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谢尘起初还没懂闻迟月的意思。
她思考时,会习惯性地触碰秋霜剑,只要剑在她手中,便能让江谢尘感到安心。
直到闻迟月的声音越来越小,唠叨逐渐变得没有力气,音调软的跟一团水似的,江谢尘这才反应过来闻迟月话中的意思。
见她久久不答话,闻迟月慌乱道:“我不是说主人不可以碰剑的意思,只是……主人的手好香啊,又软软的。”
哪怕闻迟月说了不让碰剑,江谢尘也绝不会遵守。
这剑陪伴着她从幼年到如今,哪儿会因为一个突然诞生的剑灵,就改掉习惯的道理,只是这剑灵一看就没学好,连最简单的常识都不懂,就尽学这些调戏的风流言语了。
江谢尘又随意地嗯了一声。
闻迟月小心翼翼地从剑中又看了江谢尘一眼。
她的主人很漂亮,长发如绸缎,乌黑发亮,衬的她肌肤如雪,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就如江谢尘这个人一样,沉默而又让人不敢接近,在她眼底结成冰霜,偏偏她又长了衣服看起来乖巧恬静的柳叶眉,冲淡了她身上属于剑修特有的戾气。
窗外飒飒娑娑的雨声,衬的屋内格外安静。
江谢尘话少是话少,但也不至于那么长一段时间,就冒出几个嗯字来。
闻迟月终于后知后觉得发现,她这个新上任的剑灵,不怎么受主人的待见。
想她作为剑时,是主人放在心尖尖上的,等诞生灵智后,反而变成了狗都嫌,闻迟月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闻迟月是个乐天派,倒也不气馁,她刚要开口继续说话时,嘴里忽的有浓重的铁锈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即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连着咳了几声后,感觉身体也痛地不行,在这种时候,便格外地想要靠近江谢尘,闻迟月开口软乎乎地说道:“主人,你……”
话未说话,戛然而止。
闻迟月倏忽意识到,她身上的疼痛,都来源于本命剑上的断口。
她本想利用疼痛更江谢尘撒个娇的,意识到这点后,立即住了口。
气氛诡异地有点尴尬。
江谢尘身上的痛缓和了不少,她从桌上重新拿出一干净的杯子,抿一口茶后,开口问道:“嗯?怎么不说了?”
小剑灵叽叽喳喳的,也别有一番味道。
小剑灵闻迟月少有的感觉尴尬,她想了想,问道:“主人,你伤好点了吗?我听到外面两个讨厌鬼在讨论婚事的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说到最后,带着同仇敌忾的情绪,语气响亮不少,闻迟月都忘记了身上的伤,催促道:“我们赶紧出去吧?主人现在受伤,实力大减,他们不会想把主人囚禁起来吧。”
闻迟月嘟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落后!庸俗!”
小剑灵能听得到,江谢尘自然也都听到了。
外面两个人大抵是觉得她修为低,又受了伤,距离还远的缘故,并未压着声。
江谢尘倒有点不理解了。
倘若说最开始,还能说是双方互惠互利,但她都表现出要萧鸿宇的命了,难道萧鸿宇真的愿意不计前嫌,把她这个定时炸弹放回家里?
亦或者,另有所图。
江谢尘懒得去计较那么多阴谋诡计,她低头看着剑上的伤口,也能猜得出小剑灵是为什么收了声。
那么强的攻势下,本命剑直接碎掉都是有可能的,哪怕像现在这样侥幸幸存下来,小剑灵估计也不好受。
她摸着剑身,沉声说道:“嗯,你还能动的了吗?”
闻迟月怔住。
尔后欢呼雀跃地兴奋道:“可以可以,主人随便用,别看我现在碎了,其实可能抗了,再杀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江谢尘低声笑了下。
笑声转瞬即逝,闻迟月却牢牢捕捉到了,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问道:“主人,你刚刚笑了吗?”
不等江谢尘答话,闻迟月便自问自答道:“嗯,肯定是的,我就知道,那么可爱的剑灵,主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江谢尘心想:她们两个满打满算,才认识不到一刻钟,小剑灵口无遮拦,恨不得把老底都掏空,这难道就是本命剑和剑修之间,天然的好感度吗?
江谢尘答道:“嗯,是笑了。”
“是因为,我吗?”小剑灵兴奋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江谢尘想了想,丢下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微微勾起唇角:“可能吧。”
闻迟月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气愤。
一方面,猜测这个可能吧,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她。
另一方面,又气愤江谢尘说话只说一半,逼得她不由多想,心里跟有人用羽毛挠着无意挑逗着似的,挠的她心里痒的不行,偏偏始作俑者又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如同什么都没有做一般。
事实证明,江谢尘的确什么都没做,就足以让闻迟月东想西想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剑灵是没有心脏的,剑灵的五感和剑相通,按理来说,应当是铁石心肠才对,闻迟月却从钢铁一般硬的躯体中,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紧张。
闻迟月努力压抑住这种情感,防止江谢尘从中感受到什么。
她小声抱怨道:“赖皮。”
这份抱怨,江谢尘已经听不到了。
江谢尘集起所有精神,汇聚在剑锋上,她的修为已损失大半,本命剑也破破烂烂,这道对她平时而言,看都懒得看一眼的阵法,如今却成了拦住她去路的最大敌人。
江谢尘收敛心神。
秋霜剑在她手中,慢慢褪去古老陈旧的外衣,迸射出璀璨的光辉,将整个屋子都照的通亮。
漫溢在江谢尘周围的修为并不浓厚,星星点点的浮在半空之中,若隐若现,亲昵地朝着江谢尘靠拢,在她指尖跳着舞。
江谢尘睁开眼,暗金色的瞳孔竟如金光一般射出,眸子正中心如一轮烈日,她手中的速度未因伤势而有丝毫累赘,反而裹挟着无人能挡的逼威,直破阵眼。
哗——
阵徐徐破碎。
江谢尘利落收剑,柔声道:“你如何?”
这是一招巧劲,本就是借力打力的招式,秋霜剑没有任何损伤,闻迟月星星眼道:“主人好厉害啊。”
她见过的剑修里,就没有如江谢尘一样厉害的。
咦,不对,她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剑灵,哪儿见过别的剑修,闻迟月苦恼地想到。
阵被毁去,布阵的人也能察觉到,闻迟月自豪地说道:“我没事,主人不用太过于担心我啦,我可是秋霜剑,是主人的本命剑,放心好啦,我们快出去,不然他们快反应过来了。”
说到这,闻迟月有点担忧地问道:“倒是主人,你没事吧?”
江谢尘道:“无碍。”
手撑着桌子,江谢尘从板凳上起来。
月华阁阁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又惊又气地质问道:“江谢尘?你在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主人,他是坏蛋,不要理睬他!”闻迟月哼唧一声,生怕江谢尘一时心软,故意骂骂咧咧道,“咱们走。”
门口被堵,江谢尘也不急,手拖着椅子,放到窗下,纤细的胳膊伸向窗檐,微微用力,皙白的手背后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经脉。
江谢尘弯腰,撑着窗户,一跃而下。
“小、小姐?”在树下扫落叶的婢女,惊讶地看着江谢尘,又抬头望了望窗户,不解道,“小姐,您这是在……?”
月华阁阁主瞒下了江谢尘刺杀萧鸿宇的事。
江谢尘落地后,手放在唇边,嘘一声,又拍了拍火红裙子上的灰,轻声道:“别说话。”
婢女微愣,对上江谢尘的眸子后,明知道江谢尘此番动作有古怪,竟真的如她说的那样,讪讪闭上嘴。
嫁衣上都是零零碎碎的装饰,江谢尘掸了几下,眉目拧在一块,干脆用力将上面的饰品拽了下来。
“等等等——等下——”闻迟月慌乱阻止道,“主人,这样撕,衣服会被扯开的!”
话音刚落,衣服果然滋啦一声,不堪重负地被撕成布。
闻迟月着急的额头上冒汗,如果她有的话:“主人,遮,找个东西遮……”
闻迟月愕然地看着江谢尘利落地将嫁衣脱下,露出里面的墨一般黑的长袍,极细的金线勾勒出暗纹,不失大气。
就连腰带都好好得系在腰上。
也得亏江谢尘身材高挑,腰身又细,换做旁人,定会发现里面又穿了一套衣服。
江谢尘沉声道:“遮什么?”
她将嫁衣抛在地上,赤红色的衣服不过片刻,便被地上的水迹浸透,再也不见光鲜。
月华阁阁主迟迟等不来江谢尘的回答,眉心一跳,一脚将大门踹开,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恶狠狠道:“来人,将江谢尘给我缉拿回来!”
月华阁立于群山之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江谢尘将面前的碍事的枝干斩断,微喘。
地上都是水,走起路来便格外艰难。
闻迟月恨不得自己也能幻化成形,她道:“主人,要不我们找个洞穴先藏起来吧?这样下去,主人你体力流失的太快了。”
江谢尘脚下越来越疲惫,每一步路都走的很艰难,在砍断面前的树枝后,忽的吐出一大口乌黑的血来。
闻迟月大惊失色:“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