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然趴着睡了将近两节课。
第二节课间的时候他才爬了起来,身子半倚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水。
他的皮肤柔软白皙,瓶口压在嘴唇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谢然松了一下胸口束得很紧的领带,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
他头晕的厉害,知道自己又发烧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板退烧药,按住铝箔抠开一粒,就着水吞下去了。
他正处于高二上学期,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所有课的老师都在抓进度,他桌子上摞的书比他命都高。
谢然学习一般,在班里也就是个中规中矩,他父母以前溺爱他,很少对谢然做严厉的要求,谢然又不是个自律的人,自然玩的时间比学的时间多。
谢然今天是打算来办休学的,但这方面相关的老师今天休假,谢然没找到人。
桌肚里还塞着几个已经拼好的乐高,个头都不大,大的那些都在家里放着,除此之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零食,谢然把东西都掏出来,挑了一个乐高出来,转头问了一下同桌,“要么?”
同桌是个热爱学习的人,他看了眼谢然手上的东西,抬了抬眼镜,皱眉道,"你在学校就好好学习行不行?玩这些有什么用。"
谢然看了看他,静了半响,片刻后才低声道,“对不起。”
声音轻轻的,像阵风一样。
同桌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谢然就已经把头转过去了。
谢然又碰了一下廉小星的椅背,“乐高你要吗?”
廉小星伸手接了过来,摸了摸乐高坚硬的壳,奇怪道,“你平时不是挺宝贝的吗?”
谢然的东西都不便宜,有些是单出的限量,曾经联合几个同学帮他在官网上抢。
“嗯”,谢然把话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淡的,“那你要么?”
“要啊”,女生弯唇笑了笑,“你送我的我怎么不要?还难得是你平常舍不得的东西。”
廉小星是个喜欢笑,大多数时间脾气很好的女生。
虽然老是跟他同桌吵架,但平常很喜欢照顾人,总是喜欢给他带些蛋糕牛奶等的小点心。
谢然想了想,把桌子里的乐高一股脑地全都掏出来,绝大部分都递给了她。
廉小星也是一愣,捧着一堆乐高一脸茫然,“你这是干嘛?要我给你倒卖吗?”
“送你了。”谢然道。
谢然把零食分了扔给旁边的同学,低着头继续往桌洞里掏,最后掏了一盒未拆封的乐高出来,脸上出现了一阵怔忪。
他妈妈前一阵子刚给他买的,谢然还没来得及打开。
谢然下意识抬头往方冬野的位置看了一下。
方冬野在趴着睡觉。
方冬野的身材很修长,他这会两只胳膊搭在课本上,衬衫白色的袖口从厚外套的衣袖里露出来,两颗扣子都随意地敞着。
他趴着看不清脸,领带随着呼吸规律地摆动着,总让人想起矫健的豹子。
他的衬衫白的亮眼,像是刚刚浆洗过,似乎隔着老远都能闻道他身上清爽的洗衣粉的味道。
方冬野就跟他的名字一样猖狂野性,谢然昨天躲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他的耳廓,左边的一只耳朵上打了不下于四个耳洞,虽然没带耳钉,但看起来像外面的社会小青年一样的作风,脖子上还带着一串链子。
但他帅的锋利,各种附件加身只会像个跟随潮流的男高,不会像个社会混混。
谢然本以为方冬野会甩开他,或者把他骂一顿,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路把谢然送进了警察局,拿着谢然脱下来的外套把人蒙住了。
也许是对于将死之人,他格外宽容;也许他就是个天生内里温柔的人。
不管是哪一种,都代表着他是个好人。
周围的几个同学见谢然给廉小星送东西,全都挤眉弄眼的,有个人甚至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调笑,“有情况?”
廉小星甚至被起哄的不好意思。
谢然的思绪不在这上面,他的视线从方冬野的黑发头发上飘过,捏住了手里的盒子。
还没醒。
他怎么这么能睡。
直到那人又念叨了一遍,谢然才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形,他抬头看了看廉小星,问了一句,“你要这么多吗?”
廉小星啊了一声,抿唇笑道,“我带不完呀,先放在你那一点吧。”
谢然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几个起哄的同学,“你们要么,分一分吧,全都分完。”
他同桌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廉小星脸都僵了:“...。”
几个同学瞬间就从起哄变成低头闷笑,气得廉小星瞪了他一眼。
谢然莫名,皱眉又看了方冬野一眼。
方冬野已经起来了,这会随意地翻了翻书,视线突然转到谢然这个方向。
跟谢然清澈的眸子对上了。
谢然怔了一下,圆润的杏眼略略放大。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乐高,再抬头看向熟悉的方向时,方冬野已经把目光收回去了。
像是不经意。
上课铃声响起,在走廊闲逛的同学全都回了座位,教室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弥漫着一股快活的气息。
谢然攥紧了手指,想着中午下课就找机会给他,但直到下午下课,他的东西都没有送出去。
谢然跟他卡不上点,课间他在教室,方冬野就出去了,等方冬野从外面回来,已经是即将上课的时间。
谢然最后背着书包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还有些迷蒙,他低烧烧了一天,精神萎靡不振,学校里的东西他已经收拾完了,该送的也已经送出去,最后一个人却一直没送到。
也许方冬野也不在乎他的道谢呢?
谢然默默地想了想。
遗憾之所以叫遗憾,就是因为不完美。
谢然找不到他,决定过了路口就送给随便哪个同学。
他在冷风中站直了身体。
谢然站了就感觉到头痛欲裂,用手轻轻敲了一下眉心,摸到了自己太阳穴处滚烫的热度,因为穿的不够厚,被街口的冷风一吹,嗓子都一阵阵发痒。
谢然又咳嗽了一声,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热的发烫的额头,用力晃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嘴唇干的厉害,缺水缺的像是沙漠里的□□。
他中午也没怎么吃饭,吃不下去谢然就不勉强再吃,没有什么意义。
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已经走了。
直到他又连声咳了好几声,把自己的嗓子都快要咳哑了,才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人。
方冬野在他旁边,斜跨着背包,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他骑着一辆山地车,单脚点地,手一撑,把腰直了起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谢然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他,没说出来话。
方冬野见状皱了皱眉,开始从口袋里掏东西,最后捏住物体坚硬的一角,冲谢然扔了过去。
谢然慌忙接了过来,东西顺着手臂掉进了怀里,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手机。
“你的”,方冬野用手指头指了指他,惜字如金道,“昨天忘了拿了。”
谢然这才反应过来地哦了一声。
方冬野把手搭在车把上,不再理会他,踩了踩脚踏,正打算继续往前走。
谢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车把手。
天气冷,谢然没带手套,一双手在寒风中冻的通红,连指尖都已经红透了。
他用手指捏了一下方冬野的车把,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方冬野见他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方盒子,用手递到他的眼前。
外面还用纸条封着,全新的,还没拆封。
方冬野从包装盒上推断是一个乐高。
他抬头望向谢然被风吹的愈发白皙的脸。
他脸蛋酡红,像是醉了酒,又像是抹了胭脂,低烧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烧热了。
谢然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谢然伸手把乐高举高了一点,“乐高,还没拆,你喜欢拼吗?送给你了。”
方冬野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神色看着他,手却是丝毫未动,他把视线收了回去,向上抬了抬裹住下巴的围巾。
“不要”,方冬野道,“我不拼。”
谢然整个混沌的脑子已经不太能正确接受信号,他见方冬野拒绝他,执拗地又举起来,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新的。”
“不要”,方冬野歪头看了看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墨玉,“你留着吧。”
谢然这才收回了手。
方冬野早上就听到谢然在班里分发自己收藏的乐高,他几个玩得好的同学都各拿了一个,东边几个爱八卦的人嘴碎,在后面小声地说个没完。
“哎,廉小星拿的最多哎,你说谢然是不是喜欢她。”
“瞎说啥呢”,另一个男生道,“廉小星喜欢谢然吧。天天给谢然带东西,你看她怎么没给别人带。”
“那现在两情相悦了?”
“屁,谢然先给的他同桌,后来同桌不要才给廉小星的,最后又变成大家一起分了,廉小星气的够呛。”
说到最后,几个人一起嘻嘻笑了起来。
方冬野用手捏着笔转了转,低头看手边的习题。
他听他们说完话手指停顿了一下,许久才落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后一个男的感叹了一下,总结道,“可惜跟谢然的关系不够铁杆,要不然还能蹭两个。”
另外一个人嘲笑道,“人家压根跟你连朋友都不算是吧。”
“哈哈哈哈哈。”
这次方冬野停了很久才继续写下去。
谢然已经收回了手,他把最后一个乐高装了起来,勉强冲他笑了笑。
“谢谢”,谢然给了他一个笑,轻声道,“谢谢你帮忙。”
方冬野原本舒展的眉眼又轻轻拧起来了。
谢然已经转过了身子,不再跟他对话,低头又晃了一下脑袋,步伐杂乱地往马路上走。
方冬野正要往前骑,绿灯已经转成红灯,一辆轿车从远处急行而来,在路口也丝毫不见减速,方冬野的瞳孔倏忽变成针尖大小。
“谢然!”
谢然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迷茫地回头望,突然一双有力的手从他的背后搂了过来,把谢然整个人都狠狠地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