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娴说你要进锁妖塔?出不来怎么办?”
“下辈子和你做姊妹哈哈哈!”
“你还笑!”
童心尘冷冷看着面前嬉笑打闹的两人。咔嚓咔嚓快速咬着糖葫芦,像在咬那个女人雪白的脖子。
“我吃完了。”
半路扯他进这破庙来,童心尘还以为他甚至等不到这糖葫芦吃完。结果,屋里有人。他心里有气,看人也没好气。“这位是?”
许安平伸手介绍。“童江雪。我给她取的假名。本名,童家玥。”
童心尘闻言,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初见她时候是那么的熟悉。是那一年的冬雪仿佛再次打在身上。天命马洪福一句卦辞,夺走了他一生的富贵,也差点让冬雪夺去她的性命。
他嘴角艰难扯动着。他看看许安平,再看看那长大了的侄女,犹豫着,终于打开了迟来了19年的拥抱。
那杯茶迎面泼过来的时候,不单是童心尘,许安平也是懵的。
以至于当世最强,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杯茶泼得满头满脸。
许安平抹一把脸上的水,甩了甩。回头抱歉地揉了揉童心尘结块儿贴在额头的鬓发。缓了口气才回头。
想开口骂人,童江雪比他先开口。
“我说过!我不是童家人!童家玥一出世就死了!”
她痛恨童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即使老爷子死了,她也不接受这种认祖归宗的大团圆戏码。
“你要去锁妖塔,你要安排好所有身后事。唯独不用为我做这些!我不会感激你。还有你!童家的,没一个好人。当年见死不救,现在又来……”
“他就是当年救你出童家的二叔。”
童江雪语塞。手指停在半空,连收回都忘了。
她刚才,对她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
一阵忙碌过后,两个童家人呆立原地面面相觑。彼此骨肉至亲,只是不太熟悉。
“你俩许久不见,叙叙旧。”
许安平离开自去泡茶。
两个童家人侧身坐在桌子的对角。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活像过年时候被老妈摁在一个屋里面对面坐的表亲戚。
“不好意思。”
“理解理解。”
再无二话。
但是当许安平再回来,听到开门声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身面对彼此,握着彼此的手,瞬间泪如雨下。
童江雪在永明邪教做事,不便久留,告辞离去。
童心尘说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他去送一送。
徒留许安平在破庙里烤火烘干身子。
两人一出门离了许安平,各自的嘴都像停不下来。
他们互通消息。他们不在乎重逢,他们都在乎许安平。
“童心尘,虚静派掌门。”
“童江雪,永明邪教卧底。”
“他要我保护李狮湖。是谁?”
“一个意外。好像跟她的万年寿命有关。总之,她不能被云霁找到。至于我,负责监视云教主。”
“云教主?”
从童江雪口中得知,云教主和文教主是同一个身体,两个灵魂。童家才偷了永明邪教的账本。后来许安平把账本归还童江雪好交差。紧接着,教中合作伙伴一个接一个被人撬走。资金周转不过来。文教主大力发展信众。拉一个人十两银子。
“所以才有了李狮湖。”童心尘恍然大悟。
“但是前几天,云教主走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童江雪摇摇头,“就是走了。这两个月的神迹都没有安排。因此教众走的没有来的多。我最近在教中办事感觉很不方便。”
童江雪想起那群乌合之众就头痛。
“好多新人,我都不认识。很多心怀不轨,没有以前那么好管。我问过他怎么办。他说没关系。可见,这也在他预料之内。”
说到进锁妖塔,童江雪忧心忡忡。
他一向稳重,那一日冲着天地磕头,哭诉着什么天仔师父,仿若疯子。叫人很是担心。
想起童心尘和他关系不浅,童江雪拉着人手央求道:“你帮我一起劝劝他。”
童心尘突然冷下脸来。轻轻拨开她的手。冷淡的嗓音与方才的急切截然不同。仿佛方才的同一阵线,只是一个假象。
“他是一个成年人。我相信他的判断有自己的道理。即使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一定是因为要做的事情比失去生命更加重要。我能做的,我会做的,只有帮助他。江雪姑娘,你不用再劝我。我会永远支持他。”
他突然的转变让童江雪困惑不已。直到,看到远远走来的许安平。
被背刺的童江雪狠狠剜他一眼,甩手离去,不要他送。
童心尘唤来了小黄,跟在童江雪身后一路护送。自己挽着许安平的手转身回虚静派。
那一夜,许安平很听话,在床头握着他的手陪他入睡。
次日清晨,童心尘的手在床铺上上下下地摸,也没抓到他的手。
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他将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团虾米。眼泪藏在臂弯下。
他去锁妖塔。师兄们如同守塔前那般风姿卓越。
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连这个也安排好了。他还能有什么遗憾?他还能有什么放不下?
他也去问过二师叔,那盖世英雄长什么样子?
二师叔说没看清。只知道他穿着红衣服。
“他要是进锁妖塔那天穿白的呢?”
“那就是血染的。”二师叔说。
他想吃枇杷膏儿。
二师叔说,“你吃的不是他给的。所以来讹我?没门儿。”
小娴负责送信又看不懂信密信内容。八金二阵一雷法,到底是什么?
再见童江雪的时候,后者依旧愤愤不平。
“现在知道要保护他了?当初为什么不一起拦着他?现在人都不见了。”
“拦着他只会造成他的逆反。影响夫夫关系!顺着他是为了保持亲近。”
“你的亲近留住他了吗?”
童心尘语塞。
许安平消失了。
他去百乐门找遍每一扇窗每一户门。只看到马小灵和何敢为恩爱两不疑,只看到马小娴算账忙碌认真,只看到马小鹭和杜鹃逗弄新生儿。
他去义庄翻遍每一具尸体。只看到马小鸢推着轮椅在旁边等他结束这场疯癫。
他甚至把头伸进了古方阁荷花池。去问游鱼是否曾与他共眠。
人说他发了疯。他说他只是在找人。
回到古芳阁,一切安排如常。让人恍惚以为他还在。
满怀希望的童心尘第二天特意早起。逮住了那人。那人受惊,放盥洗衣物和道家书籍一一落地。
“二少爷。他命令我不许让你发现的。请不要让我难办。”
不是他。童心尘眼里写满失望。“一直都是你?”
“是。”
也是,他怎么可能洗手做羹汤。童心尘扯下香囊,一把扔进湖里。“这香囊也不必做了。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每日制香,日日不同。”
往日里以为是他做的才戴的。不成想,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仆人奇怪道,“什么香囊?我没有做过呀。而且,什么是制香?”
那就是说……
童心尘飞扑进湖里救香囊,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
看他被湿衣服拽着一点点往下沉,仆人慌了。到处找人。拼老命地喊救命。
再次见到许安平是在三天后。
穿着永明邪教衣服的一帮村民,跪在大雄宝殿前,求童心尘救他们。
他们抬了几具尸体上山来,哭诉许安平放毒害死他们的亲人。
四大门派齐聚一堂,要他交出罪人许安平。
这边,童心尘坚持查无此人。
那边,许安平就被五墨儿绑住手脚押了出来。
打脸打得啪啪响。
“你们抓得住我吗?”
语毕,张开翅膀,挣开绳索,逃走了。
有人哭闹的,有人说要签捉妖令的,有人害怕到惊声尖叫。惴惴峰三百年都不曾有这么热闹过。
童心尘握着颈间死守多日的密钥,痛苦地皱起眉头,深感无力。
千防万防,他居然要以犯了事儿的名义进去!
“你们!你们知道吗?许安平的血液是有毒的!方才他翅膀一张开,你们全都中毒了。不出三日,肠穿肚烂。三日之后,连指甲头发甚至那副牙!都要融掉!化成黑色的毒水!流到哪里,哪里就寸草不生。你们最好找个没人的荒地。死远点!”
众人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连“尸体”,都惊讶地坐了起来,张开了嘴巴,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真的有点痛。个个面面相觑,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飞走的那位公子一人给了我们2两银子,还有这身衣服。没想到是……”
“童掌门救我们!”
“救命啊!”
一无所知的村民们害怕起来,纷纷拔剑站在前面,拦住这些慌张的暴民。
其他门派的弟子虽不明所以,也默契地加入了这场□□的战役中。
童心尘看他们被吓得差不多了,一抹脸。愤怒地说出真相。
“现在知道喊了?拿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天上会掉馅饼吗?没毒!他为了不伤害你们,每日都在喝毒酒吃毒药压制自己!”
群众们听说没毒,又纷纷安静下来。
本来是借抓妖之名来搞事情的各大门派也纷纷离去。
只有萧景天,坚持要参与抓妖行动。
童心尘以门下事的理由,阻止了。只吩咐何敢为去抓他回来。
“这妖顶着一双翅膀怎么会是你儿子?”
“你是妖啊,妖生妖不正常吗?”
“同床共枕30年,我是人是妖你分不清?哈!”
“你真不是妖?”
被揪着耳朵的潘玉龙见她抬手要打,赶紧伸胳膊护头。
“你不是妖那为什么我初见你是这个模样,成亲30年你还是这个模样?”
“我不显老!不行吗?你宝贝师弟睡了20年不也是一个样儿?”
“好像是哦。”
“边儿去!”萧田甜一把将潘玉龙推开,剑指许安平“说!你的玉佩哪里偷的?”
许安平擦擦嘴角的血,指指地上的萧腊八,“他借我钱,抵押给我的。”
潘玉龙恍然大悟,“有玉佩的不是我儿子。小喇叭才是我儿子!”
他马上反水。剑指外人。“小甜甜,和这个妖孽说啥呢?杀!”
抓我可以。杀?这可不行。
许安平无心伤人,张开黑翅膀打算逃跑。
何敢为就在此时到了这个山洞。
“何敢为别让这妖孽跑了!”
何敢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听萧前辈说此为妖孽,当下摆开架势加入战斗。
“又来一个妖孽伤人?随我去见掌门。”
许安平不但长了翅膀,开了妖血封印后妖化加速,长出了满脸满身的黑毛。何敢为没认出来。好一顿狂揍才发现是许安平。掐着人脖子又升起彷如阎王爷的绿色烟雾。吓得他马上将人推开去。
许安平吃痛醒了。发出一声闷哼。
何敢为听到熟悉的声音,喜出望外。两步向前,发现他的翅膀,又后退半步。探气发现他没死。去拉许安平,又想起绿色烟雾一事。小心试探几番,发现接触许安平并不会出现绿色烟雾。当即放下心来,丢背上去。奈何过分用力了,许安平吃痛皱眉。他松了一点手才发现许安平手腕被他掐红了,干脆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夹着萧腊八,一起带下山去找童心尘。
萧田甜不应承。他理都不理,飞身就走。叫他们望着一条尘烟,直冲天边。
古芳阁内,何敢为压抑不住地激动,看着自己的手,几近颤抖。
“掌门,我碰到他们了。”
童心尘这才想起来是何敢为带人下来的,他确实克服自己的心魔了。
夸一声好,吩咐他去给小喇叭包扎伤口。
这是掌门对他的信任。何敢为,拍拍胸脯,满心欢喜去了。
“六师叔,他没事吧?”
又来!又来!一天来三回的。比吃饭都勤快。
永富道长一把将毛巾扔盆里。
“没大事儿。明天就醒了。别喂太多吃的,积食。”
顺手拿走了他那一篮果子。“给我吃还差不多。”
如六师叔所言,许安平在第二天早上就醒了。
童心尘怕夜长梦多,支开何敢为,背着人就来百乐门找鹿白白。
“鹿白白,你给我找一个尸体做替死鬼,明天急用。带他走。永明邪教的人搞事情。等我灭了他们你再带他出来。”
“没问题,这种事情我都做多少次?”
鹿白白自然是明白他瞒天过海的这一计。许安平却不愿。
甩开鹿白白的手,撑着伤痛依然坚持。“你在门内威名远扬。可终究缺了一份功绩。你我横竖不再相见,不如成全了你。送我进锁妖塔。”
童心尘:“你又没杀人。”
鹿白白也劝道,“平时那么机灵的人现在怎么这么糊涂?你在这里碍事儿!”
许安平依然坚持。“我必须进去!锁妖塔需要阵脚,我就是阵脚。”
童心尘:“就凭你?我这个天才都没搞明白水月升的阵法。做梦!听话!跟鹿白白走!”
许安平,有句话堵在嗓子眼又咽下去。
“我走了你怎么办?永明邪教不可能放过虚静派。我是妖,我伤人,我进锁妖塔,我光明正大,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只能说虚静派掌门大义灭亲除魔卫道!”
童心尘不想再跟他废话。“鹿白白!动手!”
许安平三两下摁倒鹿白白。鹿白白逃回来躲童心尘身后。“好疼。他来真的。”
许安平摆开起手式,“你今日若能将我放倒我就听你的。否则……”
打是打不过的。童心尘只能来阴的。
“跪下!”
身体反应比较快,许安平下意识跪下。心里骂自己一句该死,准备站起来,被抱在怀里。头顶落下一滴泪。他马上双手掐着耳朵,双膝跪下,低眉顺目,等着挨骂。
如果童心尘拦不住他,那就让他的星沉……
“月升!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师父,你不是一向叫我升升的吗?”
“升,升升。”
“升鬼升!”
许安平白了他一眼,甩开他手站起来。又是本来的高大威猛。
“你没有恢复记忆就别在这里装!记住!你不是我师父,我没有拜师,我只是藏在惴惴峰窃取你们灵气的一只卑劣的鸟妖。”
“你……”
“对小喇叭他们也要这么说。”
把他和门派断干净,就只能说是没及时发现,跟那些个藏匿妖孽、收妖孽为徒、纵容手下伤人的罪名完全无关。虚静派的危机即刻可解。
一想到他即将进锁妖塔。两人从此不知何时再见。童心尘的心就揪得难受。
他的手紧紧掐着他的衣襟,央求着。“你马上跪下叫一声师父。我现在给你过灵力。否则以你的能力难以在锁妖塔立足。”
“我有千年内丹,要你那丁点儿修为做什么?”
“你!”
童心尘一口气堵上心头。死命摁他肩膀踹他膝盖。
“给我跪下!跪下!你听不听话?你听不听话?几十年功力很快就能修炼回来!我没事的!锁妖塔都是杀人越货的邪恶之徒。你一个人怎么……”
“我可以。”
“你放屁!”
童心尘打得更狠。许安平在密密麻麻的掌风中逮着机会,一把抓着他两手,往上提起。坚定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哭红的双眼。心一软,话也软了。
“我不是傻子。我不是进去送死。我不会死。”
“谁说你不会死?谁不会死?阎王要你三更死……”
“卞城王。”
童心尘看他不像胡说。更觉奇怪。
许安平本不想说的。看他哭得双眼发红,实在于心不忍。连带着,声音也缓和下来。轻轻抓着他的手,似在安抚。
“是阎王告诉我的,我的名字不在生死簿上,地府不收。还有,清虚玉璧里面藏着水月升的力量。我知道怎么用它。不信你问潘玉龙。问干爹。问当时在场的七位师叔。从这副身体破壳而出那一日起,我不止一次利用清虚玉璧的力量疗伤。”
“你怎么会……”
许安平取下颈间指骨,放他手里。“花宝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清虚玉璧不碎,我,不死不灭。”
“世事总无绝对。”
许安平嗤笑一声。“但是我就算死了也绝对是好事。”
他笑容温柔仪态谦恭,但是不合他心意的事情说不就是不,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也有实力不给你这个余地。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锁妖塔!你放心。如果我死了,义庄的尸体会全部消失。如果没有,你就该知道,我平安无事。”
童心尘惊讶于他的坚定。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快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脑子里去。
许安平对他人的爱意不习惯,眼神躲闪。被狠狠卡住脸,被迫直直望向他,脸颊生疼。
“听着!”童心尘的声音颤抖但是不容拒绝。“如果义庄的尸体全部消失,我就……”
许安平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进锁妖塔。嬉皮笑脸起来。“你就怎样?”
“我就是第二十四代阵脚。一坐就是一辈子,一辈子陪你,为你守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