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第一步是签署婚姻登记个人信用风险告知书。
周青望着眼前这张薄薄的纸,签署这张知情同意书和签署房贷合同好像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纸下去,卖身几十载。
周青笑了笑,她喜欢这样的方式,单刀直入,清清楚楚。
难道她这把年纪了,结婚不图利,还图爱吗?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忽然想起小时候读的童话故事里,所有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都止步于婚姻,除了小美人鱼。
那个上岸就变成泡沫的家伙。
可她从来都不是公主。
所以这不会是故事的结尾,她的故事才要开始。
阮佳那边就没这么多感慨,拿过告知书上下扫了一眼就唰唰签上自己的大名,接下来便是拍登记照,婚检。
周青还是没忍住,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
后者瞪她:“干什么!”
周青笑了下:“染的啊?”
阮佳:“不然呢?”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周青突然发现,或许他们俩并不算突兀,比起周围带着头纱拍立得4k相机来领证的人,她们两个两手空空,只拎着一个麦当劳纸袋。
跟买完菜顺便过来结个婚一样。
阮佳拿着两个红本下台阶的时候还是晕晕乎乎的,她举起结婚证看了看,似乎很不解。
就这样,结婚了?
就这样,自己就变成了已婚妇女?
自己怎么就成了已婚妇女!?
电话进来,是阮母。
阮佳晕乎乎:“喂?”
阮母比她清醒的多,劈头盖脸道:“喂什么喂,前面珞珈山路等你。”
“哦。”阮佳都忘了,她妈说晚上要三个人一起吃饭,转过身对周青道:“我妈叫咱们过去,珞珈山路。”
珞珈山路是一条有名的街,山腰上铺满流线型的白房子,满墙碧绿的爬山虎,洋溢着小布尔乔亚式的气氛。
这里旧时是租界,总统高官们的旧居,后来政/府整修,干脆大刀阔斧的改成了一条步行街,进驻了不少洋气品牌。
*
阮母带着周青买了不少东西,又直接签单送到家的,也有直接甩给后头跟着的阮佳的。
“养孩子真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事情了。”阮母挽着周青道。
周青心知这是客气话,因此只笑笑,放一只耳朵听阮母抱怨。
“你别以为我是假客套,”阮母大吐苦水:“萝卜头那么小的时候吧,要操心她的吃喝拉撒,等到大了呢,又要操心上学、成绩,小到班上座位,请什么家教,大到读哪个学校,选什么专业,无一不要人操心的。”
周青安静地听着。
“佳佳这孩子从小又调皮,让她往东吧她就非得往西,除了她舅舅的话,谁的都不听。”
阮母头顶简直要冒黑气:“等到十八岁那年高考放榜,我们说就读A大的临床医学,她非要出国去学什么服装设计,我们好说歹说,才拖了她一阵。”
周青敏锐地抓到了重点:“学医可不容易。”
“是啊,”阮母道:“为了这个闹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是最后一次。”她回头看了一眼阮佳,继续道:“倘若这次还是不行的话,那就真的算了。”
周青也跟着回头看了阮佳一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阮佳是A大的本硕,学医生涯漫长,本硕加在一起要八年,这可不是全凭家里逼迫就能读下来的。
如果阮佳真的像阮母口中所说的,那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周青好奇道:“你是怎么拖她的?”
“四个字,”阮母眨眨眼:“威逼利诱。”
阮母拍拍她的手臂:“阮佳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心软。”
周青若有所思。
“以后就要交给你了,”阮母道:“——说回正事,什么时候办婚礼?”
这回轮到周青沉默。
古今中外,结婚俱有三样,一是法律意义,即领证,政府认为你们的关系合法;二是社会意义,即婚礼,大宴宾客昭告天下;三是宗教意义,人们在天地或神佛面前互相承诺。
这三样砝码一出,令所有爱人不爱人在想要离婚时都变得困难重重。
周青沉默下来,抛去那些深深浅浅的交换条约不谈,她不知道这场婚姻能够持续多久。
“我想再等一等,”周青缓缓道。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阮佳,后者一手一个巨型纸袋,暴躁道:“你们还要逛多久?!”
周青收回目光,继续道:“佳佳爱玩,我想等她一段时间。”
“前面左拐餐厅吃饭!”阮母没有反驳,往后吼了一声,紧接着向周青问出下一个重磅问题:
“——那你们要隐婚吗?”
周青沉吟道:“其他人无所谓,但是单位里的人最好不要知道,都在一个科室,我怕影响不好,到时候没人看顾佳佳。”
“这倒也是。”阮母点点头。
*
“我们决定,暂时先不公布你结婚的事。”阮母对阮佳道。
阮佳:“我们?”
阮母手指在自己和周青身上画了个圈。
阮佳气笑了,这是哪门子“我们”?
阮佳嚷嚷道:“大姐,我结婚诶,怎么没人问我意见?”
周青:“难道你想公开?”
不得不说,打蛇打七寸,周青一句话拿捏住了阮佳命门——她的确也不想公开。
一想到同事可能会投来的八卦目光她就觉得不自在,只是这两人擅自做主,让她很不爽罢了。
服务生上来倒水。
阮佳气哼哼的倒在椅子里鼻子出气。
阮母呷了口茶,继续宣布另一个重磅消息:“既然你都结婚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成人,既然是成人,那你就该自负盈亏了。”
闻言,阮佳睁圆了眼睛,从沙发中弹坐起来:“什么???”
她转瞬道:“这也是‘你们’商量的结果?”
周青不响,只喝茶。
阮母道:“这是我的决定,周医生并不知道。”
阮佳看向周青,后者耸耸肩膀,表示是真的和自己无关。
周青说不知道,那大抵就是真的不知道,她没必要骗自己。
阮佳莫名地对周青有一点信任。
但是总不能只有自己吃亏,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阮佳转念一想,便打蛇棍随上:“那既然我结婚了,你是不是就没资格再管我了?”
阮母颔首:“这个自然。”
阮佳心里一喜,钱嘛,她有的是,实在不行还可以问她舅舅拿,但是自由无价,于是开心道:“成交。”
“那么我也宣布一个好消息?”周青道。
瞬间两道视线射向她。
周青微笑:“前天院里的国自然自评会,我得分很高,这次应该机会很大。”
切,这算什么好消息,阮佳倒回椅子里,兴致缺缺。
“啊真的吗!”阮母倒是很惊喜:“恭喜你!我明天中午正好跟钟秀吃饭,这下可有得聊了。”
钟秀就是明辉的院长。
周青继续微笑:“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好消息了。”
这句话大大取悦了阮母,她转头让服务员倒了三杯酒,举杯道:“敬我们。”
“敬我们。”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
这餐饭定下了三大条约:
1. 不办婚礼
2. 不在单位公开两人关系
3. 阮佳得自负盈亏
酒过三巡,阮母微醺:“说起来,梧桐路那里我还放了套房子,正好叫人打扫一下,用作你们的婚房。”
这次阮佳没有异议,梧桐路地处中心,交通方便,反正住哪不是住,不行了还能搬回自己的公寓。
有异议的是周青,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开口道:“阿姨,现在的房子我住惯了,让佳佳搬来住就可以。”
佳佳,叫的真肉麻。
阮佳恶寒一阵,这人惯会装模作样,明明单独面对自己时候不冷不热的,怎么一对上她妈就春风化雨。
阮佳也露出一个假笑:“这样会不会太打扰?”
“怎么会,”周青笑起来:“都是一家人,何况我现在的房子离单位近,上下班方便,佳佳早上也能多睡会。”
阮母想了想,点了头。
既然阮母点头,当天晚上,阮佳就跟周青回了家。
周青的房子在医院旁边的两条街,走路十分钟便可到单位。
明辉医院地处中心,边上挨着江滩、商圈,还有对口的学校,而这四个要素一集齐,边上的房子就立马寸土寸金起来,就例如梧桐绿叶吧,价格高居不下,房子已经卖到五万一平,仍然一房难求。
周青家当然不会在这里,而是在……梧桐绿叶边上的矮楼。
小区很有些年头。
连楼道灯都是手动。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梯。
周青正掏钥匙准备开门。
突然,“啪”地一声,阮佳按灭了楼道灯。
“周老师,你知不知道,邀请一个陌生女人回家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