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里似乎住了一只一毛不拔的公鸡进去,吝啬地张开嘴巴,让她尝到些能发声的甜头,又立即闭上,说那是另外的价格。
心脏下坠进洪流深渊,悄无声息地归于死寂。
巨大的惊吓,几乎烧断了她的神经突触,将负责呼吸和心跳的脑组织捣烂揉碎,扔进垃圾桶里,狠狠绑住封口处,让理智在密封中腐烂融化。
噗通。
噗通。
不过十几秒,比十几分钟还要漫长。
心跳恢复的第一秒,丁咚手忙脚乱地伸手进口袋,滑了好几次才捏住一个角,费尽力气将它从口袋里拎出,光溜溜的手机就从指尖滑下。
丁咚得了帕金森一样,手指僵硬且无规则地抖动,手忙脚乱地去抓了好几下,怎么也抓不住那块死物。
最终,一只手出现,将滑不溜秋的手机捏住,另一只手握起丁咚不住颤抖的手,掰开手掌,将手机放进去。
白术声音柔柔的,带着股镇定的力量,轻轻抚平丁咚拧巴的心脏:“你许是看花眼了,维多手里的那位大哥并未笑出半分。”
“真……真的吗?”丁咚快速抬眼,目光快速扫过尸体的面部,又迅速收回眼神,她真怕下一秒,那了无生气的嘴角突然又咧开。
没错,没错,真的没笑。
一定是她看花眼了。
连续两次后,丁咚才放下心。
“白术姐姐说的对,许是我真的看错眼——”惊吓压制了她的思考能力,丁咚顺从本能地去模仿白术的勇气。
“卧槽。”显然,惊吓激发了可爱小叮咚的另一重本能。
“笑了。”
不仅笑了,那具男尸下垂的头颅缓慢扬起,随着扬起的角度越高,嘴角的笑容就越大,完全平视前方时,嘴角已经扯到了耳朵根,夸张到了极限,假使再多一分,嘴角都要撕裂。
口腔中的牙齿发黄,死者生前可能是个老烟民或者严重的咖啡茶水爱好者。上下两排牙齿一张开,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倾泻而出。
“嘻嘻嘻。”
“维多,快放开!”丁咚急忙道。
维多利亚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样,竟然维持着一手抓住尸体的脖子的姿势没动。
“我们……”甚至可以听见小声的吞咽,像小孩子见了喜欢的糖果却吃不到似的,“可以一起玩吗?”
答应会怎样?
不答应又会怎样?
几人相看无言,如今姜悦不在,她们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如果姜悦在呢?她能不能第一时间想到所有可能的结果,综合分析利弊,最后选择最优解呢?
可两个选项背后的风险,又如何评估?
“我们……”小女孩的声音愈发轻柔,如果不是从一具中年男性死尸的口里传出,定会让听的人心都化了,“可以一起……”
“砰!”
巨响过后,“玩吗”两个字,被喉咙中挤压的肉阻断。
“闭嘴。”维多利亚半蹲着,抓其后颈将尸体死死按在地面,冷冷道,“恶心。”
丁咚:“……”不愧是我维姐。
白术:“……”他乡水土养育出来的女子,果真不一样。
“为什么拒绝我们,好伤心啊。”维多利亚猛然抬头,声音不是从手下发出的。
目光越过丁咚和白术的头顶,最终落在坐起的一具尸体上,遮盖尸体的白布随着动作滑落,堆积在腿部,尸首歪了歪脑袋,发出小男孩的声音:“真的好伤心啊,你不把我们当朋友吗?”
“真的好伤心啊,你不把我们当朋友吗?”
“真的好伤心啊,你不把我们当朋友吗?”
一具又一具尸体坐起来,木偶似的咧开嘴。
“你家这么穷,只有我们几个愿意和你做朋友。”也是小男孩的声音,但和之前那个完全不一样。
“你家这么穷……”
“你家这么……”
“你家这……”
“你家……”
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嗡嗡嗡地敲打着人类脆弱的鼓膜,仿若教堂中唱诗班的吟唱,似乎又是绿豆洒在鼓面上。
密若蚊蝇的精神污染中,几人听清了这简短的对话。
整段对话中一共有三个小孩,一个小女孩,两个小男孩。
小女孩:“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小男孩1:“真的好伤心啊,你不把我们当朋友吗?”
小男孩2:“你家这么穷,只有我们几个愿意和你做朋友。”
小男孩1:“你是想和我们做朋友的,对吧?”
小男孩1:“妈妈教过我们,好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的。”
小女孩:“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小男孩2:“算了吧,她性格这么孤僻,本来也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我爸爸说,这种人都有精神疾病,我们应该离她远远的。”
第一轮结束后,太平间陷入短暂的安静,大约五秒后。
小女孩:“怎么办?”
小男孩1:“什么怎么办?”
小女孩:“你不害怕吗?”
小男孩2:“为什么要害怕?动画片里就是这么演的。”
小男孩1 :“妈妈说过,遇到困难要解决,我们不能愁眉苦脸的。”
又过了五秒,更加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小孩子的声音变成青少年。
女孩:“她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朋友呢?你是不是记错啦?”
男生1:“我也不记得。”
男生2:“啊查到了,是我们的小学同学哦。”
女孩:“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不仅贫穷,还有心理疾病的人?”
男生1:“以我们的身份,绝不会和这种人做朋友。”
男生2:“可事实确实如此,她从来不会撒谎。”
尸体从床上下来,自动走到墙角,排好顺序沿着墙根走。
“这是在……锻炼身体?”丁咚好奇。
和之前诡异的气氛相比,眼前的场景,莫名有一种公园老人集体快走晨练的既视感。
莫名的积极、向上并且阳光。
维多利亚:“……”
张了张嘴试图回应丁咚,但她的中文词汇累积不允许。
一番操作下来,几人已经确定,这些尸首不仅对她们没什么恶意,反而非常具有奉献精神,搁这儿给她们几个义务演出呢。
几人当即决定,认真欣赏这场演出,或许有什么别的线索呢。
只是一分钟给、两分钟甚至十分钟过去,老大爷晨练现场依旧是那个老大爷晨练现场。
“大爷晨练至少还说说笑笑聊聊天。”丁咚困顿地打哈欠。
不要说说说笑笑聊聊天了,除了目视前方走路,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几十具长相各异、身穿病号服的尸体认认真真走路,整个太平间都洋溢着健康生活幸福一生的气息。
“白术姐姐,你怎么看?”丁咚是十一月份的生日,白术比她大三个月,丁咚这声“姐姐”叫的格外顺溜。
维多虽然胆子大,力气也大,但是一看就和自己差不多,都是脑子不太好使的类型,丁咚可是发现了,她们温馨太平间小队,姜悦和白术是心思最缜密的两个人。
姜悦不在的时候,白术就是智力担当。
白术没有立即回答,她目光从正走路健身的尸体身上移开,最终落在维多利亚按着的脖颈上。
“维多,放开吧。”白术说,“演员皆登场,好戏才开幕。”
维多利亚报以一个疑惑的眼神,轻轻歪了歪脑袋,像一只皮毛顺滑的红狐。
“你不想吗?的确,这样会面临很大的风险,但是不推动剧情,我们可能要一直耗在这里。”白术以为她这个表情是不同意。
丁咚:“可是可是,我们可以等悦悦来。”
再一次嘴比脑子跑得快后,丁咚恼怒地用拳头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对不对,关键剧情是不能跳过的。”
白术:“即使能跳过,也会导致信息缺失,我们很可能会做错诊断,无法通过这场考试。”
重要的是,如果姜悦在,一定会努力解锁更多的剧情,获得更多的成就,而不是像她们几个一样,畏畏缩缩的。
“维多,放开吧。”这次,白术的声音坚定了许多。
维多利亚藻红的高马尾绑在脑后,随着她抬头,露出了然的表情时轻轻晃动:“啊,是这样。”
轻轻放开五指。
“什么这样?”白术敏锐察觉到她话里的一丝怪异。
“后半句的意思,竟然是这样。”维多利亚起身,双手环胸,重重地点头,“我学会了。”
“演……员皆登……场,好……戏才开……幕。”
这糟糕的断句。
白术:“……”
维多利亚没有在她第一次说放开的时候就松手,竟然是因为听不懂她后半句说什么,而她竟然以为维多利亚是不同意她的看法,正在等她的进一步解释。
她们可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白术:“其实那句话……”
算了,怕越解释越乱。
白术:“回到队伍了。”维多利亚放开的尸体走回了队伍,彻底融入其中,成为一员。
“嘻嘻嘻,好久没玩这个游戏了。”
两声同时响起,白术的声音被淹没。
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像是许多男女同念一句台词时的混杂音:“你们后悔过吗?”
“你们认错吗?”
“你们曾经有过哪怕一分钟,认真地忏悔过吗?”
“还是说,你们已经忘了我?”
“不过没关系,你们很快就能想起来了。”声音凝固在斑驳的病态和狂热中,“只要……只要我们再玩一次那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