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其实什么也没有,雾蒙蒙的天际下空茫安静,只余烟波。
从洞外往回看,洞口只是个不大不小仅能容纳一人穿行的黑色通道,远不如在山洞内看上去那样壮阔。
高大精健的寸头男人抱胸站在洞口旁,白发红眸的向导在他头上展开双臂像小飞机似的盘旋,配音是嘀嘀咕咕的啧舌咒骂。
“哈……我草,这么浅的第三片海竟然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五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哨兵,第二肉身看着都不是大体量且有攻击性的类型,好在第三精神体都算听话,或许这也是他们被挑选来做僚机的主要原因。
贝系亚站在这儿便是在完成雇主交付的另一个隐藏任务——盯紧僚机。
僚机得片刻不停地驱使第三精神体去收容这大片无主的精神力海洋,也只有第三精神体够听话、够配合,才能让它们将已经吞下去的第三片海吐出来,反哺给向导。
因此他们有个必须遵守的规矩——绝不允许私吞。
向导获得更多的精神力能扩展第二世界的边距、能成为自己领域里的神,对哨兵而言亦然。
更深厚的精神力意味着更敏锐的感知、更强的控制力和束缚力,以及更高等级的异生物融合性。
“这他妈要干到几时……呀!快干!别偷懒!看什么看,看你自己那傻样吃金疙瘩都噎着!”尤金像个地主似的满场催促,嘴里不干不净让人心生烦躁。“真是废物棍子!”
贝系亚抬了抬眼珠,看上去岿然不动。
废物,是、也不是。
该怪他们受的哨兵教育太过于偏门且充满功利性,“天上”,也多得是这种实力不上不下,只能给大型机构跑腿卖命的年轻哨兵,有点野心,可又几乎断绝了再进一步的可能。
有些虽生来就是先性,但却跟大部分人一样出身贫寒的地表,而寻找合适的异生物也好,援请向导也罢,每一样都需要庞大的金钱支持。
只是他们光维持“天上”的日常生活就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心力去追寻更高等级的异生物,或许进一次浊世人就没了。
因而这位大小姐的家族做派也很常见。到地表四处搜罗有潜力的幼童,一口价买断,按照“品相”分个三六九等,再跟同样分了三六九等的异生物融合,送到归舍去接受规训,最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自家向导的僚机。
有些哨兵可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平稳安定也不错,有些还想再往前走一走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后悔,后悔为了点卖身钱就轻易地融合了并不满意的异生物。
要知道,已经成为要素哨兵之后,若还想继续变强,要么磨练身躯和战斗技术实现自体变强,要么就只能去冒险寻找“超体级”异生物。
唯有超体级才能百分之百地吞噬并取代已经融合的第二肉身和第三精神体。
可笑的是,凭他们那浑浑噩噩的前半生和同样浑浑噩噩的同伴,如何能在超体级的手中活下来,又遑论使那些怪物臣服。
这种人贝系亚活到现在就见过一个而已。
却也因此,他不会轻易去否定别人的野望和可能性。
但这五人里,就那名正直得不合时宜的青年勉强强上些许罢了,也不知能在染缸里干净多久。
贝系亚看着青年法斯面色苍白地直起腰,缓缓朝着手足无措的大小姐走去。
他大概已经到了收容的极限,得先“催吐”才能继续。
在贝系亚眼里,这对一高一矮的年轻人小声交流了片刻,便见小姑娘深深埋下脑袋。
青年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执起她的手,犹豫而无奈地浅浅划了一刀。
小姑娘哆嗦了下。
看热闹的白发少年笑得前仰后合,夸张的调调清晰地传进贝系亚耳里:
“玩过家家吗你们哈哈哈!归舍没教过你们血液链接的伤口要——足够大才行啊!深深地划破皮,看到肉,再紧紧——贴在一起,这才叫结合啊笑死人了。”
贝系亚转开视线。
最轻松的方式当然是接吻,唇舌交融的深吻……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知选择流血受伤是否要更容易些。
他也不太清楚优化除了第二世界外还会给向导带来什么具体的变化,他只是瞧着她在青年之后,又一一与其他几名哨兵完成了血液结合,脸上的表情便从惶恐不安逐渐转向沉默、沉静。
再高的山也有到顶的一天,眼见着水位迅速降低,沉没在深处的破烂仪器和漆黑枪械也露出了水面,一如无人收殓的无名骸骨般横尸遍野。
“哇!好多古代兵器!小也哥会后悔没过来的!”尤金吵嚷如故。
静伊回头看了眼仍旧埋头苦干的众人,低头沿着一条深深的壕沟慢慢走。
温柔的虹色鳞光在逐渐稀薄的水中若隐若现。
她又回头看了眼,见无人注意,便咬了咬唇鬼使神差地滑下壕沟。
她的脚尖抵住了什么东西,柔软得令人心悸。
静伊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搬走了上面的零碎后,才掀开了底下这片不知覆盖着什么的布料……不,是制服,一件深蓝色绣着星星图案的制服。
这件由战友、或者别的什么人轻轻盖上的制服下,是一具极其美丽的女性躯体。
她安详若生的脸上仍然留着平静温和的笑意。
“啊。”静伊短促地叫了声,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精神共振汹涌磅礴地裹挟住了她,令白纸一张的女孩瞬间潸然泪下。
尤金敏感抬头,飞高了些,“哦……公主殿下运气不错嘛,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幸运金币’。”
“幸运金币”是他们的黑话,指曾经掌控岛屿的向导或哨兵的尸体。
这些千年前绝顶天才的人物,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腐烂消失。
一般而言,中央并不允许私人带走他们的尸体,但如今淘金热正盛,谁管中央逼逼啥,谁有能力得到就是谁的,谁研究出了成果谁飞升。
特别是古代哨兵体内残留的第二肉身的基因信息。
法斯真心实意地惊喜了下,又警惕地瞥了眼一脸无聊的白发少年,疾步向泪眼模糊神情空白的小姑娘走去。
“静伊!先把‘她’收容到第二世界里!”
静伊听到了法斯的声音,也听到了他说第二世界,哦对呢……她现在的第二世界变大了,也有余力给第二世界制定规则了……
她恍惚地想着,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厚重如山的思念压得她无法考虑任何事,可她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思念,思念的又是谁。
只是归舍教导的暗示手势已经成了骨子里的反射记忆,于是静伊顺从地伸出手在尸体上方轻轻一抹,就像要打开什么地方一样——
“哦!那可不行……你们这擦玻璃的手势看来是全国通用嘛。”
轻快含笑的嗓音兀地在耳边响起,静伊呆愣地看着自己被轻轻握住的手,感觉炸糊的脑子猛不丁静了下来。
她甚至本能地辩驳了一句:
“不是……小孩子才用这种最基础的手势,我早就不……了。”
静伊猝然噤声。
她、她被一个不认识的哨兵抓住了。
但很奇妙地没有感到惊惧。
或许是因为对方那双笑意盎然的深棕色眸子里,流动着她从未见过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