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总是来的特别急,一对刚到牧星城的夫妻被这场雨一淋了个猝不及防,他们迫不得已选了一个就近的万春客栈落脚避雨。
先走进来的男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只不过脸色不好,像是常年被疾病困扰。
女子一身素衣,头上没有任何金银珠钗,只用一个木头簪子绾着头发,面容清秀,眼若明珠。
天色将晚,又正下着急雨,来客栈打尖的客人比较多。
店小二看这两位衣着太过朴素,不值得重点招呼,便随便给他们推荐了个客房。
女子虚搀着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给了几钱银子便去休息了。
这对夫妻刚走,又有两人后脚就进了客栈。店小二最会看人下菜,一看先进来的那位衣着讲究,立马迎了上去。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这位看起来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公子回头看了一下,似乎在看后面的人有没有跟着。小二也看了过去,后面那位身穿暗红旧衣的男子也进来了,红衣服的这位衣着奇怪,乍一眼看不出端倪,细看起来却非官非侠,不僧不俗,既不像公子也不像下人。
小二多瞅了他一眼,还没想清楚奇怪在哪,先进来的那位便说道:“两间房住一晚,再准备些好酒好菜。”
小二被打断了思路,直觉告诉他红衣服这位的身份是不必他知道的,他便当没看见这男子,只热情的招呼先进来的那位。
其实小二的奇怪倒也不全在衣着,不过有个细节确实很容易被忽略,如果店他再想一下肯定会恍然大悟,这位男子没有被淋湿,他和其他没有淋湿的客人最大的区别是——他的手里没有伞。
不打伞却不湿衣,表面上衣裳破旧收敛锋芒,实则在看似低调的显露手段。
这位没带伞的客人,正是施了避水咒的姜水。
姜水没有故意引人注目的意思,事实上他只是和同伴起了一点小争执,却不想这一番举动,惹起客栈内外一大堆“妖魔鬼怪”的注意。
半个时辰前姜水与李袭明才到牧星城的驭霞镇,刚下了千帆渡口,姜水建议直接徒步走几百里去道观询问除妖的事宜,李袭明却表示不急。他不明白姜水对徒步走路的执念,却也不直接反驳姜水,只是对之前定下的除妖计划一拖再拖。
李袭明之前就已经告诉姜水,他们要到牧星城收服一个水怪,姜水询问水怪的身份来历,李袭明没有明说,只是大而广的给姜水讲了些有关“天数”的知识。
李袭明以浮屠山之事为引说道:朱炎之所以降临浮屠山,归根结底是因为天数之变。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日月次序,皆有定数,这是万万不可以乱的。一旦乱了一个,势必皆乱,如果不及时拨乱反正,轻则寒暑不分日夜颠倒,重则三界动荡鬼神不安。
姜水对“天数”之说只了解一二,听完李袭明的一番言论之后,似有所感悟。
李袭明在这个时候道破“天数”之说,即是委婉地解释了他下凡的原因。
姜水一点就通,明白这水怪必定与天数有关,他问道,在浮屠山的是朱雀,那么这牧星城的水怪是指青龙、白虎和玄武三个中的哪一个?
李袭明摇了摇头。
又是天机不可泄露!
垂目缓思代表李袭明可能真的不清楚是哪一个,姜水也不纠结,反正早晚都能知道是哪一个。
以接触过的朱雀为例子,青龙白虎和玄武不管哪一个都不好对付。
姜水只能等着李袭明告诉他需要他去干什么,竭尽全力不顾生死去完成。
最好还清欠着他的两条命,然后分道扬镳,天涯不见。
李袭明算不到姜水的想法,却也感觉到姜水想要结清恩怨的意思,他说话说一半藏一半,从来不会明说我需要你去干什么,只是话藏玄机,你猜我需要你怎么做。
他继而说道,并非一定是青龙、玄武、白虎中的一个,是吸收了他们灵气的怪物妖兽也未可知。
你想想看,浮屠山的朱炎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朱雀。他生于天数之变,沾染凡尘,与朱雀旧身分离。本来日后的结果必定是朱雀原身长存,朱炎人型身死神灭,但他却有所机缘降生于运势将尽浮屠山,以浮屠山为依托两厢受益,这番造化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李袭明的意思,朱炎和朱雀不是一个,是朱炎钻了空子,偷天换日取代了朱雀。
姜水却觉得大可不必分得这么清楚,因为即使他们分离了,本质上还是有很多共通。以此二者的行为处事打比方:朱炎对事执着自我,朱雀的本质也是这样的,只不过还没学会言语表达;而朱炎对人,就拿他对待相处多年的属下黑石来说,也未必比朱雀更有感情。
与其说朱炎得了大好机遇,不如说朱雀在瞎折腾,自以为学得了凡世的聪明,却未料到只是学了一点人情味。
姜水也觉得没必要反驳李袭明,这一反驳肯定又会讲话题扯远,为了让李袭明继续讲牧星城的妖怪,最好不要再提浮屠山以及浮云山的事情。
姜水说道,先不管是朱炎到底是不是朱雀。既然你想收服牧星城的水怪,那你必定对这水怪有所了解,此次前来牧星城,有几层把握收服它?
李袭明回答,要降服此怪,须得有个法宝,只要拿到这个法宝,就有十成的把握降服它。
姜水靠近他问道,是何法宝?
李袭明笑了笑说,倒也不必急着问这法宝,待我细细与你道来。
众所周知天下有四大神兽,可有人知道五行铃铛?我曾听闻这五行铃便是当初混沌初开时一株神树上的法宝,这法宝可遇不可求,后人为了区分,把这法宝分别称作紫金铃、青木铃、玄水铃、赤火铃和覆土铃。
这五种铃铛各有各的用处,紫金铃御物,能飞沙走石头;青木铃凝神,能唤人神智;玄水铃固元,于修行有益;赤火铃攻心,能惑人心魄;覆土铃醒耳,能动人元神。
覆土铃正是克制这水怪的法宝,听说只要在这怪物面前摇动铃铛,它就会乖乖听命与你。
李袭明说完这段话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姜水,似乎在等着姜水询问哪里能找到覆土铃。
姜水直视回去,偏偏没有开口询问。
李袭明无奈撤回目光,继续说道,青木铃在昆仑,紫金铃在南海,玄水铃在天宫,赤火铃在地府,唯独覆土铃不知所踪,它遗落凡间,就算是最精准的卜算之术也算不出它到底在哪里。
所以说李袭明这一大段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姜水对他东拉西扯的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那到底用什么方法收服它?
李袭明说,不急。
等到了牧星城的驭霞镇的无尘道观再说。
姜水接话,那就即刻驾云,不,即刻动身走过去罢。
说了半天,话题又绕到如何出行的问题上。
作为天上没受过苦难却亲眼见过太多苦难的神仙,李袭明惊讶于姜水对徒步走的执着,明明能走最好走的路,偏偏要和自己作对选最不好走的路。他结合姜水的处境一想,到是可以理解这种行为,再一想,甚至对这种偏要在这么繁华庄康大道上苦行的痴愚生出一种莫名的尊敬。
李袭明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赞同姜水以惩罚自己来寻求安慰,两件毫无因果的事不可能会互相抵消,姜水一直都没有直面他的矛盾,他一直在逃避。
他对姜水说,不要步行去,可以坐船绕一绕,租一辆马车也比走过去要好。
以他们的脚程,无论坐船或马车都会比“走过去”慢很多,姜水怕他们这么慢吞吞会耽搁收妖,所以一直催促。
但其实他们俩心知肚明,收妖只是借口。
这种还在挣扎逃避的人往往都是心存一丝善良的可怜人,李袭明怎么可能对可怜人直接苛责,他只能以“不急”来搪塞这个以“飞蛾扑火”式自残来自救的可怜人。
但不急说的多了,效果是一天不如一天。
这导致在姜水的眼里,李袭明只会说“不急”,什么事都慢条斯理的。
姜水觉得,如果有一天天要塌下来,只要还没真正塌,李袭明也会先看完他的书然后说不急,还有时间。
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典范。
那边李袭明敷衍姜水,这边姜水在心里对李袭明暗自诽谤。
李袭明这种人一般不是对自己太自信就是毫无轻重缓急的概念,姜水很希望他是前者,但有时却暗戳戳期待看到他出错的一天。
这种念头在心里一转,姜水立刻想其他的东西压下,虽说幸灾乐祸等这些都不足以被玉箍儿显示,但姜水本人却对许多类似的小念头讳莫如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徒步而行还是坐车乘船不是问题,但想要李袭明接受其他人的处事方法必须先用出行这件事来做引子。
姜水已经在船上的时候还在试图说服他脚踏实地走走看,李袭明置若罔闻。
等船靠岸之后李袭明也不赶路,看着黑压压的天说要找一个客栈落脚。
他也不和姜水商量了,悠然自得地在驭霞街道走着,他知道姜水虽然有点小别扭,但也不至于生气到弃他而去。
如他所料,姜水不前不后的坠着,在下起雨后随他一起进了万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