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得可怕,明明是大中午,却阴暗得好像已经夏季晚上七八点,雷声一直没停下来。
苏云将手里的香又往胖男人那边递了递:“别害羞,阎王爷也很忙的,快些说,说完我好送乌女士去入殓。”
胖男人惊恐地看着香炉上纹丝不动的黄符,天上的雷每打一下都好像劈在他身边,身上的汗毛竖起,他尖叫一声猛地打开了苏云的手,怒吼:“别他妈装神弄鬼的!还请阎王爷!你个贱货!阎王爷要来,也是先收了你们这群害死我老婆的人!”
说完,男人忽然恶向胆边生,一脚踹翻了用来放牌位的箱子,顿时香炉跟牌位都掉在地上,而在香炉倒下的瞬间,天上乌云立马消失,雷声也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整个天空重新恢复到了碧蓝如洗晴空万里的模样,周围打伞的人疑惑地抬头,仿佛见证了什么奇迹。
苏云手里的香也掉在地上,她缓缓站起身,看着忽然大笑起来的胖男人,还有他旁边一脸得意拍手叫好的胖儿子,仿佛在看两个新客户。
胖男人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们是装神弄鬼!还请阎王爷呢!真请了,阎王爷能让我这么快就送走吗?那岂不是说我比阎王爷厉害多了哈哈哈哈……”
旁边的乌家人受不了,他们现在就想喊保镖过来,就算警察在,大不了他们回头赔点钱,况且,乌姑姑是被这个男人偷走的,他们还想告他拐卖呢!
就在这时候,苏云缓缓伸出脚去。
乌家人都认识这个曾经被苏家排挤的假千金,从前以为苏家只是不喜欢女儿 ,后来乌瑜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苏云其实是个被换过来的假千金,人家苏家的真女儿是被她顶替了。
当时乌家人觉得,既然能被乌瑜知道,那苏家人自己没道理不知道,所以就不动声色地看苏家想做什么。
可认识苏云这么多年,他们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苏云从不吃亏,这小孩儿平时看着笑眯眯的很好相处,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爽朗可爱,但其实只要惹到她了,没有她不敢整的。
就算不讲苏云跟乌家曾经的交情,今天她是来工作的,而胖男人父子阻碍了她正常工作,就凭借这个理由,苏云可以一个人打得那俩胖子生活不能自理。
乌瑾也以为苏云要打人,现在苏云可没有苏家撑腰了,他忙叫住苏云:“苏云,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意外给打断了——苏云伸出脚并不是要走过去打那父子俩,而是一脚踩断了地上的两根香,原本三根一样长的香,忽然就变成了两短一长。
香断裂的刹那,胖男人的小声忽然卡住,他突然脸被憋得通红,他赶紧捂住自己的脖子,看起来却像肥短的手在用力掐自己脖子一样,他旁边的儿子还以为父亲被呛住了,就慢吞吞爬起来去给父亲拍背。
其他人根本不想理这无理取闹的父子俩,警察正在紧急调各种数据,希望证明医院的清白,而医生假装配合,当没看见。
那儿子是个蠢的,就以为父亲被呛到而已,一个劲抱怨父亲刚才笑得太大声了,不然怎么会被呛到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看到这个场景只觉得是胖男人真冲撞了阎王爷,这下遭报应了呢!
就算不是阎王爷,也是他老婆的魂魄看不过眼,想给自己报仇。
没一会儿胖男人脸都憋红了,眼球凸起,像去潜水的人突然在重压之下没了氧气,痛苦又头脑发胀,仿佛下一秒眼球就会自己爆开。
苏云挥挥手让鬼差阿休收拾了现场,尤其是牌位跟香炉,地上只有两短一长的香没收回来。
“医生,他看起来很不舒服,给他检查一下吧,死在这里就不好了。”苏云忽然出声喊了下那边正假装看不见的医生。
其实警察也假装没看见,他们这种事见多了,尤其这父子俩一直跟无赖似的,在公安局的时候就闹得他们不得安宁,本来一开始说的是找失踪的老婆,结果看到老婆被有钱人家救了,现在就改口要钱。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就是想向乌家要钱,最好乌家能让他们当人上人,养他们一辈子!
加上刚才苏云说请阎王爷,天空就暗下来,大家心里都祈祷着真有阎王爷来呢,虽说人不能封建迷信,可要真的有,那就不算是迷信了。
本来胖男人突然踢到了香炉,大家还真以为苏云就是骗男人的,结果男人笑了一阵就开始疯狂咳嗽掐脖子,他们就觉得这男人戏真多,要是有人过去查看,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跳起来说“哈哈哈骗你们的还真信了”。
谁都不想被当成傻子,就都忍着不去管,看他能装多久。
结果,反而是苏云开口让医生救治。
医生愣了一下,直接招呼了身边的一个实习生,让他去检查,反正实习生被骗也不丢人。
实习生自然也看不惯这种人,慢吞吞地走过去,各种磨蹭,那个胖儿子还估计是害怕了,反过来骂实习生,让他快一点,没看他爸都被憋得上不来气了吗?
距离就那么点,实习生是蚂蚁都走到了,他忍着恶心去检查胖男人的嘴巴、咽喉和肺部,结果发现男人真的太胖了,根本检查不出来,他就是个实习生,对这种情况根本没有经验。
苏云看他抓耳挠腮地对着那一团肥肉无处下手,直接说:“让你的老师来吧,这种情况,你处理不了的。”
实习生没办法了,只能赶紧跑过去找自己的导师,他的导师就是在跟警察交涉的主任,给乌女士的检查报告也是他做的,所以他对乌女士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在跟警察说,怀疑乌女士在回到乌家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还没说完整个报告,实习生就过去说自己处理不了,而这时候胖男人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一看就是快窒息而死了。
医生回头看到这个情况,顾不上警察的问话,直接叫人来给胖男人插管。
一般人出现窒息情况,会先做急救,发现不行后再进行插管,让空气可以从喉咙进入肺部,避免病人窒息而死。
然而胖男人他一身肥肉,实在太胖了,喉咙到肺部应该有大量的脂肪,气管就会被挤压得非常小,这就是肥胖的人都容易呼吸不畅的原因,所以正常急救是没办法做的,一旦出现窒息情况且无法缓解,就只能打120预备呼吸机或者插管。
主任一检查就立马判断出男人已经无法自主缓解,必须插管,赶紧找了其他医生过来动手,男人本来就因为乌女士找医院麻烦,他可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
胖男人倒在地上,医生们想抗他上推床到医院里进行急救,可他们一群人居然抬不动。
苏云立马好心地让自己身边那个高大强壮的烧火师傅过去帮忙。
孔武有力的烧火师傅过去一只手就能肥胖的男人拎到了推床上,非常轻松的模样。
胖男人的肥肉仿佛要从病床上流下来,看得人一阵恶心,只有医生们还得送这坨肥肉去急救。
医生们七手八脚拼了老命才把推床给推进急诊部,院子里剩下因为肥胖而不太聪明的胖儿子,他年纪似乎不大,没了父亲撑腰,就显得非常呆滞又傻。
没了闹事的男人,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警方还在跟医院调监控和各种记录,他们必须得把事情搞清楚了,才能知道到底把这对父子俩的报案送到哪里去。
趁这个时间,乌家人过来,他们不知道男人是不是被苏云弄进医院的,但总要感谢人家大老远过来帮忙。
“苏小姐,多谢你帮忙了。”乌父沉声感谢,他的情绪还没过,难免带着怒火。
苏云向他问好,毕竟是长辈:“乌叔叔好,这是我应该做的,既然你们来我这下单,那我得为乌姑姑的身后事尽一份力。”
随后乌父摇摇头:“虽然很感谢,但这是家丑,而且她的尸身一下子应该是没办法下葬了,加上这次这么多人看见,老爷子肯定已经知道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你那办葬礼,不过我们还是会按照市场价给的。”
对方有这个想法并不奇怪,如果不是一开始冲着苏云的西城殡仪馆没有名气,乌家也不会找上她,现在已经瞒不住了,那要办个什么样的葬礼 ,还是老爷子说了算。
苏云沉默一会儿,说:“要不还是在我那办吧?乌姑姑自己签的字,不管怎么说,还是尊重死者意愿比较好。”
就在乌父犹豫的时候,乌家老爷子的管家却忽然到了,这位老管家已经跟着老爷子很多年了,就连乌父都得恭恭敬敬喊对方一声叔。
乌父没想到父亲的人来得这么快,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让苏云继续给妹妹办葬礼。
管家并不是乌家老宅的刘叔,而是老爷子身边另外一个姓吴的男人,他看起来有五六十岁,整个人板正严肃,不苟言笑,一看就是那种只会公事公办的人。
“吴叔。”乌父走过去,用眼神询问吴叔关于老爷子的意思。
吴叔对乌父点点头,他又看了眼不远处没动的苏云,缓缓开口:“先生的意思是,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二十年前管不了,现在也不想管,没精力。”
这话说出来,不知道是冷漠还是仅剩的父爱,当年乌姑姑的事,老爷子就没管过,但凡他有心,乌姑姑后半辈子不会过得那么惨,现在人好不容易回来 ,他却只说不想管。
好像一下子把决定权交给了乌父跟乌瑾,可他甚至连自己女儿都不来见最后一面,何尝不是一种漠视觉得女儿没有必要让自己管呢?
艳鬼凑到苏云耳边说:“这一定不是亲女儿,哪有对待亲女儿这样的?”
鬼新娘愤愤不平:“重男轻女而已,小的时候就给很多资源和爱,想让女儿长大了听话,结果女儿根本不听话,就可以断绝关系了。”
她们这边嘀嘀咕咕的,都是为乌姑姑打抱不平,苏云没出声。
那一边乌父送走了代表老爷子的吴叔,回过头来跟苏云说:“苏小姐,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既然父亲那边没意见,那我们还是按照我妹妹的意愿来吧,她也不想见父亲,如果见了,怕是要打起来。”
“也是,”苏云轻声回答,“其实我给乌姑姑算了下命,从她二十年前跳车开始,她的亲缘就断了,老爷子不来,倒也不算意外。”
闻言,乌家人诧异地看着她,他们第一次听这种说法。
乌瑜忍不住说:“你这算得准不准啊?我姑姑明明还有我们跟、跟她那倒霉儿子呢!”
提到那个愚蠢得仿佛智障一样的胖儿子,乌瑜气不打一处来,可他觉得一个人没有亲缘实在太惨了,他们作为侄子,到底隔了一层,可儿子那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怎么不算亲缘呢?
苏云看他不信,就解释说:“亲缘这东西,是要自己承认了,才算有的,你们不觉得,以乌姑姑的性格,她没把那胖子弄死,是因为她被关着无能为力吗?”
但凡乌姑姑有机会,那胖儿子绝对活不到今天,父子俩都是乌姑姑心中的仇人,既然是仇人,自然算不上亲缘。
乌家人想到父子俩如出一辙的一模样,顿时觉得苏云这番话很有道理,乌姑姑的性格摆在那,但凡她有机会,这个儿子都不会出生。
人已经死了,如何义愤填膺都没有用,只能去想想如何办理身后事。
“苏小姐,那你觉得,这个事情要怎么解决?你来之前,我们已经跟那无赖对峙过一次了,他的证件都是齐全的。”乌母勉强把话题拉回到要紧事上,她作为家里唯一的女主人,乌姑姑的葬礼本来就是她在办,男方回避。
谁知道她正跟着护士们给乌姑姑进行简单处理呢,那父子俩就找过来了,还推搡了乌母,张口闭口就是侮辱女性的代称,做了一辈子大家闺秀的乌母根本听都没听说过那些词,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要不是被气到了,乌母也不会一开始就质疑父子俩的身份,觉得他们是来讹钱的,然后要了结婚证出生证之类的证件,结果这胖男人每样都有。
就是因为他有足够齐全的证明,警方才会受理,帮他找失踪的老婆。
苏云沉默一会儿,说:“不着急,先等一等看吧,今天我们会留下来,如果他们撒泼,还有我们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无赖的时候,苏云这一行人看起来就特别靠谱。
乌家人感动得不行,本来因为事情匆忙,互相还没正式定下单子,准备今天送乌姑姑的尸体,他们顺路去西城殡仪馆一块给钱的,现在乌瑾二话不说,先打钱,回头苏云给不给发票都行,不给就当是感谢苏云来帮忙的。
苏云挑眉看了眼很是上道的乌瑾,安慰他们道:“你们别太担心,今天乌姑姑,能走。”
纵然苏云这么说,乌家人还是有点担心,毕竟那男人相当无赖,最重要的是,他是乌姑姑正儿八经的丈夫,人死之前没能离婚,乌姑姑到死,档案里都得带着某某某妻子的信息。
由于胖男人那边还在抢救,医院单独邀请了警方跟乌家人还有苏云一行去休息,一来让他们自己商量等会儿怎么办,二来胖男人一直在抢救,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在医院前院站着。
休息的地方是一个简单的待客厅,医院主任陪同,主要是刚才还没把检查报告说完,他想跟警方解释清楚,乌姑姑的死跟他们医院真的没有关系。
在苏云来之前,警方就已经询问过乌家人跟乌姑姑之间的关系了,双方都给出了证明,乌姑姑确实是乌家的大小姐,却跟一个落魄的男人结婚,那男人还不像是个好的。
但凡胖男人是个好人,乌姑姑何至于一把年纪了走那么长一段路回来?肯定是过得不好才逃跑啊。
偏偏胖男人那边除了各种吼叫,只会说他对老婆多好多好,偏偏乌姑姑刚好死了,死无对证。
现在就算能证明乌姑姑是被家暴逃走的,她的死跟医院没关系,也不能不让胖男人管乌家要钱,因为按照现在他们在法律上的关系,乌家是胖男人的岳家,人家找岳家要点钱,属于家务事。
苏云没喝医院准备的茶水,而是他们自带的凉白开,就连那几个鬼员工也是。
待客厅里一时间只有警察跟主任讨论的声音,从乌姑姑死前的状态到身上的旧伤,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乌姑姑四肢都有骨折迹象,甚至是没有治疗生生长死了的骨折。
按照现在的医学技术,除非重新植骨,不然乌姑姑应该是个残疾,这样的人不知道要废多少心思跟精力才能走回乌家。
听着医生一点点分析那些报告,乌瑜直接气红了眼:“妈的畜牲!”
见乌瑜还准备骂,苏云出声阻止:“少说两句,别犯口业。”
“可是——”乌瑜还想说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严肃又冷漠的苏云,他第一次见苏云这个模样,比刚才在医院外还要肃穆。
之前无论什么时候见苏云,她总会挂着那种懒洋洋的笑容,一开口不是犯懒就是气死人,所以很多人纵然知道她不是苏家的千金,也不怎么敢惹她,毕竟苏云从来就是有理没理都不饶人的。
而现在,苏云一行人的脸上都是那种非常严肃的表情,不苟言笑,连眼睛里都是没有一丝别的情绪的,可人怎么能够没有一丝情绪呢?
听着乌姑姑这样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是会生气的,最少也应该觉得可怜。
苏云静静看着他,说:“死亡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至少在你姑姑下葬之前,别犯口业。”
大抵是苏云的脸色,乌瑜忍着气闭上了嘴,乌父跟乌母都沉默地闭上了眼,跟两个孩子不同,他们是见过妹妹有多活泼灵动的,现在听着这些,比起儿子们的生气,他们更觉唏嘘,总会想,当年要是老爷子愿意去抓乌姑姑回来呢?
世界上没有如果,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只能是妄想。
警方从主任这里拿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医院都是合法操作,乌家人更是在救自己的亲人而已,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警方是不受理这种案子的,就算胖男人报警,也顶多是推荐他去找律师。
当然,如果胖男人执意要赔偿,那警方对乌家也是爱莫能助,这种事记录明明白白,有人无理取闹,警方可以不受理,只能调解,调节不成功,就一直调解。
说到底,警方的行为受法律限制,不如无赖自由,应该说,世界上遵纪守法的人,都不如无赖自由。
一个小时后 ,医院通知,胖男人中风了,因为肥胖与酗酒,刚才太激动,一下就中风偏瘫了,话都说不明白,后面如果照顾不好,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乌家人先是一愣,接着狂喜,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放个三万响的鞭炮,简直老天开眼,他们正发愁怎么跳过胖男人给乌姑姑办葬礼呢,人自己就中风了。
不知道该说是他乐极生悲,还是单纯有报应,打掉香炉时他有多狂妄高兴,现在就有多悲剧。
既然要求查案的当事人中风了,那警方就意思意思去问一下胖男人的意见,但他现在说不出话来,儿子又是个未成年人,所以警方现场宣布,医院没有任何问题就赶紧溜了。
现在男人偏瘫,签不了字,他儿子是未成年,结案需要胖男人的父母,所以警方也对男人说,回头联系他的父母过来,签完字就算结案了。
乌家人要不是顾及乌姑姑还在丧期,直接就能笑出来,不过脸上还是有那种大仇得报的愉悦感。
等警方离开,鬼差阿休忽然说:“馆长,那个胖小子不见了。”
“啊?”苏云跟其他鬼员工都愣了一下,他们在等乌姑姑的尸体,根本没注意到胖男人的病房里根本没有他的儿子,明明刚才警方询问的时候还在的。
乌家人过了会儿回来,刚要跟苏云说可以送尸体了,就见苏云等人脸色古怪。
现在心情终于好了一点的乌瑜没那么怕苏云了,关心地问:“苏云,你怎么这个表情?我们可以送姑姑了,难道不好吗?”
苏云整理了一下袖子:“你们没发现少个人吗?”
这下轮到乌家人愣住了,他们互相点了点人头,一家人都在,就连苏云身后带来的员工也是整整齐齐的。
很快,乌瑾反应过来:“不对,那个胖小子,他不见了。”
要是成年人不见,他们还不会管,偏偏那个胖小子是个未成年,如果他在这节骨眼上出点什么事,那乌姑姑这葬礼可就遥遥无期了。
于是乌瑾立马跑去找医院调监控,乌母也赶紧去找护士沟通签字,准备让乌姑姑的身体先离开医院,总之,可不能再被拦着。
苏云只好先去帮忙处理尸体,一般来说,会简单处理尸体的有医生、法医和殡仪馆的人,医院的护士就是给死亡的病人擦一下脸,家属给病人弄干净些身体,然后穿上衣服,送去入殓后,会换死人应该穿的衣服,那时候要再彻底清洗一遍。
早上一片混乱中,护士们还是把衣服给乌姑姑穿好了,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型,花白的头发边别了一朵白菊花。
平时处理尸体的是艳鬼跟鬼新娘,她们两个会化妆,对这种事经验十足。
两只鬼简单检查过乌姑姑的身体,确定不需要现在就上防腐药物后对苏云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苏云摆摆手,鬼差阿休跟烧火师傅从一直拎着的箱子里拿出折叠的担架,随后将乌姑姑转移到担架上,盖上了白布,从头到尾,接触乌姑姑身体的都是两个女鬼,因为他们记得乌瑾说,乌姑姑很排斥男性。
在两个女鬼整理乌姑姑衣服跟躺姿时,苏云重新给香炉填了细沙和黄土,点上香,她在前面端着香炉准备往外走,后面的鬼员工扛着担架跟上。
门外是乌母和乌瑜,两人刚才就到了,看着苏云他们动手,终于有一种人去世的真实感,那是永别。
苏云端着香炉过来在乌瑜面前停下,打量他一番,说:“你去烧火师傅那个箱子里拿你姑姑的牌位,从现在开始,尸体不落地,牌位也不能离开手,你要一直端着,直到你姑姑进了棺材。”
乌瑜立马紧张起来:“这、这是有什么说法吗?要、要不让我哥来吧?我毛毛躁躁的,我怕我弄不好……”
旁边的乌母也担忧地看了眼后面的担架,小声说:“云云,你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乌瑜什么人你知道的,他靠不住啊,要不我来?”
被diss了的乌瑜有些委屈,但他知道母亲说得对,他从小到大都不太靠谱,这么严肃的事,他真的很害怕中途出事影响了姑姑。
苏云沉默一会儿,说:“可是乌姑姑死之前,还记得的人就是乌瑾跟乌瑜,我是想着,现在让乌瑜送一程,后面的骨灰盒得乌瑾来抱,乌瑜到时候也是要端牌位的,现在不熟悉,到时候出事了更麻烦,况且,您对乌姑姑来说,是长嫂,您来不太合适。”
在葬礼上需要有人扶灵,也就是扶着棺材送到下葬,古时候一般是亲儿子过来,这算是一种歧视,其实在风水学里,应该让死者喜欢的人去扶灵,这样死者走那一段黄泉路会安心,头七的时候也可以顺着长明灯回来。
不过从前重男轻女的人多,导致扶灵的基本都是儿子,其实如果家里只有女儿,也是女儿去扶灵,根本不会出现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乌姑姑现在死了,她还记得的就是两个小侄子,连自己儿子都记不住,苏云始终担心她死得不太安宁,怕是要出事,有两个侄子扶灵,说不定乌姑姑愿意安安稳稳去下葬呢?
听了苏云的话,乌母咬咬牙:“也是,小姑子就这么两个侄子,一个过几天是要端骨灰盒的,乌瑜,你现在不适应一下,到时候送葬把你姑姑的牌位甩了,那才叫坏事,去拿。”
有乌母的压制,乌瑜再慌都得稳下来,抖着脸皮走到高了他一个头的烧火师傅旁边,在他提着的箱子里找到没摔坏的牌位。
苏云手里还有香炉,她远程指导:“像我这样,端下面,不要歪,现在你累了歪一点也没事,但是到了葬礼上,古话说魂魄转世前会在牌位里,到时候你不能让你姑姑歪着过去。”
毕竟是第一次,苏云要求放得很低,现在只要不摔就行。
乌瑜憋着口气走到苏云身边,发现好像也没有特别难,总算松了口气。
收拾妥当,苏云在前面带路往医院外走,乌母跟着担架旁边走,她家里书香门第,对这些中式葬礼有些了解,知道有人死了,应该是得哭丧的,但在医院里,她不好哭得太大声,就时不时擦一下眼泪。
安静走到医院外,一阵阴风吹来,差点掀起了担架上的白布,被艳鬼跟鬼新娘眼疾手快地按住,然而,白布没掀开,苏云手里的香却断了。
见苏云忽然不走了,乌瑜奇怪地偏头看她,结果也看到了苏云手中香炉里的断香,他被吓住了:“怎、怎么……”
乌母这会儿正奇怪,也赶紧走到苏云旁边,定睛一看:“这……”
走着走着,香断了,任是多相信科学的人,这会儿都有点懵。
苏云静静看了会儿,抬手把香拔出来,说:“命中注定的事,强求不了,走吧。”
说完,苏云端着横了两截香的香炉快步走到车旁,动作利落地拉开了后车门,让烧火师傅他们将尸体扛上去,在关门的一刹那,外头的乌母跟乌瑜都看到乌姑姑的手猛地从担架上掉下来,上面血管清晰,仿佛人还没死透。
“云、云云啊,刚才这……”乌母紧张地问苏云,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现在乌父跟乌瑾都还在查监控,乌瑜又是个不靠谱的,她只能从苏云这寻找安全感,至少苏云一看就很冷静很靠谱。
“没事,”苏云猛地回头看向乌母,脸上依旧一片严肃,“世界上有很多意外的,只要能安安稳稳下葬,这些都不是问题。”
乌母谨慎地打量着苏云的脸色:“可、可你这样子,不像是没事啊……”
苏云脸色不变:“我一直这个样子的,放心吧,我们现在等一等乌叔叔跟乌瑾,对了,乌瑜你先上车,记住,牌位不能松手,一定要端到你姑姑躺进棺材里。”
闻言,乌瑜忙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端着牌位上了乌家的车,司机跟助理早在等候,提前给他开了车门,全程都很小心。
等乌瑜上了车,苏云才转向乌母,说:“阿姨,这事大概不太好了。”
刚才还嘴硬的苏云,乌母没想到乌瑜刚上车她就转了话锋了,随即反应过来,苏云是怕吓到乌瑜,免得他真把牌位给摔了,特地让他上车,等他听不见了才说。
乌母眼前一黑:“你、你直说吧,到底怎么了啊?我刚才看见……”
“嗯,您别慌,总之就是,人死得不太安宁,就会想找点事情干,比如说……了结一下生前恩怨什么的。”苏云也不确定乌姑姑想干什么,就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谁知道就是这个态度,让乌母联想到了被胖男人撕毁的合同,她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是不是刚才那无赖撕了小姑子的合同,所以小姑子生气,不愿意走了?”
苏云沉默一会儿,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真正的合同给乌母看:“其实我拿出来的是复印件,这种重要的东西,我不会给他撕掉的机会,但我请了她来,是真的。”
请阎王爷那是笑话,根本不可能,除非是人间无法断的悬案,厉鬼又非要讨个说法,那阎王只能让鬼差跑一趟,但现在退休鬼差就在这,怎么断这种案子,阿休有的是经验,根本没必要请阎王爷。
但那一阵电闪雷鸣,确实是苏云请了乌姑姑的魂魄过来了的,她本来还准备自己动手制造些异象,没想到乌姑姑自己出来,就弄得天地色变,说明苏云一开始的猜测就没错——乌姑姑根本不是自己逃出来的,从那个胖男人家里逃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或许这么多年的怨气跟愤怒,让乌姑姑在死亡的时候,想起来自己或许应该落叶归根,撑着一口气回到乌家,想安安静静死去,偏偏胖男人还要找过来,那乌姑姑为什么又要忍?
乌母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她说:“那、那小姑子岂不是都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男人,现在还打着她的名义向她的哥哥嫂嫂要钱,动手推翻了她的牌位跟香炉,说得严重点,那胖男人就是个杀人凶手,人死了还让死者不得安宁。
“嗯,都看见了,我以为,那男人会害怕的,但是他踢翻了乌姑姑的牌位,现在乌姑姑肯定是不愿意离开的了。”说着,苏云低头看了眼已经断掉的香。
明摆着的,普通人被打翻了牌位都会闹腾一番,别说那父子俩可以说是乌姑姑的仇人。
乌母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这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来送她下葬的,所以,她想做的事,就大胆去做吧。”
苏云对乌母的这个态度并不奇怪,乌家人听了那么多事,难以接受是真的:“我告诉您的意思,是想让乌瑜跟乌瑾从今天开始,到乌姑姑头七结束,都暂住在殡仪馆,避免乌姑姑出去了,找不到路。”
闻言,乌母这下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啊?住殡仪馆?那、不是……你那能住人吗?我看电视里,那、那容易……”
后面的话不说众人心里也明白,容易闹鬼,而站了一排的鬼员工纹丝不动,仿佛不是在说他们。
苏云轻咳一声:“没有,我家殡仪馆蛮大的,您放心好了,反正等会儿您也要一块去的,到时候一起去看看,我保证,一定按照五星级酒店的标准给他们安排,可以吧?”
出于刻板印象,乌母还是有点纠结,她想了想,说:“还是问一下乌瑾的意见吧,他愿意的话,让他带着乌瑜一起,我怕乌瑜不行。”
好了,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乌瑜不行了。
苏云差点没绷住,急忙说:“可以的,等会儿问问乌瑾,如果他们要求住一起,那我让人收拾一下大一点的房间。”
这下乌母总算放心下来,也没上车,跟着苏云一块在外面等乌父跟乌瑾过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太阳愈发猛烈,乌母明明感觉自己被晒得很厉害,可她并不觉得热,身上也没什么汗,旁边穿得严严实实的苏云等人更是如此。
明明苏云他们都是漆黑的衣服,还包裹全身,漆黑衣服明明最吸热了,他们身上好像依旧带着一丝凉意。
乌母想到之前的传言,说苏云遇见过一次意外,苏家救援不及,等警方跟苏家的保镖到的时候,苏云已经失踪,最后警方根据现场痕迹,判断苏云已经死亡。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苏云这个人就像真的死亡了一样,他们平时偶尔还会说起这个优秀但脾气不好的假千金,苏家找回了真千金后对那个真千金宠溺至极,是曾经十个苏云都比不上的。
不过乌母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嘴上恭贺苏家找回了女儿,却也不像小辈那么好骗,觉得苏云就是偷走了苏家真千金的女儿,毕竟苏家曾经对苏云的态度,其实怪怪的,所以乌母他们这个年纪圈子的人,都不对苏云死亡的事做评价。
谁知道苏云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现在,一个早就被所有人以为已经死掉的人,高调出现在青云山庄里,带着巨额财产,仿佛为复仇归来的基督山伯爵。
乌母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有些怀疑苏云现在到底还是不是……可转念一想,是不是人又有什么要紧?有些人披着张人皮,本质上比恶鬼还恐怖。
思及此,乌母就不去想了,放宽心,至少这一刻,苏云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乌父跟乌瑾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们带来了监控看到的消息。
“医生手术结束后通知了那个胖小子,说是让他赶紧交住院费跟治疗费,因为他父亲偏瘫了,然后这胖小子被吓得脸都白了,说是去病房里找一下父亲的钱包,结果等警察通知完结果,他就带着父亲的钱包跑了。”乌瑾说着,都不知道应该摆什么脸色。
怎么说呢,好像那个愚蠢的胖儿子这么选也不奇怪,他听见了警察的话,知道不可能从医院这里拿到钱了,如果父亲在,那他找乌家要钱天经地义,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乌姑姑的儿子。
现在父亲不行了,他从哪里能证明自己是乌家的外孙?
况且,乌家人一开始就对他一脸厌恶,到时候就算是做亲子鉴定,结果也可能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乌姑姑亲生的孩子。
没有父亲,他不敢多留,怕乌家的人偷偷把他弄死,如果父亲在,至少父亲被弄死的话,他可能跟着要钱,乌家弄死了一个人,他也可以拿着父亲的赔命钱继续逍遥快活。
现在,胖儿子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他年纪还小,觉得命比钱重要,反正父亲死了,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可以在家当老大,照样有父亲留下的财产逍遥快活,干嘛还要为了那个偏瘫的老头子冒险?
说到底,胖男人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教儿子,他养出来的儿子一定是跟他一样愚蠢又贪婪还薄情寡义的,胖子子根本不会去照顾一个中风的老头子,在胖子而言,中风偏瘫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干嘛还得让他养?
十几岁的少年还不明白,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要钱时机,甚至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贪婪,连父亲都放弃了。
这家医院可不是会做慈善的公立医院,这种私人疗养医院救命已经是看在警察的份上了,回头交不上钱,直接就会把你丢出去自生自灭。
听完乌瑾的话,乌母诧异地张了张嘴巴:“真是……父慈子孝啊……”
“这么孝顺,奖励他一个鬼妈妈,相信很快,他还会有一个鬼爸爸的。”苏云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