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禾晚起得比往日早了一些。

外头雾蒙蒙的一片，潮湿的水汽将院子里的木须花枝桠压得有些重，花苞沉甸甸的挂在枝头，风一吹，抖落一地的水。

禾晚打开门，冷风裹挟着小雨往她脸上扑，让她困顿的大脑顿时醒了几分。

她低头，门口空荡荡的一片，石板的裂缝被雨水浸湿，绿油油的青苔便从里面冒出头。

她慢吞吞的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的热气还没消散，想来是里面的人才走没多久。那张之前放在她房间门口的桌子此刻正摆在厨房里，上面放着早餐。

兴许是这两天摸透了她的口味，上面的种类没有那么多，只有一小碗清淡的粥和馄炖。

禾晚弯下腰，拿起压在上面的纸条。

“梅雨季节，记得多穿衣裳。兽园有点忙，中午不回来了，午膳在右侧的柜子里，放了灵石，不会冷，昨天的小鱼干你没有吃，我又换了种口味，还在那个盒子里。”

明明说的是不打扰，可人是不在了，却以另一种方式彰显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

身型高挑的剑修站在厨房里，身后是盛夏开始的连绵雨季，跟前是冒着热气的馄炖。白色的雾气在她脸前升腾，将她过于清冷的五官也柔和了几分，就连那截素白的衣角都粘上了几分烟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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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江知是真的忙。

雨季到来，兽园里湿漉漉的一片。再加上水云宗在山里，这一下雨，降温就降得厉害。他养的又不是皮糙肉厚的灵兽，都是一群需要抱在怀里哄的灵宠，一下雨，那身雪白的毛发被泥土染得脏兮兮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谢江知得把干草铺在它们的窝里，然后再把这群小祖宗洗干净塞进去。

他还得在百忙之中学习怎么编小球。

就是那个他花了四十灵石巨资捎带的那个竹编小球。

他学这个不是为了省钱，反正也不知道出于什么阴暗的心理，他总希望给禾晚的东西都是跟他有关的，最好是他亲手做的。

他总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都堆到她面前。可那只冷掉的虾让他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

禾晚其实不稀罕他的好。

他们非亲非故的，他的过分亲近只会让小猫心底的戒备越发的重，对他的排斥越发浓烈。

以她如今的实力，想要什么没有？只怕别人给的比他有的都珍贵百倍，他唯一拿得出来的，只有那颗微不足道的真心。

可真心又值几个钱？

……

下午的雨又变大了，灵宠们都缩在自己的窝里，团成一团睡觉，谢江知拿着昨天劈好的竹条开始编小球。

得益于上辈子的倒霉，谢江知几乎什么都干过，编东西也稍微学了点。

他手上的细小的割痕又多了几道，手指一弯曲，那一小块就火辣辣的疼。

不过他习惯了，

薄薄的竹片在他手里听话极了，不一会他手里就出现一个圆滚滚的小球。他掂了掂，感觉还不错，又编了几个，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才正式开始编要给禾晚的那个。

这次要比之前的复杂多了。

他从储物袋里抓出一把萤石。那是一种很好看的石头，在他手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乍一眼看去，就跟萤火虫一样，所以才叫萤石。

就他怀里的这一小把，几乎把陆景舟给他的一千灵石都花完了。

他把萤石团成一团仔细的放在一边，又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截竹子。

竹子呈现一种淡淡的棕色，仿佛上了漆一般，入手带着暖意，像是一个温度适宜的小暖炉。

这是从熔岩里长出来的灵竹，颜色在熔岩的日夜烘烤里就变成了这种颜色，极其坚韧。因为它天生带有暖意，再加上并不多，所以价格也不低。

谢江知卖了两个傀儡也才买到这么几截。

而他自己因为没有钱，又只能再一次买边角料的灵药勉强苟活。

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而高大的男人已经一动不动的坐了将近三个时辰。

当把萤石放到里面，把最后的口子封好后，谢江知重重的舒了口气。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开始给小球把毛躁的边缘打磨光滑。

直到全弄好后，他才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

棕色的小球被男人轻轻抛起，里面的萤石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跳跃的光芒，在夜色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同时萤石的碰撞还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任谁看了都会爱不释手。

谢江知把门关上，拿着球往云阙上赶。

球是做好了，可就这么给禾晚她肯定不会收。

谢江知微微叹气，把球收到了储物袋里，只能再慢慢再找机会。

他到云阙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庭院里的灯也没有人点上，雾气厚得能见度只有两三米，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谢江知看了眼禾晚到房间，很安静，又扭头去时雨的门口敲了敲。

再他的不懈努力下，房间门终于被打开了，少年顶着一头毛燥的头发黑着脸打开门，头上的狐耳不见了。

他看着谢江知，咬牙切齿，“你最好是有事！”

谢江知道，“禾晚呢？”

禾晚、禾晚……

才不过几天就吃了熊心豹子胆，直呼仙君名讳。

在睡梦中强行被叫醒的少年此刻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我哪里知道仙君去哪里了？我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再说了，你也配知道她的行踪？”

夜色里看不清表情的男人僵了僵，好一会轻笑了一声。

“也是，我的确不配。”

“算了……”他轻声道，“我去做晚膳。”

说着往厨房里走去。

走了没两步被时雨叫住了，他手里捏着一块玉简，拧眉看着上面的字迹，缓缓道，“仙君说她去闭关了，我不需要吃饭，你这几日都不用来了。”

“……”

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时雨身上就套了件轻薄的衣裳，顿时冷得打了个冷战，“喂！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男人背对着他，高大的背影像寒风里挺立的修竹，固执的不肯弯折一点。

他回。

“嗯。”

谢江知没看身后的时雨。雨水很轻易的将他的头发打湿，额前的碎发贴在他眼角，有点刺挠，被他伸手拨开。

垂下眼，像是给自己说，又像是告诉身后的时雨。

“我进厨房看看，有的东西没收拾好。”

说完也不等时雨回他，直接就进去了。

桌上的油灯被点亮，跳跃的火光把厨房照亮。男人垂着脸站在油灯旁，眼眸暗沉沉的。

忽地，他动了起来，打开右边的柜子。

里面空荡荡的，而厨房的那张桌子上则多了好些碗筷。收拾它们的主人只是把它们全给堆在一起，也不管大小，全摞成一碟，最顶上的盘子已经滚了下来，掉在地上摔成几块。

很显然，吃完这些东西的人以为这样就已经算收拾干净了。

视线再稍微往上抬一点，他放小鱼干的那个盒子已经不在了。

谢江知站的位置离油灯很近，他的手垂下时刚好靠近油灯，就这么一会，被烤到发烫，热意顺着手背，漫延到心脏。

在雨夜里开始鼓动。

明明厨房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可他还是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眸微微弯起，像盛进了一个夏的温柔。

-

夏季的梅雨下得延绵，这一下，就下了快一个周，但好在，在宗门小比的那天终于晴了。

谢江知把在窝里待了好几天的毛茸茸们放出来晒太阳，才放了吃的东西给它们，王安就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找他。

“你怎么还没喂好？宗门小比马上就开始了，再晚一点过去连位置都没有了。”

谢江知愣了愣，“今天是宗门小比？”

“你不会不知道吧？”王安道，“虽然说只是一个小比，但在水云宗，那也是很有看头的。”

他把他手里的青草胡乱扯了放在地上，“先不管它们了，我们去凑热闹吧。”

“可是……”谢江知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安一把拽走了。

他们俩风风火火的来到宗门的演武场，里面站了许多弟子。身为仆役，他自然是不敢往里闯，但王安会找角度，他带着谢江知在演武场里绕了一圈，最终给他找到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角落虽然看着偏僻，但能将上面的台子的情况看个大概。

他伸手往台子上面遥遥一指，“看，来了好多长老，也不知道哪个弟子能得到长老们的青睐。”

谢江知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上面的确坐了好些长老，基本上每个峰的人都过来了。

他的视线看向无患身边空着的位置时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来。

王安在他耳边道，“也不知道蘅芜仙君这次会不会过来。”

谢江知笑道，“宗门小比而已，她来干什么？”

王安道，“来收徒啊，这次宗门小比是最好看清弟子资质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不来，到时候资质好的都被其他人挑走了。”

谢江知看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没说话，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王安又接着道，“不过蘅芜仙君不收徒，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她的眼。这种活动都吵闹得很，想来她是不喜……”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

紧接着人群里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