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云把手放在善云手上道:“官家厚待读书人,文官俸禄高,本就不是稀奇的事。以后我们哥哥升了官,也能有那高俸禄。”
张善云摇摇头,“二姐姐,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不要妄自菲薄,可我做不到欺骗自己。我和他就是两个阶层的人,即便他不是知监大人,可他也是通判家的大公子,应该由父亲母亲做主,匹配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这些话本不该从一个现代人口中说出来,可这里是宋朝,门当户对是天经地义的事。
张善云停下话来,她的姐姐看着她,想要辩驳自己的妹妹,却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话来。
善云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外头春光正好,花香习习,与她此刻凌乱的心意并不想通。
“而且,他从没有明确说过,一直是我自己想象的。于他而言,或许我并不是个特别的人。对我来说极为贵重的名墨、名茶,在他眼里不过就是随处可见的平常之物罢了。他只是把一个寻常物品给了人,就像他把舅舅买来的名贵布料随手赏了身边的忠言。”
张惠云打断她的话,“你再这样胡思乱想,不如今晚和大哥说,让他去问问周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他就是那个意思呢?就算到时候吃了回绝,也好早点断了念想。”
“不可。大哥哥丢不起这个人,我也丢不起。”张善云扬起笑脸,“二姐姐,我知道你心疼我,我没事。”
张惠云还是气不过,“我就是气不过,大男人怎么就能那么墨迹。若说是读书人,许大人也是读书人,怎么就没这样的?”
善云听到了华点,揪着不放,问道:“许大人?二姐姐,你总算说漏嘴了。你快说,许大人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张惠云被说到自己头上,气急得很,“没有的事,他就是送了我两首自己写的诗。不是在说你吗,你扯我做什么。”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了不多会儿,马车行至明苑停下车。
二人走到饭厅,却见今天大哥张升照难得早早地回了家,大嫂和女儿顺姐儿也在厅里陪着。
顺姐儿正在背新学会的《蒙求》之中的诗句。
《蒙求》是唐代李瀚所著的儿童启蒙读物,明清之后许多著名的儿童启蒙教材都取此书为蓝本。
对孩子来说,《蒙求》难度不低,对大人来说却很无聊,特别是张升照这样进士及第的读书人。
张升照敷衍女儿说:“顺姐儿念的不错,就不用念给爹爹听了。爹知道你乖。”
王巧平坐在一边,为张升照添水。
她柔声道:“官人,顺姐儿天天盼着你听她读功课,你每天都老晚回家,顺姐儿那时都睡着了。今日好不容易早回了,你就听她念会儿吧。”
这时,一旁的女使问:“大娘子,三姑娘和二姑娘回来了,要不要去叫厨房摆饭?”
王巧平说好。
张升照抬起头道:“善娘回来了啊,你来,有事和你说。”
张惠云叫了声大哥大嫂,然后说:“我去厨房,今晚加两个菜。”又对女使说:“问禅,你把菜蔬给我,这些小吃让顺姐儿先吃着。”
女使问禅说了声是,将手里的菜蔬递给惠云。
张善云走到桌边坐下,顺姐儿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小姑母。”
善云道了一声“顺姐儿乖。”然后看向她大哥:“大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回了?”
张升照没有回答,却是反问:“你今天见到怀德了?”
张善云点了点头,“我和二姐姐今天去茶行买茶饼,怀德哥哥刚好也在。”
“他来衙门寻我,说给我买了几饼茶,顺带说起你。”
张升照拿出一个拜帖,放在善云面前的桌上。
“这是怀德拿来的,三月二十八,他母亲要在家中设宴,宴请宋州一些官眷到家中赏花,到时我叫你大嫂带着你和惠云一起去。”
王巧平笑说:“周大人家的宅子是官家御赐,一定富丽堂皇,倒是很想去开一开眼呢。”
“大嫂怀着身子,去赴宴会不会过于劳累了。”善云垂下眼,有些尴尬地想要逃避赴宴。
却不料王巧平说:“现下稳定了,无妨。你们年轻人喜爱的那些行酒令啊、投壶啊这些反正我也不懂,我去了也就是坐着看看,不劳累什么。倒是你,正好去见见世面。”
“行酒令、投壶?哪里的好事,我也要去。”张娇云走进饭厅里,听了个大半。
王巧平说:“是周大人家要设宴,请了惠云和善云一块去。”
张娇云抢先说:“二姐姐肯定没工夫去,就让我替她去吧。再说了,我听说这种官眷娘子们的聚会,都是给年轻男女们相看的,二姐姐都有许大人了,还去赴什么宴。”
张升照看了她一眼,娇云立刻识相地闭嘴。
王巧平笑说:“官人,就让娇云也去吧,她在家陪我闲了这些日子,肯定闷极了,该去透透气,也见见世面。”
张娇云立刻道谢,当做把这件事定下了:“谢谢嫂嫂,我就知道,嫂嫂人最好了。”
张升照摆了摆手:“去归去,但是去了不可坏了规矩,丢张家人脸面。”
“堂哥,你就放心吧,我保证:多听多笑少开口,绝不给你丢脸。”
张娇云说罢,看向张善云:“善娘,咱们明日去买新衣衫吧,还有五日就要去赴宴,也不晓得能不能买到好的。”
张善云未多想,开口便是逃避:“堂姐去吧,我明天还要看诊。”
张娇云甚为不满:“你不去,账房的秦先生不给我钱,我买不了啊!”
王巧平笑着来打圆场:“善娘,你也去吧,来了应天府你也没买过新衣裳,开了春,是该买些了。”
张善云只好点头:“那好吧,明日我早点结束看诊,就在医馆附近的成衣店买几件吧。”
张娇云挺高兴的,“好,明天我去接你,再一道去买。”
王巧平在张升照边上坐下来,又给他续上茶水:“周大人家这次不知道会宴请哪些青年才俊,娇云去了也好物色一番。官人,要不你先去问问周大人?”
张升照有些不耐烦,“你不要多管。我的事也不要插嘴。去了再议吧。”
王巧平的神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却见善云正在看她们,于是又马上换上笑容说:“官人说的是。”
*
第二日,张娇云兴冲冲地让车夫袁大备车,带着自己的女使惜月,又叫上了善云院里的小厮俊疏,赶到杨家医馆去接善云。
不料,进了医馆,却不见张善云其人。只有杨学之一个人在。他正在药格子前忙碌抓药,张善云的女使问禅坐在边上等。
见到张娇云来,问禅连忙起身唤道:“娇姑娘。”
张娇云巡视了一圈,不见人,便走近问女使:“善娘呢?”
杨学之听到了声音,转过了身道:“表妹来了啊。三妹妹去知府大人府上看诊了,才刚去一会儿。”
“知府家,怎么会来请善娘去看诊?”娇云走到看诊桌前面坐下。
问禅解释说:“葛大人家里本想来请杨太医去看的,只是杨大人今日在白云寺,葛大人家里又很急,三姑娘就先去了。”
“什么病啊?这么急。”
“来的是个小厮,火急火燎的,只说葛大人家的姑娘在家坐月子,吃了猪肚,现在要不行了。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没法治,就求到了杨太医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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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应天府知府葛世端的府里乱成了一团。
家中六姑娘的房里,葛氏大娘子哭得喘不上起来。四个大夫看过了,都摇头退出门来。
张善云跟领路的女使打听,女使说:“六姑娘是家里唯一嫡出的女儿,本来是回娘家生产,可是产后恶露不止,出了月子已有三月,人一直不好。”
“半个月前,六姑娘说想吃猪肚汤下奶,大娘子特意叫人从扬州寻来了风菱,厨房给做了风菱猪肚汤。哪知道,六姑娘吃了之后病情加重,自那以后,就什么也吃不进了,只能喝些米汤。”
入了葛家六姑娘的房门,葛知府正愁云惨雾地等着杨太医上门救命,却见来人不是杨太医,而是一个年轻面生的小娘子,又焦虑起来。
张善云上前致了一个礼,解释说:“葛大人,杨太医正在白云寺中,赶来的路上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是杨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六姑娘的病情,可否由我一观。”
大娘子闻言,流着眼泪说:“好,好,快给钦儿看看。”
葛知府略有些迟疑,皱眉问:“不知小娘子看诊多久了?我的意思不是轻看了娘子,只是我钦儿病情甚重,看了多位大夫都说不好,小娘子恐怕……”
张善云不卑不亢地回答他:“病人病情危急,越是病重,便越是一刻不可耽误。杨大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若能为杨大人多留住病人一刻,也是让病人多一分生机。”
大娘子连说:“是是,快请。兰香,快请大夫进去看姑娘。”
那名叫兰香的女使应声,引张善云走近葛钦的卧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