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急诊的通道狭长幽深，每一脚踩在地板上，都响起空荡荡的回声。

“您好，身份核验。”走到尽头时，保安一抬手，挡住去路。

姜悦胸前的工作证自然不是自己的，她拇指遮住上面的科室名称，微微一用力，一根细线自工作证的圆形夹子中伸出，将胸牌递远，在保安眼底闪了一瞬，就快速撤回。

“耳鼻喉科前往急诊会诊，可以进去了吗？”

保安：“今天精神科病人伪装成寻常就诊患者暴动，未免意外，还请您摘下口罩查验身份。”

工作牌上的照片没有戴口罩，的确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但是姜悦带着口罩，头发还披散着，只有一双沉静的眼睛露在外面，很难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你也知道精神科患者暴动，为什么不去支援？”

“还有几个医学生精神失控，残杀精神科暴动患者，门诊大厅的保安够用吗？”

姜悦反客为主，厉声质问：“不去解决紧急事件，反而盘问我一个来会诊的主任医师，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吗？”

医院向来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巨塔，如果往生医院的各项规章制度真的和现实生活接轨，那么保安定然会被她的唬人的气势镇住。

“你也不是第一天工作了，不知道急诊病人耽搁不得吗？”姜悦放柔了一些语气，话里话外依旧带着隐隐的威胁，“我的时间不要紧，但是病人的时间耽搁不得。”

保安犹豫：“主任您可以不继续查验，但是她们……”

“她们是我的研究生，绝对没有问题。”姜悦手往白大褂口袋里一插，一幅不怕盘问的做派，“我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在这里受盘问，以免以后随便一个护士、保安甚至保洁都觉得她们好欺负。”

保安犹豫：“这……医院的规定……”

姜悦：“医院规定以病人的生命为先，你现在正阻止我去会诊。难道我们耳鼻喉是小科室，就不配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为病人尽一份力？还是你认为，这一两分钟对病人而言，根本不重要？”

姜悦甚至拿出手机：“需要我现在打电话问问你们后勤部部长，这就是你们对于病人的态度？”

保安当即伸出胳膊，指向急诊内部：“主任您请，病人耽搁不得。”

眼看这位“主任”带着自己两个实习生走出两步，保安弓着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正打算长吁一口气，那咄咄逼鬼的女医生突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幽深沉静的目光望着它：“带这里所有的保安，去门诊大厅支援。”

“听说实习生偷了医院的福尔马林液，将赃物一并缴获。”姜悦着重强调了“福尔马林液”几个字。

果然，这次不用她搬出病人的生命安全或者后勤部部长进行威胁，急诊各处的保安已经蠢蠢欲动。

口罩下淡薄的唇勾起一抹笑，姜悦身后跟着丁咚和维多利亚，信步走进急诊。

丁咚跟在她身后，惊出一身冷汗：“好多办公室，我们进哪一个里面啊？”

“耳鼻喉会诊的医生怎么还没来？”

“刚刚打过电话，说是已经下来了，估计是路上刚好碰到精神科病人暴动。”

“精神科医生真是废物！保安也是废物！这点事情都摆不平！”

最里间的办公室传来怒骂。

“你好，耳鼻喉会诊。”姜悦带着两个人推门而进。

医生办公室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医生，闻言齐齐望向她。

“你身上怎么一股人味？”刚才怒骂的医生开口。

姜悦目光扫过它的胸牌，只见这人是急诊科主任医师，同样坐在桌边的还有神经内科主任医师，精神科主任医师和口腔科主任医师。

“路过门诊大厅时染上的。”姜悦不紧不慢坐下，“很奇怪吗？”

眼见急诊科主任目光转向她身后的丁咚和维多利亚，姜悦二郎腿一翘，摆出一副自然而然的模样，似乎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走到哪里都颇为自在，只是声音疏冷，含着保护的意思：“我的研究生，带来学习。”

“梁主任，我们快点开始吧，病人怎么回事？”姜悦目光扫向办公室内唯一可能是病人的女性。

病人此时正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对医生之间的暗潮涌动似乎没有任何察觉，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眼皮看看这一屋子主任医师，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别人。

病人给姜悦唯一的感觉就是静。

太安静了，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望向虚空，静静地等待，就连呼吸，都是安安静静的，胸膛起伏的弧度很小。

病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柔顺，身穿黄色碎花裙，小小的白色雏菊在裙摆绽放。

姜悦目光向下扫去，病人没有穿鞋，白皙的脚底是黄褐色的泥土，小腿上不知被什么刮伤了，伤口毛糙，边缘发红，看上去有些感染。

“你们两位，是病人家属吗？”姜悦目光停在轮椅后的两个警察身上，明知故问。

“不是。”其中一名警察回答。

“不是家属，请到外面等候。”姜悦说，“维多，送两位警官出去。”

维多利亚配合她一起演戏：“是，主任。”

“慢着。”大腹便便，头顶地中海的急诊科梁主任阻止，“之所以叫各位主任来会诊，是这位病人病情特殊。”

至于情况为什么特殊，在场所有医生都看见了。

哪个正常病人看病身后会跟着两个形影不离的警察。

“这位病人和一个重要的案件相关，但是各位主任也看见了，她几乎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梁主任语重心长。

“这就是她挂急诊的原因？”精神科主任冷嗤，“我们精神科医生都是废物，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各位主任还是先确认她没有器质性疾病，再请我们这些废物来看吧。”

梁主任摸着脑袋：“瞧您说的，都是误会。”

同时会诊的口腔科主任调出电脑上的检查报告：“这个报告我看了，病人发声器官发育良好，没有损伤、畸形等，可以排除我们口腔科的疾病。如果非要和我们扯上关系，建议她之后可以把破损的门牙补上。”

姜悦则在办公室内的另一台电脑上又打开了几个检查：“目前的几个检查显示病人的听力器官发育也无异常。”

“李青竹，可以听见我说话吗？”病历显示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叫这个名字，“听见的话点点头。”

病人毫无半点反应，像蜷缩的花骨朵，将自己埋在厚重的雪底，不和任何外界事物发生互动。

“李青竹，你在看什么？”姜悦问。

一动不动，还是一动不动。

会诊之前，李青竹的所有检查报告都已经出了结果，神经内科主任还是用各种器具给她做了全面检查，最后得出结论，病人并无任何异常。

最后重担还是落在精神科主任身上，病人的躯体正常，是否是因为精神原因才不开口说话？

精神科主任拒不配合：“精神科疾病也分很多种，她这种不是我主攻的方向，建议梁主任另请高明。”

梁主任面色青黑，如今精神科乱成一团，哪里能再请来一个会诊的。

“这个病人对我们的案子非常重要，还请你配合。”警察开口。

案子？

“不如把病人先收入我们耳鼻喉科，我再请大主任看看。”

警察立即拒绝：“不行！她非常重要！不能离开监管范围。”

非常重要？

重要证人还是罪犯？

姜悦想起离开前看到的社会新闻。

“昨日，我市恒源水库附近发生一起杀人案，三位清河大学大四学生身首分离，唯一存活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被警方带走。据悉，三位死者和嫌疑人都是清河大学的大四学生，今年六月份即将毕业，几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纠葛，才造成如此灾难？”

李青竹和这起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再看看病人。”姜悦说，“不过这项检查比较隐私，请两位警官回避。”

医生办公室有一块蓝色的屏风，挡在角落处，方便在保护病人隐私的同时，进行必要的检查。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姜悦蹲在李青竹面前，拉下口罩，她没有出声，做出《丢手绢》这首歌的口型。

李青竹的眼神慢慢地下移，最终定格在她唇上，清澈的瞳仁中闪过惊惧的情绪。

她对这首歌有反应！

这就够了。

李青竹，就是本轮考试的标准病例，也就是考生的治疗目标吗？

姜悦拉起口罩，下定决心。

她必须把李青竹留下来，战斗美少女队那位有自闭症的队友长河，很可能已经代替了原本的npc李青竹，正坐在她面前。

“经过更加细致的检查，我发现患者是由于听小骨缺陷导致的耳聋，今天就可以安排手术，观察一晚，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能彻底恢复。”姜悦胡编乱造，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得丁咚在心里直给她竖大拇指。

“两位警官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们进手术室。

两个警察请示了上级，才答应她的方案。

病人收入耳鼻喉头颈外科病房。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从不发声的李青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