特意来寻我姐妹二人的么?”

“本观今日放斋,斋堂里已备好膳食,故请二位姑娘移步到浊清堂用膳。”

见她没意见,薛清禾遂点头道谢:“有劳法师。”

浊清堂在观中的另一边,走去也费一阵脚力,绕经四处殿府,步至三清殿外才看见喧嚣的人群,她们俩遛达得确实有点远了。

殿外放施的斋食是白粥,一人一碗,一个碗约摸六七寸大,每碗粥盛五分满,领粥的人排成长队。

乾阳瞥一眼就收回目光,笑着说:“二位姑娘到斋堂用膳。”

“好。”

避开外头的人群到达浊清堂,脚还没踏进去,就隐约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沈令姜的脚步顿了顿。

“咱们待会儿先别回城,好久不曾泡汤,去甘泉山怎么样?苏兄意下如何?”

苏克昨晚跟这群人整晚灌酒闹至天亮,早晨一点东西都没吃就又被哥儿几个拉出来爬山,这会儿饿得要死猛吃饭压根不听对方说什么。

头一次觉得素斋美味至极,碗里的小菜很快被他消灭干净,抬头正要喊道士再给他盛一份,就看见进来的女子,举起来的手放回去。

谢彧靠近门口就坐,时不时看一下门口,看到沈令姜出现后两眼放光,立马站起来,笑容满面的:“沈妹妹真巧!你今儿也来进香啦!”

陈润坐在苏克旁边,悄声戏谑:“谢聪明这厮还真猜准了。”

苏克看了一眼谢彧,没说话。

沈令姜见谢彧毫无意外的神色,她了然,步伐未停从容着走进去。

薛清禾笑了一下,柔声说:“谢公子如今也对斋醮感兴趣?”

谢彧登时有几分心虚,立马甩锅:“苏三......苏兄弟初到盛都未见过这等热闹,我们带他过来见识见识。”

苏克:“……”呵。

“如此啊。”她们礼貌浅笑,径自坐到对面去。

沈令姜自进去一视同仁地朝谢彧瞥去一眼,含笑致意后便不再理会。

而谢彧一看见沈令姜就兴奋不已,看着她吃东西忍不住一直说话:

“枣泥糕不错的!”

“莲子汤一点苦味儿也没有,沈妹妹你快尝尝。”

“还有饵丝……”

沈令姜凑近薛清禾的耳边低语几句,薛清禾点点头,随后她抬眼看过来对着谢彧开口:“谢公子,可否移步说话?”

谢彧顿时喜出望外,迅速站起来:“好哇!可以!你们先吃着啊。”

陈润看他那副急色样,忍不住笑话:“瞧那嘴角,合不上。”

苏克嗤笑:“等会儿就张不开了。”

谢彧这厮平时也不见得很蠢,怎么次次面对沈氏女就这副傻德行,好赖分不清一股脑就冲出去。

啧,这回要栽大跟头。

薛清禾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布菜的小道士,温柔的嗓音很是好听:“小道长,我想同你们买些粥食一起发给外面的香客,烦请一并操劳,这些可足够?”

小道士愣了一下,而后飞快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够的够的,我们这就去安排!”

陈润见她这般,由衷赞许道:“薛大姑娘心地善良。”

薛清禾有些羞赧,“陈公子过誉了。”微微羞红的脸让本就妩媚的姿容更甚美艳。

陈润的心神不禁恍惚了一瞬,随即又立刻挪移视线,不敢直视冒犯。

沈令姜领着人走出斋堂外,就站在路口边和谢彧坦然相对,她直接开诚布公柔声说:“谢公子,我清楚你今天为何到此,也明白你的心思。原本不想在乎,但似乎让你生了臆想。我现在就同你说明白,我对你无意,请不要再费心做这些无用之事,我不会给你任何回报的。”

谢彧脸上犹有惊喜就迎来当头一棒,笑容顿时僵硬在嘴边,急忙解释:“我做这些并不要求你回报......”但念头一转,他为的不就是获取芳心,这不是索要回报是什么?

当即心虚闭嘴,又见她并没有动怒,面色还是温温柔柔的,谢彧提了提气,又道:“我知道,你如今对我无意,可你也未曾喜欢他人,那就表示我还有机会。沈妹妹,我是真心追求你的!”

“你是谢大人的独子,安阳谢家乃簪缨门楣,日后必定要择配乔木世家的贵女。”沈令姜慢慢地说完,看着他,温柔的双眼渐渐泛冷,第一次露出厌恶之色,“明知日后娶亲必定要门当户对,眼下这般随意抛二两真心玩君子好逑,谢公子找错人了。”

谢彧急道:“不是的!沈妹妹你听我说,我可以......”

“多说无益。”她毫不留情地打断,语气坚决,“请谢公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徒增别人困扰,回去吧。”

谢彧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了,他不敢相信,追求了这么久对方竟一丝动容都没有,当真心冷如铁。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来,里头的人都回头个个一双渴望收获故事的目光投射过去,看见沈令姜面色如常,再看见后头谢彧那一副灰败的脸色,都幸灾乐祸无声嘲笑。

沈令姜没有重新入座,薛清禾起身向在座的其他人告辞,俩人就此离开。

其他人见沈令姜这番做派,各自嘴露鄙笑。

苏克与旁人说话的间隙又回头瞥了一眼,手上的茶杯不知不觉放下,暗自感慨宦官养子、收徒子徒孙这种事情历朝历代数不胜数,可养女却是不曾有,着实稀奇,但不论养女还是养子都断不会有清白的名声。

说来几次遇见此女子,她既端庄淑雅似贵女,又凛性冷漠如蛇蝎,和人说话眼眸里深藏冰霜,言谈却温柔婉约知书达礼,这还真是“刚柔并济”。

苏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对一个仅几面之缘的女子劳神所思,有点不妙。

马车掉头回城,她们俩都对斋堂里的事不在意,沈令姜低头喝口热茶,薛清禾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纠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询问:“令姜,你有没有觉得,乾阳法师提起后院里的那堆炭柴,说得十分及时?像是有意给我们解惑似的。”

不是像,就是有意。

沈令姜回想着,“那味道不像是炭味。”炭味没有那么重,而且那股味道有些刺鼻。

“那会是什么呢?”

忽然,二人同时灵光乍现,相视脱口而出:

“丹药。”

“炼丹炉。”

是了,那股重味定是炼丹炉散出来的味道。

自宣帝服用金虚的丹丸重症痊愈以后就一直丹药不弃,几年来从疗药到延寿的清丹从不间断,因此太清观也在大量地炼丹,如今不止皇帝用,盛都里的权贵们也都跟着私下重金购买。

“陛下龙体圣康的消息传开后,许多身患顽疾的百姓纷纷上山求药。”

一旁伺候的蔻芝也忍不住插嘴:“药效好的一颗得上百两,寻常人家都买不起。”

沈令姜笑道:“呵,这得多好的效果啊。”

薛清禾轻叹:“难怪人家说太清观的金丹一颗顶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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