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muse酒吧。
路边跟开展览似的停着一辆又一辆的豪车,一阵轰鸣声过,仍有超跑络绎不绝地奔往此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是江城最顶级的酒吧,地处江滩,要价不菲。
酒吧大门设在江滩主入口的一侧,巨大而隐匿,普通人难以注意到它的存在,而略略懂行的又被高昂的消费阻隔门外,只得留下一片艳羡的目光,对其望洋兴叹。
舞池中,灯球闪耀,女孩放肆地扭动身体,肢体和肢体交错,深红色的卡座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个名牌手袋。
“喂佳佳,听说你明天就要去上班啦?”
“是啊佳佳,香港好玩吗?怎么不多玩几天,才回来就去上班!”
“害,”女孩皱皱脸蛋,一挥手:“不说这些,今晚我请,喝酒喝酒!”
旁边人却不依不饶,扳过她:“喂佳佳,听说你要去明辉医院啊!”她口中的明辉正是江城最有名的医院,医疗体系的旗舰之一,无数硕博趋之若鹜,想入门而不得。
然而话音刚落,另一人就马上大惊失色:“啊?去那种地方?那可不闷死人啦?”
谁说不是呢,女孩脸上浮现出厌烦的神色,扭身倒在卡座里,神情恹恹:“还不是我妈逼的。”
“喂,阮佳,”有人不满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阮佳挑着指甲,懒懒斜她一眼:“谁爱去谁去。”
“就是,”立马有另一个二代给她帮腔:“上班哪儿有咱们这样自在?”
对于她们这帮人来说,普通人趋之若鹜的工作成了束缚的铁链。而她们中的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一份工作,更遑论事业了。作为娇养的女儿,拿着家里的钱开一两家盈亏不论的店就算交差,凡事无需过心,只要逛逛街看看展,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尖就好。
只有阮佳不同。
她苦逼的想道,自己读本科的时候明明想念设计,却被父母逼着学了医,一路读到研究生,说好了毕业即自由,结果又被弄进明辉医院,零用钱也从不像其他姐妹那样上不封顶,就连现在开的的这辆跑车都还是她舅舅送的成年礼。
掐指一算,距离现在都七八年了。
再回想起学生时代,人家在逛街,她在蓝色生死恋,人家在喝酒,她在实验室杀老鼠,虽然有混的成分在吧,但她比同辈真的苦逼太多了。就说毕业旅行,刚从意大利飞到香港,还没玩足两个月呢,就被她姑一脚踹回内地,说是要准备入职。
阮佳仰天长叹一声,命苦啊。
“要我说阮阮,”一头金发的闺蜜道:“别不开心了,你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是咱们能够改变的?下个月我去米兰看秀,帮你带几个好包回来,慰藉慰藉你受伤的心灵……”
话没说完,只见阮佳“嚯”的一下站起来,抄起一瓶酒直冲冲的向前走去。
“喂你去哪……”闺蜜被边上人拉了一下袖子,收了声。那人对她挑挑眉毛,意思是:有好戏看了。
男人正拉扯着前面女孩纤细的手腕往外走,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这是一个极不礼貌的动作,能这么做的,要么是亲密的朋友,要么就是来找茬的。而他此行独来,自然不可能什么朋友,那就只能是来找茬的了。
男人极不耐烦地回头,却在看到阮佳的那刻愣住,脸色略微好看了点——任谁看到一个美女主动搭话都会和颜悦色的。
来人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五官精致,露出一段好看的腹肌,他上下一打量,看出阮佳穿的是miumiu今年最新款,大约出身不俗,被酒精烧掉的理智略略回笼,神色收敛了几分:“美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阮佳举了举手中的酒瓶,笑眯眯道:“请你和你旁边这位妹妹喝杯酒。”
旁边女生使劲挣脱着男人的手,却被他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男人的眼神落在阮佳捏着酒瓶的手腕上,又在那段镶满了钻的蛇形腕表上停留了一会儿,调笑道:“3P啊,我们没这个兴趣。”
阮佳也不动气:“妹妹呢,要不要去跟我喝一杯。”她朝女生示意自己的卡座,那里三三两两站着几个高挑的女生,正向他们遥遥举杯。
女孩连忙点头,欲上前一步,却被男人一只手横挡过来:“这恐怕不行。”
阮佳歪头:“有什么不行?”
男人脸上的笑变了,带了一丝狰狞的意味:“她今晚是我的。”
“是吗?”阮佳转动手中的酒瓶:“谁说的?妹妹,你想跟他走吗?”
女孩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只是今天被朋友带来“见见场面”,谁承想到会碰到这种衣冠楚楚的流氓,再一晃眼,那几个‘姐妹’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可眼前这个男人明显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她正欲脱身而不得,就碰上阮佳从天而降,她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看着阮佳。
但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女生,真能救自己于水火吗?女孩心中隐隐担忧。
男人眉毛一拧,看出阮佳来者不善,今天是非得坏他的好事不可,脸上连最后一丝伪装也无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喝我敬的酒咯?”
此话一出,立在一旁的酒吧经理立刻默默在心中为男人点了根蜡。
男人也一愣,直觉不好,正要动作,阮佳却比他更快,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手起瓶落,只听得哐当一声,男人耳边猛然响起女孩的尖叫,他一摸脑袋,触到一片湿润,这才钝觉,这酒瓶竟然是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酒液混合着血液滴滴答答地顺流而下,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的一片猩红,还有人敢砸自己??竟然有人敢砸自己?
他终于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你知道我是谁?”
阮佳耸耸肩,拉起女孩便走,心想,我管你是谁,嘴上却惋惜道:“可惜了一瓶好酒。”
“喂,”男人仍不依不饶的伸手,要去拉阮佳,被她一甩,指道:“别给脸不要脸。”
男人大约是头一次碰到这样霸道的女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说不出话来,但阮佳可没多余时间理他,手一招,刚才还如同死人一般的大堂经理立刻走过来,低头问好:“阮小姐。”
阮佳厌恶道:“这种人谁放进来的。”
听话听音,混迹这种场子的哪个不是人精?大堂经理连忙唤来两个鬼佬保安。
只见这两个彪形壮汉往男人身前一拦,左右轻轻那么一架,就把人扔出场外,经理对阮佳连连赔笑道:“阮小姐,真对不起,是我们的保安疏忽了。”
一句话,责任撇的清清楚楚,好像他这个负责人死的一样,不过是跟红顶白,看小丫头没背景欺负得起罢了。
阮佳白了他一眼,也没戳破,只扔下一句“真扫兴”,便施施然回了座位。
女孩还欲跟上,经理擦擦汗,连忙拦住她道:“你去干什么?”
“她叫我去喝酒……”女孩期期艾艾道。
经理脸上浮现出不耐的神色,似乎是不知道世上怎还有如此蠢人存活于世:“那不过是阮小姐随口说的场面话罢了,”他把钱夹一掏,从里面抽出两张一百塞给女孩:“今天是我们照顾不周,小姐你早点打车回家吧。”
全然没有对上阮佳的恭敬。
阮佳回到座位上,获得闺蜜白眼一枚:“你英雄救美的戏码演完了?”
“什么叫演?”阮佳喝了口酒:“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muse不是有低消么,怎么会放这种人进来?”边上有人道。
“那个好像是某科技公司的副总,”另一人认出那名男子身份,道:“好像还是港大毕业的。”
阮佳嗤笑一声,懒洋洋地下了结论:“学历只能过滤学渣,不能过滤人渣——金钱同理。”
身边几人纷纷点头称是,这种人说的好听点叫副总,可在她们眼里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言语间几人面上都流露出不屑神色,这帮二代虽然个个都是玩咖,但是玩咖也有自己的基本准则。
玩咖守则第一条,便是愿者上钩,绝不和玩不起的人玩,遑论强迫了。
手机屏闪了闪,已是半夜两点。阮佳意兴阑珊,她拎起自己的小包:“喂,我先走了啊,明天还上班。”
身后几个姐妹一面点头称是,一面不无惋惜的看着她: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去上了班!
场外,男人还在叫嚣。
“你们知道我是谁?敢这么对我?你们一万块的卡座,我可是掏了钱的!你们店大欺客,我投诉你们!”他伸出血淋淋的五指:“那女的是谁?敢随便打人?信不信我报警!”
鬼佬保安不语,只铜墙铁壁般拦在他身前,似是听不懂他在狗叫什么,倒是一旁的经理听不下去了,一万块的卡座,才点了几千块的酒,摆的哪门子阔呢?只怕他全副身家加起来还抵不过阮佳那桌一晚上的消费,他皮笑肉不笑地出言提醒道:“那是阮家的独女。”
男人一下没了声音。
江城阮家,无人不晓。一双父母便已经是大佬中的大佬,遑论还有一个名震江城的舅舅。
*
宿醉,头痛欲裂。
第二天,阮佳刚一睁开眼睛,就感到宿醉的后劲猛烈地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她摸到床上的手机,撑着眼皮的看了一眼。
八点二十。
阮佳央一声,又将头埋进被子里,打了个滚,还早,等睡到十一点起来再去吃brunch吧,正模模糊糊的想着,阮佳却猛然一惊,又拿起手机,瞪大眼睛盯着它:八点二十!
闹铃已经响过两遍!
她狠狠锤了枕头两下:妈的,今天竟然是第一天上班!
自己昨天两点抽身,到家洗漱完到三点才睡下,而现在才八点半!她才堪堪睡了四个多小时!这该死的班!然而更该死的是,这个点醒的不早不晚,不尴不尬,若是早起,那可以不迟到,若是起的再晚一些,便可以干脆称病请假。
现在去……只怕刚刚好赶上开晨会。
阮佳略一思索,便决定先下楼买杯咖啡,好好吃个早饭,再去上班。
今天周一,按理主任大查房,所有的主治医住院医规培医都会跟着,就连实习生也会跟游鱼似的吊在后面,到时人多势众,她只需尾随其后,混入其中,大概率没人会注意到她这颗小趴菜。
想到此,她便起床换了身套头卫衣,简单打理了下头发,便揣着车钥匙出了门。
跟她昨天晚上在muse的辣妹装扮全然两幅模样。
上班嘛,不能太高调,她懂。
至于小说里写着天天开跑车到公司的,那不是缺心眼就是大傻逼。
阮佳走到楼下,不急不慢地启动了自己的小电驴,又要了杯拿铁和三明治,这才晃晃悠悠地驶向单位。
天光不早,科室门外患者家属打的床铺都已收起,个个聚集在ICU门口,翘首以盼。
阮佳做贼一般从人群中穿过,对着手机按了门禁密码,溜进工作人员通道,往医生办公室探头。
一片静谧。
看来晨会已经开完,阮佳舒了口气。
她换上工作服,又在高悬的黑板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ICU一共27张床,分为三个医疗组,每组九张床。而按照分配,她属刘歆组,分管1床,11床,21床,同组的还有另外三名医生。
其实严格来说,她只能算半个管床医生。
因为她是新人。
这意味着她并不具备单独管床的能力,需要一个“老师”带着她,这人通常是职场上的前辈,也叫做她的“带教老师”,而要想独立上班,她还得通过一系列考试才行。
因此,她的名字现在是跟在另一个同事尾巴后面的。
带她的人叫简晓芳。
她曾在实验室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个带着圆边眼镜、挺爱笑的女生,应该还挺好相处。阮佳穿戴整齐,摸进病房,果如她所料,这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搭理她。
这就是省级龙头医院的好处了。
来进修、实习、规培者众,人多得像割不完的韭菜,一茬离去,又换一茬,谁都不认识谁,她正好浑水摸鱼。她混进查房大队的末尾,胸脯挺直,好像一开始就在这里一样。
可没过一会,阮佳就觉得百无聊赖起来,开始找身边人搭话。
她用脚尖碰碰边上人的鞋尖,友好道:“喂,你是哪里来的呀?”
医院是个等级分明的地方,连查房的站位也有讲究。
主任站患者左上位发号施令,管床医生站右边第一位汇报病情,护士站床尾,其他人依次排开,站在队伍末尾的,一般就是和这名患者无关的人员,大多是实习生规培生之流。
再有就是阮佳这样的混子。
旁边人没答话,阮佳侧头往她手机屏幕上看一眼,原来她正在看患者的检查结果。
阮佳继续絮叨:“我是本院的,今天第一天来上班!”
旁边人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阮佳这才看清她,一张脸被帽子和口罩各遮去一半,只露一双冷静自持的眼睛,令她莫名熟悉,再一看胸牌,原来旁边站的正是简晓芳!
撞她手里了!
阮佳嘤咛一声,往她耳边小声求情:“简老师,我昨天喝多了,头好痛!所以才来迟了!”
简晓芳看了她一眼,依旧不响。
阮佳两条眉毛蹙在一起,心里犯了愁。她记得晓芳明明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孩子啊,挺爱笑的,怎么在临床上上干了两年,神情变得如此冷漠,话也不说了?
难道这就是社会的毒打吗!
阮佳这厢正腹诽,身边却突然一阵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阮佳忙回神,小幅度地张望着。
前面有人答她:“刘主任接了个电话,说是楼上有个病人要会诊,请他去看。”
“哦……”阮佳似懂非懂:“那还查房吗?”
只见刘主任那厢收了线,冲队伍里边招招手:“周青,你来接着把病人查完。”话音刚落,人群视线便一道接一道地射向队伍末端。
正是阮佳所在的方向。
阮佳一时不察,还以为主任是在叫自己,心虚地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正待开口,却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身边的“简晓芳”突然动了。
“简老师!”阮佳小声叫道。
简晓芳依旧没睬她。
她只往前轻轻那么一拨,众人便如摩西分海一般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她走到病人左侧,主任的身边。
刘主任将手机揣进荷包里,对她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周青:“好。”
阮佳眼前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
她就说嘛,怎么晓花几年过去变得这么冷漠了!原来她根本不是简晓芳!
原来站在队伍末尾的,不止有摸鱼佬,还有小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