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滴。个。娘。
宫忱登时如遭雷劈,连退几步,噗通跳进河里,向对岸狂游而去。
劫色?
他妈的。
这个是真怕。
心理阴影都快要出来了。
谁让他当年下山在红檀,做的第一件任务是捉色鬼。
这色鬼别的本事没有,白日躲在地下,窥寻目标,夜里爬上床梁,偷香采花。
为诱它出来,宫忱不惜扮女相,装作城中一户富人之女,出门招摇几日,某晚,色鬼果然找上门来。
只是那色鬼最终不是宫忱杀的,而是徐赐安。
打斗中,它颇有几分灵活,又色胆包天,火符伸去,它不躲,反而凑过来,猩红长舌横扫而出,死也要吃宫忱豆腐。
电光石火间,数道细细的紫线亮起——是剑光。
那舌头瞬间被千刀万剐,在宫忱眼前化作一滩烂泥。
片刻后,烛火自燃,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徐赐安支腿侧倚在窗棱上,就着月色瞥了一眼衣衫凌乱的宫忱。
“师兄,你来……”
还没说完,徐赐安啧了一声,又走了。
只留一件崭新的衣服在原地。
丢脸是一回事。
离谱的还在后面。
次日清晨,留宿的客栈门口摆满了大红箱子,装的都是金银珠宝,那富户笑意盈盈,说自家女儿看上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当入赘女婿。
宫忱还没开口,徐赐安便嫌弃似的,又抛下他走了。
过了河之后,宫忱抖了抖身体,不敢再回想那时徐赐安的表情,三两下把身上啃他的几只怨灵抻下来,狼狈栽进鬼市。
空中里到处漂浮着以阴气为食的掌心幽灵。
它们没有实体,像一只只浑圆的兔子,全身散发着红光,灵活穿梭于各个街道间,映亮整个鬼市。
“哎哟哟,小郎君,衣服不好好穿,羞死人了。”
“是不是刚死,有没有钱呐?”
“没有钱可以来姐姐这干活,就缺你这样俊俏的男鬼。”
“………”
成片的女鬼凑上来,像是看上了同一家白粉似的,争相动手动脚。
宫忱被众鬼围拢调戏,拼命拢紧衣衫,左躲右避,连滚带爬,好不容易钻出去,又撞见方才的鬼兵。
有完没完。
宫忱在心里暗骂一声。
“想往哪跑?”鬼兵直勾勾盯上浑身湿透的宫忱。
瞧瞧,那俊俏的脸蛋,那峻拔的身材,那双小狗般又黑又亮的眼睛,还有那紧实的胳膊,要是能将自己搂在怀里……
它咽了口口水,笑眯眯道:
“我乃西厢姚泽王座下十鬼之一,风一是也,跟了我,保你日后在鬼界荣华富贵。”
姚泽王,三大鬼王之末。
虽是个末流,但因其粗鄙低俗、市井无赖的行事作风,臭名最盛。
如今宫忱能感应到徐赐安的位置也正好在西厢,要是也是遇上了这档子事……
他妈的。
宫忱五指撩开额间碎发,正好遮去眼底瞬间的冷意,冲鬼兵勾勾手指,便朝着一处黑巷子走去了。
“还挺懂。”风一娇笑一声,跟了上去。
“这里好黑呀,都看不见你了。”
“你怎么不说话?”
“哥哥,人家不怕疼,随便你……”
“啊——!!”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瞬间响起。
不一会,“鬼兵”穿戴整齐从巷子里出来,身后蓝光泯灭,余下一滩灰烬。
.
西厢,三殿。
此地好山好水,曲径通幽,红色的掌心幽灵挂在苍天古树上,像一提提灯笼。
树下两名男子正在下棋。
其中一位生得一副浓眉大眼的凶悍模样,打扮却风流潇洒,左手执棋,见对方已经陷入死局,嘿嘿一笑:
“赐安,你输了。”
另一位本就无心棋局,当即丢了棋子,略微颔首,几缕墨发垂落在额前。
这是一张本该矜贵儒雅的脸。
鬓若刀裁,眉清目秀,只是染了浓重的阴气,嘴唇有种病态的灰。
给他渡气的人只知阴气可以掩盖身上的活息,但不知他体质特殊,过多的阴气入体会带来身心的强烈不适。
思及此,徐赐安眼睛微眯:“姚叔,人找到了吗?”
“丢不了,本王已派下属去寻了,”姚泽王摆了摆手,
“不过,若是今日还没找到他,明日的婚事,你不答应也要答应。”
见徐赐安沉默,姚泽王又说:“五骨天君乃是鬼主的左膀右臂,它虽然能卖我面子暂时放过你,但还是得照规矩来。”
“活人想留在鬼界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改修鬼道,要么,跟鬼界的人成亲。”
“要跟你成亲的姑娘本王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做个样子……”
“我明白,”徐赐安终于点了点头,道,“多谢姚叔。”
“嘿嘿,谢什么谢,”姚泽王豪爽大笑,“当年要不是我死得早,错过你娘,你说不定要喊我一声爹呢!”
徐赐安:“………”
“不,”他扶额道,“那就没有我了。”
姚泽王走后,徐赐安屈指扣了扣玉佩:“出来。”
青瑕眼泪汪汪地钻了出来:“徐公子……你怎么可以和别人……呜呜呜……实在不行……青瑕带你跑掉……”
“哭什么,宫忱在来的路上了。”徐赐安甩了块手帕给它。
青瑕一边抹眼泪一边问:“太好了!宫先生没事吧?”
“他最好是没事,我还有账要跟他算。”徐赐安冷哼一声,“你说看到了他的灵识?”
“嗯嗯,”青瑕点点头,
“当时情况危急,宫先生和你的额头靠在一起,然后我就在您的识海里看到了一个光团。”
“他当时叫我什么?”
“师兄。”
“………”
没能听到。
徐赐安眼睫轻垂:“你觉得他记忆恢复如何?”
“青瑕不知。”
“罢了,”徐赐安拧了拧眉心,“你去找他。”
“可是宫先生让我保护好您。”
“我需要你保护?”
青瑕小声道:“若是在人间,自然不需要,但您现在太虚弱了。”
徐赐安沉默片刻,道:“我当时捡你回来,要你答应了我一件事,你可还记得?”
青瑕微微一怔:“记得。”
“您说,若有一天,您和宫先生的命我只能救一个,您要我救宫先生,可是……”
“没有可是。”
徐赐安的眼神忽然冰冷下来,“你别忘了,当初赶去惩恶台的路上,若非你优柔寡断,宫忱未必会死。”
“那时您累得从万米高空中坠下,我怎么可能丢下……!”
当啷。
“如果做不到,就不该答应。”徐赐安把玉佩取下来,扔在桌上,“拿走,从今天起,我把你还给宫忱。”
“他若再出事,”徐赐安一字一句道,“我不会放过你。”
沉默片刻后。
青瑕缓缓拿起玉佩,低着头道:“好。”
“记得带句话。”
徐赐安闭了闭眼:“我明天成亲,你就这么告诉他。”
青瑕嘴巴微张,目光呆滞:“啊?”
“啊什么啊,”徐赐安嗤了一声,没什么力气地屈指弹了下面前这只宫忱养的笨鬼,低声道,
“让他来抢亲。”
.
最开始,鬼界的嫁娶比人界简单太多。
无需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只需新郎找鬼婚司买一根红线,一头牵在自己手上,另一头牵在新娘子手上,就算成亲。
至于解除关系,同样去鬼婚司买把绝情剪,咔擦一声,就能断得干干净净。
后来,第一任鬼王为爱人殉情,无数鬼民为之感动流泪。
鬼亦有真情不悔。
鬼亦能一生一世。
为了迎合鬼民对爱情的美好向往,鬼婚司连夜推出一套崭新的嫁娶仪式,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所以,这第一个环节,我要背着新娘绕鬼市走一圈?”
徐赐安平静地问出了这一句话。
“是的。”
身后给他梳妆的鬼仆回道。
“你没看到我腿瘸了吗?”
“无碍,小的给您备了拐杖。”鬼仆道,“黄金骷髅头,显气派。”
徐赐安一言难尽地接过,看了鬼仆一眼:“然后呢?”
“掀盖头。”
这个还算正常。徐赐安刚要松一口气——
鬼仆:“不过,要用嘴掀。”
徐赐安:“………”
“第三个呢?”
他额头青筋隐隐突出,咬牙道。
“这是最后,也是最浪漫的环节。”鬼仆一脸向往道,“您将和新娘子一同乘坐幽灵花桥飞往洞房。”
“等等,”徐赐安问,“为什么要飞过去?”
“这是因为,”鬼仆耐心解释,“您和新娘要在空中洞房。”
“在、空、中、洞、房?”
“对的。”
咔擦一声。
徐赐安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拧下来的黄金骷髅头,面无表情地往后一扔,“不需要了,拿走吧。”
“好、好的。”鬼仆哆嗦道。
呵。
这些变态环节,徐赐安一个也不想参与。
等宫忱来抢亲,他灵力也恢复七八成,届时带人杀出鬼界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
直到徐赐安梳妆完毕,到鬼婚司门口了,宫忱依然不见踪影。
徐赐安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只能感觉到宫忱就在附近,但是这附近鬼挤鬼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根本不能精确分辨出人在哪里。
“姚泽王大人的义子长得怎么跟他一点也不像啊?”
“都说了是义子,你个蠢货。”
“这位殿下好俊,新娘子怎么还不来,都不怕被其他鬼给抢了。”
“在前面了,你个瞎子。”
果然,下一秒,司仪大喊:
“让——新娘子到——”
“西厢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虚传,多么曼妙的身姿。”
“我都不知道羡慕谁了。”
“………”
徐赐安深吸了口气。
宫忱还没出现,他不能贸然离开,如今只能……
只能。
他闭了闭眼,一瘸一拐走上去,缓缓蹲在新娘子面前。
那新娘子头上盖着密不透风的红盖头,无法视物,只能在司仪的牵引下,先将手掌落在徐赐安的后背上,摸索了一番。
徐赐安不耐道:“上来便是。”
那手微微一顿,随后便勾上了徐赐安的脖颈,整个身体徐徐压了上来。
与看起来的娇小不同,新娘子有些重。
徐赐安的腿被锁灵钉扎穿过,如今尚未痊愈,看似走得不紧不慢,实则比往常要迟缓一点。
正常走下来,整个鬼市要走两个时辰。
但因为是背着走,走走停停,加上中途新郎需要把新娘子放下来共吃一顿饭再走,这一环节其实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候,徐赐安的额头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别碰我。”徐赐安当即冷声道。
新娘子这次却恍若未闻,继续捏着衣角,轻轻给他擦汗。
“听不懂话吗?”徐赐安皱眉避开,快恶心透了,“都说了别……”
“是我。”新娘子道。
这一瞬间,徐赐安忽的像被人钉在原地,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只有瞳孔一寸一寸地收缩。
在宽大红色嫁衣的遮掩下,宫忱将二指贴在徐赐安的额上。
他的嘴唇若有若无碰到徐赐安的耳垂,没有张口,声音却又低又磁地传入徐赐安的脑海中。
这是宫忱死后,徐赐安第一次听见宫忱的声音。
像做梦一样。
“师兄,”他温和地说,
“我来与你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