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张仁洪接到消息立马赶过来。
他见郑当脸色不对,便挥挥手让他先回办公室把文件收好,同时嘱咐剩下的几名同志留在这里清理现场,自己亲自将陈望安背去了医务室。
回到办公室的郑当坐在椅子上不由出神。思绪飘回到十年前,他又想起了那个黑色的夜晚,没有一丝风,憋闷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直到战争打响的最后一刻也没能解开密码,独立团七百零一位战士为了掩护部队撤离,牺牲在了那场战斗中。
后来,“暗密”告破。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于是在独立团改编时,为了纪念牺牲的那七百零一位战士,将新设立的秘密单位命名为“701”
当然,这七百零一位战士只是一个代表,和平背后牺牲的,远不止这么多。
再之后,“青密”出现。
作为“701”破译处的处长,郑当再次接下了这个重任。将陈望安带回学校的那一年,正是他破除“青密”的日子。
他清楚地意识到,未来还会有更复杂的密码等着他们。而每一次破密付出的巨大牺牲也时刻提醒着他,纵然他心有余,力却并不足够。
他要找到比他更优秀的“捕风人”。
而那个人,就是陈望安。
郑当打断飘飞的思绪回到现实,他站在水池边冲了把脸,而后急匆匆赶往医务室。
尽管张校长已经很努力地在为陈望安止血了,可奈何伤口太严重,鲜血还是一次又一次将覆盖的纱布浸湿。
郑当推门而入。
两人交换眼神后,校长起身离开了房间。
郑当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用镊子轻轻揭开陈望安伤口处覆盖的那块儿浸满血的纱布,露出一个狰狞的血洞,深可见骨。
受伤的部位在陈望安大腿偏上靠近小腹的位置,郑当不知道除了碎裂的腿骨以外,这处枪伤还会给小姑娘带来哪些副作用。
不幸中的万幸,射出子弹的是把小口径手枪,烧伤与爆炸伤并不严重。否则,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挨一颗子弹,陈望安的腿就彻底保不住了。
不过即便如此,弹壳迸碎又埋得极深,整体情况并不乐观,郑当用经酒精灯火焰消毒的镊子为她清理那些随时可能刺破股动脉的弹片和碎骨碴。
没有麻药,没有手术刀。
陈望安痛得发抖,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郑当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继续。在清理完那些可能致命的危险因素后,他才停了手,将陈望安的伤口处重新用绷带包裹起来。
里面仍有碎开的弹片,骨头也需要固定。
但这里医疗条件太差,郑当更是无法单独完成手术,当务之急是要把陈望安尽快送到医院去。
不多时,张校长回来了。外面的事已经全部处理妥当,走廊也恢复了原先干净整洁的样子。
“陈望安情况如何?”
“不好。”郑当止不住的摇头。
张校长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叹了口气:“现在医院也不安全啊!没人把守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郑当一时没有做出回应。
陈望安的呼吸越来越浅,失血量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很危险的程度。
“送她去一六八医院吧。”
“可是……”
“她等不了了。”郑当这次没有犹豫。
倘若再不做决定,陈望安未必能撑得过这个晚上。他为擅自替陈望安做决定而感到抱歉,但事实上,他们都别无选择。
张校长恍惚着点点头,任由郑当去联系启程的汽车了。
他隐隐知道,郑当是“上面”来的人。陈望安去一六八医院以后,或许郑当很快也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他的那个地方。
这样也好。
郑当在这里实在是屈才。回去以后,他才能全身心投入到他的事业里。
大概,陈望安也不会回来了。
郑当将以此为契机,带她一起去“那个地方”的。
郑当回到办公室,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没有寒暄,郑当三言两语便把目前的需求告知了那人。临挂断电话前,他突然一反常态补充道:“让老韩也一起来吧……”
对面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嗯”字。
郑当从抽屉里拿出备用钥匙,去了陈望安的宿舍。在书桌上,他看见厚厚一沓用过的草纸,上面字迹稚嫩,却足够清晰。
郑当一页一页翻看去。
通过这些推演公式,他能够大致判断出陈望安学习的进度——令他惊讶的是,小姑娘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已经把他带回来的新书自学了大半。
郑当更坚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不过当下,他没时间再去感慨了,匆忙将屋子里陈望安需要的物品敛在一起,装进了一只布口袋。车子很快就到,他得替陈望安先把到那里所需要的一切都打点好。
窗外,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郑当有所察觉,眯眼看过去,等了半晌外面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闫冬岳。”他打开窗子,不高不低喊了一句。
果然如他所料,窗下的草丛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儿,然后门廊传来脚步,闫冬岳一路小跑出现在门口。
“郑老师。”
郑当头也不抬:“你来做什么?”
“我……我没找到望安。”
今天是星期五,闫冬岳翻墙回来,却没在约定好的地方看见陈望安,出于担心,便找到了宿舍这边。
他见宿舍的灯亮着,刚要敲玻璃喊人,却没想到屋里不是陈望安,而是郑当!
“你回去吧,”郑当自顾自从书架把一些重要的资料取下来装进袋子里,“以后也不用来了,陈望安以后就不在这儿了。”
“她要去哪儿?”
“你不需要知道。”
“可……”闫冬岳话刚出口却忽然闭了嘴,他眼尖看见郑当袖口蹭了血迹,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应该继续追问的问题,立马鞠躬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我这就回学校。”
他转头就走。
路过窗前时,闫冬岳停了。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对不住陈望安,也对不住陈叔和杨姨,于是跟郑当确认道:“您会照顾好她的,对吧?”
“当然。”
闫冬岳点点头离开了。
夜色低沉,陈望安被人抱上汽车,郑当在车前同张校长低语了几句,也随之上了车。
车子启动。
张仁洪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们消失不见。
街角的广告牌匾背后,闫冬岳坐在地上偷偷抹了把眼泪。在和陈望安经年累月的接触以后,他早就对她萌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可是此去一别,是否就是再也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