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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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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般相安无事地度过几日,崇正书院恢复教学,除却每日的课,青园未有动静传来。

季蕴松了一口气,一日午后下学回到住处,何毓突然造访。

“娘子,何娘子来了。”贴身女使云儿推门,垂头道。

季蕴应了一声,遂命云儿去沏壶茶来。

不出片刻,何毓缓缓地走进屋内,她今日在额间花了桃花妆,显得更加淡雅宜人。

“临臻,你先坐。”季蕴搁下手中的笔,笑道。

何毓面容严肃,她颔首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蕴娘,听闻你再过几月,便要离开书院了?”

季蕴顿了顿,她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随即点头。

“你有此打算,先前怎地未告知我一声,我还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此事。”何毓颦眉道。

季蕴难免心虚,她道:“抱歉,临臻,我本想过段时日再告诉你的,不想你却先知晓了。”

“这是你的选择,我无从过问。”何毓神情不解地问,“只是,你为何不留在书院呢?”

“我......”季蕴欲言又止,她敛眸,心不在焉道,“我离乡三载,家中父母对我甚是思念,我不忍与他们分离太久。”

“蕴娘,收起你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何毓伸出纤细的手摩挲着腰间香囊的流苏,她语气略微不满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了解你?”

季蕴一噎,抬眸同何毓四目相对。

“我来此处,不是来与你虚与委蛇的,我要听的是你的真心话。”何毓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季蕴。

季蕴眸光闪烁,似是败下阵来,她叹道:“临臻,我文采一般,留在书院只能是平白消磨了时光。”

“你三年前已得功名,若你此时放弃科考,岂不是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何毓质问道,“况且你从前不是同我说,要入朝为官吗?现下怎地轻易放弃了?”

“我......”季蕴一愣,她语气涩然道,“三年一次春闱,天下学子斗争何其激烈,要在其中脱颖而出,更是难上加难,你就当从前是我轻狂了。”

“崇正书院闻名天下,官家每年都会派遣官员来书院考察,届时要是得了举荐,便可入仕。”何毓一字一句道。

季蕴闻言沉默下来。

这时,云儿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打破了焦灼的气氛,她将茶水放在二人面前的桌几上,慢慢退了出去。

“话虽如此,可我现下唯愿能够偏安一隅,在家乡书院谋个差事即可。”季蕴倒了一杯茶水,推至何毓的面前。

本朝女子可读书、考取功名,还要从前朝说起。

前朝末年,哀帝昏聩,中原藩镇割据,战火四起。

河东柴氏兴,于晋阳起兵南下克汴梁,改汴梁为都城东京,国号大周,天下归附。

因高祖元后王氏巾帼不让须眉,曾率部曲一举歼灭北伐的敌军而天下知,遂大周立国后女子的地位水涨船高。

女子同男子一样可读书可考取功名、为国尽忠,故历经几朝,女子读书已是必行的国策。

今上乃明帝长女,自幼被立为皇储,明帝崩逝后登基为帝,年号永延,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肃清朝野。

而今已是永延十六年,春。

崇正书院,二人对峙着。

何毓闻见季蕴的话后,她面露愠色,道:“要人人如你这般,那幽州怕是早就归了北蛮了。”

“这两者之间怎可相提并论?”季蕴一怔,她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因未将其剿灭,才酿成当年之果,北蛮向来无耻狡诈,趁前朝内忧外患南下侵占幽州......”

“你既决定放弃科考,同我谈论这些做甚?”何毓不欲与季蕴争辩,冷笑道。

言罢,何毓气冲冲地离开了,两人不欢而散。

云儿站在门外,将方才的话都听了进去,她见何毓离开,便走了进来。

“娘子,为何不同何娘子解释清楚呢?”云儿语气担忧地问道。

“解释做什么呢,在临臻眼里,我总归成了言而无信之人。”季蕴苦笑道。

“娘子,奴婢见您最近老是闷在屋里,也不怎么出门走动了,是有什么心事吗?”云儿神情关切道。

“没有,许是快要归乡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舍。”季蕴面色稍霁,摇头道。

“如此奴婢就放心了。”云儿疑惑道,“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您倒是很少去青园拜见先生了。”

“我是怕打扰到师父。”季蕴微怔,她有些恍惚,叹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一向令师父不喜,要是老去他跟前晃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待思及秦观止那日的话语,她苦笑一声。

“原来如此。”云儿若有所思道,“娘子,奴婢瞧着先生并不是冷心冷情之人,他虽内敛,有时嘴上不饶人,可他到底是为了您好,您可别再记恨他了。”

为了她好?

季蕴暗想,秦观止哪是为了她好,他分明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她出身商贾之家,还记得他曾说过他怎会收她这般冥顽不灵的弟子。

季蕴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娘子,先生是您的师父,待您离开江宁,往后可就没有什么机会再相见了。”云儿瞧着季蕴兴致缺缺的目光,便劝道,“日后要见上一面,可得舟车劳顿了。”

季蕴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她闻见云儿的话语,神情似有动容,暗自觉得颇有些道理。

“娘子不说话,奴婢就要当您同意了。”云儿打量着季蕴的神色,笑道。

屋外起风了,发出簌簌的声响,季蕴起身走出,她站在廊下,望着院内的玉兰花,思考良久道:“你说得对,毕竟闭门龟缩终究不是法子,总归是要面对的。”

翌日。

季蕴捎上昨日写好的文章前往青园,不料走至半路时天不作美,忽然落起了春雨,且愈来愈烈。

于是,季蕴不得不得折返去拿了把油纸伞,待匆匆赶至青园时,身上的衣衫也沾染上了冰冷的雨水。

秋行在廊下瞧见了季蕴袅袅娉婷的身影,告知她秦观止在池畔凉亭处听雨煮茶,并为她引路。

季蕴微微颔首,跟在了他的身后,走过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终于在尽头处看到了一座太湖石堆叠的四角凉亭。

凉亭内。

秦观止正端坐在茶案前煮茶。

季蕴步履盈盈地走了过去,隔着一道卷帘,秦观止如松的身影由远及近。

秦观止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襕衫,未戴幞头,只是把墨发束起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犹如一轮清冷的辉月。

季蕴静静地凝视着秦观止,恍若失神,倏然想起了初次见他时,他也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襕衫。

当日,轮到季蕴行拜师礼时,她低头跪在地上,向上奉上一盏茶水。

她悄悄抬眸,眼前缓缓出现了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盖莹润,在她的注视之下稳稳地托住盏托,接过了茶水。

“起罢。”

头顶上方响起了一声清冽的嗓音。

季蕴闻言慌忙地抬头,不想却一眼就撞进了他的深邃的眼眸中,而他正眸光温和地看着她。

不觉间,雨水飘进了长廊中,带来了丝丝的凉意。

季蕴猛地回过神,秦观止彼时的面容与现今的慢慢重叠。

“师父。”她向他行礼,轻声唤道。

秦观止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吩咐道:“杵在那做甚,过来。”

季蕴轻声应了,走进了凉亭中。

“先坐。”

她颔首,坐在了他的对面。

一旁的炉子烹煮着一壶茶水,壶口已渐渐飘出了一股茶水的清香。

凉亭外,细密的雨水滴落在了池水中,池水潺潺,泛起了涟漪,偶尔一阵清风拂过,稍稍带着丝丝的雨水飘进了亭内。

四周除了雨声,还有茶水即将煮熟发出尖锐的响声。

“师父好生雅兴。”季蕴开口赞道。

“近来无事,赏雨品茶倒也无妨。”秦观止望着凉亭外的雨幕,神情淡泊地说道。

亭外的池畔处种植着一片修篁,其四季常青,极目远望时挺拔秀丽,郁郁苍苍,虚影重叠,春雨微寒,落在了细长的叶子上,随风轻轻摇曳。

半晌,在淅沥的雨声中,茶水已煮得滚烫。

季蕴想上前帮忙,可还未碰上茶壶,手腕处忽然被搭住了。

是秦观止的手。

季蕴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秦观止。

秦观止的视线轻轻扫过他,语气毋庸置疑:“我来,你坐回去。”

“岂敢劳烦师父?”季蕴急忙道。

当季蕴与秦观止的视线交汇在一处,她触及到他的眼眸时,她顿时心慌,忙收回了视线,便没有再坚持。

她心不在焉地垂下头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盏氤氲着热气的茶水,清香四溢,茶水微微泛着绿色,瞧着好看极了。

“在想什么?”秦观止问。

他抬眸,目光沉静地看向季蕴,他的眼窝不深,眼皮也薄薄的,深邃的眼眸好似是深夜里缓缓流动的湖水。

季蕴顿感窘迫,忙解释道:“弟子方才出神,请师父恕罪。”

“无碍,吃茶。”秦观止敛眸,唇角竟勾起了一丝笑意。

季蕴如蒙大赦,连忙端起茶水,也顾不得茶水是否滚烫,待送入口中后立即被烫了一下。

她吐了不是不吐也不是,只好强忍着不适咽了下去。

季蕴已许久没和秦观止独处了,眼下便觉着甚是不惯,她偷偷看向他时,他正低敛着眸,品着茶水。

她也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正当季蕴一筹莫展时,无意间瞥见她身旁的文章,她倒是差点忘了,遂将文章拿起送至秦观止的面前,道:“师父,这是弟子重写的文章。”

秦观止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过季蕴的文章扫了一眼后,又放回了茶案上。

季蕴瞧见这一幕的时候,真是忐忑万分。

“你归乡后,可有打算好日后做什么呢?”秦观止没有再看季蕴的文章,随即问她。

季蕴微怔,轻笑着回答:“弟子想,许是去书院当一名教书先生。”

“你的观点太过偏激,性子略微急躁,不适合教书育人。”秦观止瞥了季蕴一眼,慢条斯理地道。

季蕴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一时之间忘记了回答。

秦观止的目光瞥向季蕴,继续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你的年纪还尚轻,倘若真做了教书先生,你可否能够向弟子传授正确的观点呢?”

“那么师父的意思是?”季蕴顿了顿,强颜欢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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