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弥漫着血的味道。
方冬野的手背上流淌下两道血迹,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外,已经干在皮肤上了。
他倚在出租车的靠背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谢然紧张地坐在旁边,想伸手摸一下方冬野的衣袖,但看着方冬野线条分明的侧脸,喉结微动,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周景安坐在出租车副驾驶,正在打电话喊人。
“爸”,周景安道,“冬野被人砍了一刀。现在正在去人民医院。”
他打着打着回头问了一句,“血还在流吗?”
方冬野没睁眼,“不知道。”
周景安皱眉骂了一句,“我靠,那群孙子。”
谢然攥了一下手指。
他的脸仍一片惨白,自从方冬野被砍了之后他的脸色一直就没好过。
谢然犹豫了一下,捏了捏指尖的衣袖,片刻后还是凑上前道,“我能给你看看吗?”
方冬野睁眼看了一下他。
车里没开灯光,方冬野的半张脸在黑暗里若隐若现,车从热闹的步行街驶过,路边的霓虹灯正巧照着方冬野转过来的小半张脸。
方冬野的目光在谢然的眼前滑过一瞬。
谢然被他盯着看,莫名其妙有些心悸,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怕方冬野拒绝他。
但方冬野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把胳膊伸了出来。
谢然肩膀动了一下,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小小松了一口气。
那把刀割开了方冬野的衣服,因为打磨得过于锋利,连带着里面的校服一起割破了,露出被划开的皮肉。
谢然用手机打了一下灯光。
他小心地拨开旁边的衣服,把伤口露了出来。
能看得出是长长的一道,光看表面的肌肉,就知道割的很深。
旁边的血已经干了,黏黏糊糊地粘在衣袖上,把衣服都染成一片,谢然凑的近了,那股子血的鲜血的腥气就萦绕在鼻尖,让谢然不自觉地皱了一下鼻子。
但还没等谢然仔细看完,方冬野就把手臂收了回去。
方冬野道:“又流血了。”
谢然咬了咬唇,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他讨厌受伤,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更何况方冬野是不明不白地为自己受了这份罪。
听方冬野说话,他赶忙道,“好,你放好。”
“方冬野”,谢然的眉头皱成一团疙瘩,眼睛里全是担忧,“你是不是很疼啊。”
方冬野看起来有些疲倦,他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重新闭上了眼睛。
其实血已经不流了,但方冬野还是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谢然喉咙一阵发紧,心头焦虑的要命,他既替方冬野担心,又很着急,探头跟司机说了一句,“叔叔,能不能开快点啊。”
司机不善言辞,只应了一声,“很快了。”
周景安连头都没回,抵着嘴唇咳嗽了一下,一张脸说不上来什么表情。
他有些牙酸地握紧了手机,把窗户摇了一点下来透气。
他认识的方冬野,从小揍人不带手软的,受过的伤大大小小无数,周景安就没听他喊过疼。
乍一听闻这话,周景安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裂开了。
到医院果不其然要缝针。
谢然跑到窗口给方冬野挂了急诊,急诊的医生给他简单消了一下毒,就喊人过来处理。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浓重。
傍晚的急诊还有很多人,小孩的哭声,办公室的电话声,大人的吵嚷声搅合成一片,时不时还有救护车拉着人进来。
每一片声音都在喧闹中被碾压成碎片,一片一片在耳朵旁边旋转。
谢然抱着方冬野的外套蹲在门口。
周景安已经把方冬野的费用交过了。
谢然原本想交,周景安站在那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后说了一句,“不用了。”
谢然感觉到异常难堪。
他想跟周景安说自己能负担方冬野的治疗费用,但被周景安看的说不出话来。
周景安靠着墙给周父打电话,他说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谢然也听不明白。
医院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谢然抱紧了方冬野的衣服,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周景安打着打着就烦了,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像是在埋怨谁,让谢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景安见他看过来,避开了他的视线,往前面走了两步。
谢然又抿紧了唇,有些茫然地低下了头。
他缩着身子,感觉很难受。
旁边有凳子,但谢然不想去坐,他抱着方冬野的衣服,闻着衣服的腥气,眼睛酸的厉害。
但他没敢再哭。
他怕周景安再接着说他。
他不想让方冬野受伤的。
但方冬野是为了帮他拿东西才来的,归根到底和他都有关系。
谢然盯着医院的一小块地面,把方冬野的衣服拢好,重新收进怀里。
方冬野缝针缝的很慢,他进去的时候是7点一刻,到七点四十了都还没出来。
周景安已经不打电话了,他坐在凳子上,低头在那抽烟。
周父原本都留好饭给几个小孩了,这会姗姗来迟,见到周景安叼了根烟,伸手摸了一下周景安的狗头,把他的烟撇了。
谢然蹲的久了,腿都有些发麻,见周父过来,连忙起身道,“周叔叔。”
周父瞧了一眼治疗室,问道,“冬野还没出来?”
谢然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医生说要缝针。要等一会。”
周父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
周父是个很亲和的人,但脸一严肃起来,谢然本能感受到一丝不适应。
谢然一联想到周景安给周父用方言打的那通电话,心尖跳的厉害,甚至不太敢看周父的脸。
谢然只觉得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
这种距离感让谢然格外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好在接近八点的时候,方冬野终于从治疗室走了出来。
他脱了半只袖子,胳膊上裹了一团纱布,医生用绷带给他绑了起来,顺便在脖子上打了个圈,就那样让胳膊在半空中挂着。
乌黑的发遮住半边眉,方冬野深邃的眉眼在顶光下异常幽深。
他停在那里,衣领半敞,颈间的肌肤白的发亮,半响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前面或坐或站的几个人身上。
周父上前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缝了六针”,方冬野扯了一下袖子,“没事。梦梦呢?”
“在你婶子家呢”,周父叹气道,“没带她来。”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周景安也问他,“破伤风打没打啊?”
“打了”,方冬野回答道,“注意不碰水就行。”
“那什么时候拆线啊?”
“十来天。”
几个人熟稔地交流着,谢然有些无措地站着,抬头望向方冬野的脸,想跟方冬野说两句话。
方冬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反而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然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三个人的目光同时集聚在他身上,谢然反而说不出来了。
“你还疼吗?”谢然随便问了一句,问完才觉得自己蠢,差点嘴笨地咬掉自己的舌头。
方冬野低头看了看他,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句,“嗯。”
周父惊讶地掀起了平时耷拉着的眼皮。
周景安却只觉得自己的脑神经直蹦。
周景安赶忙插嘴道,“我们回家吧。”
他扶着方冬野的胳膊,拉着人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跟周父道,“小方哥这样不行吧,爸,他这怎么办啊?”
周父腿脚有些跛,他们几个的脚步都放得很慢。
他想了想,瞅了一眼方冬野的胳膊,“要不然让冬野睡在1楼吧,上下也方便。”
周景安古怪地看了一眼旁边跟着的谢然,自告奋勇道,“要不然跟我睡一间吧,我把家里的那个折叠床拿出来,凑和一起住两天。”
“哎对,家里是还有个折叠床,还是以前买的,”周父问方冬野,“你觉得怎么样?你这一只胳膊生活不方便。”
周父不知道谢然要一直住方冬野家的事。
他一直以为谢然是跟家里闹了矛盾,来方冬野家住几天就走。
小孩的脾气都这样,死犟,一肚子的主意,有了想法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周父难得见方冬野有什么关系亲密的同学。
见谢然这么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孩,还有些惊奇。
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处成朋友的。
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分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他这会正想着怎么跟谢然说,他突然感觉背后掀起一阵轻微的凉风。
有人急促地上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抓住了方冬野垂下来的那只空荡荡的袖子。
方冬野的脚步停了一下,转过头来,眸光微动。
只见谢然挨在他身边,攥紧了他的袖子,额头上还有些因为情绪紧张产生的汗珠。
他话说不出来,着急地吞咽了几下,最后小声道,“我可以的。”
“我照顾你。”
空气中仍充斥着吵吵嚷嚷的声音。
谢然白皙的脸暴露在空气里,从方冬野的视角,正巧能看见谢然脖颈上的小红痣,随着谢然的呼吸上下飘动着,像一条徜徉在锁骨间的小红鱼。
方冬野用剩下的半只手勾住谢然的肩膀,把谢然扯的趔趄了一步,手指正巧虚虚地搭在谢然的红痣上。
指尖烫的厉害。
谢然只懵懂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
“谢然在我家”,方冬野慢吞吞地转头道,“不用麻烦了叔叔。”
周父迟疑道,“那也...可以?总归有个人照顾你就行。”
周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