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味,自然是从人身上沾染的。
医院中的人类……只有以实习生身份进入这里的往生医院考生!
尽管那股新鲜的独属于人类的味道并不明显,却还是冲破其上附着的层层鬼气,幽幽飘进鼻端,刺激鬼的中枢神经。
精神科大主任接过布料,果真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人味。
布料上沾染人味,要么是布料的主人曾经近距离接触过人类,要么是布料的主人,本身就是人类。
“找找还有没有。”精神科大主任不动声色地将布料收进口袋。
虽然单薄,但那个味道顺着鼻腔飘进肺里后,有一种奇特的、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那这……”狗腿子愣住。
去哪里找呢?是找遍整个太平间,还是找遍整个医院?甚至是找遍整个城市?只有红色的布料可以,还是黑的白的粉的绿的,只要是有人味的都行呢?
大主任轻飘飘一句没有任何修饰词来限定范围的话,可苦了最喜欢阿谀奉承说好听话的狗腿子,干事实的话,它真不擅长啊。
溜须拍马和真刀实枪地干实事,简直天差地别,毕竟前者只用动动嘴皮子,后者可要跑断腿。
它一个从年轻时就是信奉临床躺学的医学生,入了职场又是万年主治医师,可干不来这活。
“主任,您认为,我们应该先从哪里找起呢?”
大主任:“……”眼神盯向福尔马林池,这块布条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狗腿子发现主任的目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先从这个池子查起,说不定里里面会有剩下的布料。”
“那你还等什么?”
“哈?”
“不进去,怎么找?”
狗腿子:“……”
狗腿子:“不愧是主任,您说的太对了。”、
扑通一声响,白术的脚后跟被人踩中。
她前半身躲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中,只有脚的部分,比较靠近上方,上面只有一具女尸的头发作为覆盖。
狗腿子沉重的身体下来,她几乎就要尖叫出声。
白术握紧拳头,将痛呼声咽进去,指甲狠狠陷入掌心的肉中,又不敢太用力,怕血腥味暴露自己。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以防呼吸过重,吸引鬼怪的人味顺着呼吸流出。
狗腿子跪在福尔马林池中,将手臂塞进尸体中搜寻。
大主任正看着它,真是不干不行啊。
几秒后,它再次摸到柔软的布料,立马用劲摇晃:“果然还有,又是一块红色布料。”
大主任:“有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没有啊主任。”狗腿子甚至觉得自己很快乐,真是奇怪,明明是在干自己最讨厌的体力活,为什么现在非但没有郁闷,甚至还有些发自内心的开心呢?
精神科大主任不动声色:“继续。”
竟然没有任何异常吗?可为什么,它听到了一声什么撕裂的声音?
难道是错觉?
“好嘞主任。”狗腿子答应得爽快。干和自己专业毫不相关的体力活就是让鬼开心啊,越干越开心,它甚至想延迟几年退休,多为社会奉献几年。
如果有人在现场,盯人会被狗腿子胸前红领巾的光芒刺瞎眼。
有鬼欢喜有人忧,再这样下去,姜悦暴露是迟早的事情,姜悦要是出半点意外,她们其余三个人估计也逃不了。
“那我再去那个角落看看。”
虽然看不见,从狗腿子的行进角度,依旧可以判断,它在姜悦这里找到线索后,就短暂地放弃这个地方,往维多利亚的方向过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丁咚着急地捏了捏姜悦的手心,催促她快想想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姜悦肯定有办法。
“黄,王,飞。”丁咚闭着眼,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手心,接收姜悦给的信息。
两秒后,丁咚猛然睁眼。
同一时间,一个不明物体从角落溜出,飞快地靠近精神科大主任的方向。
小黄每一瓣香蕉皮都卷成圆球球,垫在老王头颅的底部,充当滑轮,带着老王一路向前。
武器大约都像主人,小黄身上有些丁咚的小机灵和小活泼,愣是把自己隐藏的极好,从精神科大主任和狗腿子的视角,根本发现不了。
死去的头颅在地上飞速移动,当真是吓死鬼了。
狗腿子不过随便一撇,就瞅见这惊悚一幕:“主任,老王!是老王!”
大主任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鬼,哪怕狗腿子已经惊得快跳起来,它依旧气定神闲的。
“真是废物。”一脚踢开老王头颅,“找!找到那群实习生!”
大主任不知道,它口中的实习生,此刻正在咫尺之内,大气都不敢出。
得了命令的狗腿子立马跳出福尔马林池,在太平间内一番搜索,翻箱倒柜抬尸床,动作之快堪比大型拆家犬。
最终,在一个红漆斑驳,棕色铁锈覆盖了一大半的铁皮柜之后,拖出了老王消失的下半截尸体。
脚步声,尸体地面摩擦声,呼吸声,在凝滞沉闷的太平间酝酿。
隔着一层一层的尸体和福尔马林池厚重的石灰壁,姜悦握紧锈刀,呼吸轻的几乎不存在。
“主任您看,这……怎么处理才好?”她听见狗腿子这么问。
“按照规章制度处理。”主任只给了粗略的指导方向,“当务之急是立即找到那群实习生。”
一阵皮鞋碰地的声响后,主任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冰冷刺骨的阴暗寒意渐渐退去,意味着大主任走远了。
“主任您走好。”
听见狗腿子暗含欣喜的送别声,抓住姜悦的那只手快速抽离,指尖刚交错分开,就被姜悦一把抓住。
“没走。”她在丁咚手心写下。
酥麻的痒意在手心泛起,分辨出姜悦写了什么的丁咚呼吸猛然一窒,心底发毛,如果不是姜悦即使阻止,她可能已经推开身上的尸体,趴在池子边缘大口呼气庆祝劫后余生了。
“把头缝上,别让家属来领的时候太难看。”过了将近一分钟,太平间没有任何动静,精神科大主任才将两块布料揣进白大褂宽大的口袋中,又脱了橡胶手套扔进角落的黄色垃圾桶内,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离开。
“嘿,说了跟没说一样。”主任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狗腿子才弓着腰,五指呈爪状抠了抠脑袋,口中不情不愿地咕哝,“真是会使唤。”
配合警察抓捕犯事实习生是保安的工作,给老王缝头是外科医生的专长,什么时候轮到它一个精神科医生干这些。
不过反正干得好也不加工资,干不好也不扣工资,它索性摆烂混日子。
“喂,老邓啊,实习生抓到了没?”
“哦,没有啊,我们大主任催得紧,您也知道这病人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劳烦您多尽尽力。”
“小吴啊,最近在骨科轮转吗?”给保安队一个队长打完电话,狗腿子又拨通一个认识的外科研究生的电话,专硕生三年都在医院各个科室,又名规培轮转。这个月在乳腺外科,下个月说不定就在肝胆科,如此轮流干活,一直到毕业。
“我就记得你这个月在骨科,那可真够忙的啊,”狗腿子圆滑惯了,不过随便说了一个外科科室,没想到还真让它蒙对了,“你今天跟手术吗?”
那边不知回答了什么,大主任的狗腿子,研究生的好老师,可谓是喜笑颜开情难自控,激动的情绪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那正好,你找时间下来太平间一趟,给老王头缝上,就当是练手了。”
安排妥一切,心情颇好地拨通另一个电话:“宝贝儿,今天有没有出去?我新买了一个项链,给你送过去。”
“这项链是只有我有,还是你老婆也有?”
离得近了,姜悦听见电话那头一个千娇百媚的男声问。
姜悦:“……”
鬼怪世界,和人类世界一样精彩。
“当然是……”
红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爬上福尔马林池,纵深一跃,手起刀落,狗腿子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这一跃之下裙子带起的风,就被锈刀自伤而下取了脑袋。
“老公你说话啊。”
“果然,我就知道,是不是又是那个女鬼不喜欢了,才把这破烂给我。”
电话那头情绪激动,嗔怪抱怨,可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了。
姜悦看也没看一眼,转身就把丁咚拖出福尔马林池,白术脚受了伤,她配合维多利亚一起将白术拉出来。
“快走。”几人快速离开。
丁咚目光划过地上的两颗脑袋:“悦悦,它们……”
这是医闹吧,要坐牢的。
加上之前去急诊路上那三个医生,和给白术取白大褂时那一个,以及现在的老王和狗腿子,姜悦不到一天就已经沾染六条鬼命,更别说之前和她们在同一电梯内的那些。她手起刀落间动作麻利,丝毫不见半点对于白大褂的尊敬和不忍。
如果在现实生活中,姜悦会不会也……
“它们不是人,更不是医生。”姜悦看懂她的语言又止,边迅速带着几人撤离边解释,“我们的教育从小便告诉我们要尊重医生,但并非所有穿着白大褂的都值得这样的尊重。”
“现实生活中,医生都分好坏,更别说这里所有的医务人员,都是随时会要我们性命的恶鬼。”
“白大褂在它们身上,简直是对治病救人几个字的侮辱。”
丁咚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还是头一次见姜悦流露如此明显的憎恶,快得像是错觉,下一秒姜悦就恢复了冷淡理智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她刚刚进行过刚刚言辞犀利的批判和诅咒。
“嗯。”丁咚快跑几步,拉住姜悦的手,乖巧点头,“我以后不会被它们的伪装迷惑了。”
姜悦将自己从奶奶被无良医生骗着进行不当治疗后差点死掉的记忆压下,回握住丁咚,迈着更大的步子离开。
“悦悦,你讨厌医生吗?”丁咚小声问。
姜悦:“只讨厌不尊重生命的那部分,但是那部分,不配称为医生。”
如果不是沧州市中心医院的王医生,她唯一的亲人早就离开了她。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那把刀冲向王医生的时候,她下意识就选择了阻挡。
丁咚想到注册医学牲鲜采APP时姜悦的头像,下意识问道:“那个医生,是你尊重的吗?”
“嗯。”姜悦抿了抿唇。丁咚没说具体是谁,但她下意识就觉得,应该指的是王医生。
“那你后悔过吗?”为了别人挡刀,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
姜悦:“做出来的,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哪怕事情发生前后,甚至不超过三秒。
丁咚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她的认知里,人在有牵挂的时候,都是不愿意死的,姜悦明明看上去是有牵挂的人,却不后悔那个导致自己死亡的决定。
难道这就是她的尊重?分量如此之重。
丁咚开始怀疑,尊重的含义,是否被自己看得太轻了。
转眼,几人已经从太平间回到门诊大厅,她们刚从尸体堆里爬出来,身上鬼气够重,保安看也没看,就让几人溜进去了。
“哎那几个小姑娘。”刚走出几步,照看安检的大爷突然从屏幕上抬起头,盯着她们几个。
姜悦:“什么事?”
“那小姑娘腿脚不利索,大厅右边有轮椅,给她推一个过来。”
几人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被关心的白术微微一笑,温声道:“我没事,谢谢您关心。”
大爷摆摆手:“小姑娘还是要爱护自己。”
进入电梯,白术才道:“温情暖语,不过是因着它拿我当同类,若我身上没这鬼气,恐怕现在已经渣都不剩。”
进入这种残酷又迷人眼的地方,如果没有极致的理智,只有送死的份儿。
白术望向她:“我一直在学习,你的冷静。”
“你不会觉得,我很冷漠?”姜悦诧异。
不等白术回答,丁咚抢先晃了晃她手臂:“才不是呢,悦悦最好啦。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老虎吃了。悦悦,你不要这么想自己,你很好的。”
其余两个人也认真地点头。
姜悦被头发遮盖住的耳朵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莫名觉得耳廓的软骨都发热,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我会尽量保护大家。”
像是在印证她们的立场,几人所在的电梯门刚关上,旁边的手术专用梯就叮的一声打开,精神科大主任迈着大步形色匆忙。
“保安,跟我去太平间。”它咬牙切齿,口罩边缘上的一双眼睛怒气丛生,“抓犯事的实习生。”
刚刚还贴心嘱咐白术的大爷立马站起,手里拎着电锯:“他奶奶的,看老子不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