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闻庭短促地笑了声，“英姐，你这是哪门子的话。怪我怪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大家都还没一起祝你生日快乐，怎么就先拉起家常了？”
他适时打破僵局，端起酒杯道：“来，让我们一起祝英姐生日快乐。”
祝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遇灯的脑子还嗡嗡作响。他的手指捏住高脚杯，指尖再用力一点就能将玻璃捏碎。
高齐注意到他的不对。
“小灯。”高齐低声道：“有什么话我们私底下再说，好吗？”
是。
沈遇灯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
“舅妈生日快乐！”他强行扯出笑意，“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他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略显苍白的唇被红酒打湿。
徐慧英浅浅瞥了他一眼，眼中仿佛没他那个人似的，继续对身旁的男孩道：“谢谢玥玥的生日礼物，这条翡翠项链最衬肤色。也就是你了，不像有些人，两手空空地来，在别人家把自己当大爷。”
她一口一个别人家，沈遇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底有什么东西就要按捺不住了。幸而这个时候高齐按住了他的手，他接近崩坏的神经被强行扯了回来。
“是，舅妈，您教训地对。今天是晚辈的不是，我不该不打招呼。这样吧，我再赔三杯，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沈遇灯抓起半瓶红酒，仰头就给灌了下去。
隋闻庭眼看情况不对，赶紧又出来打圆场。
“孩子年纪小，做事情不周全也正常，英姐你就原谅他吧。”
徐慧英满不在乎地冷笑道：“别人家的小孩儿，我凭什么要原谅他？”
一旁的高景曜也坐不住了，拉了拉他妈的衣服，“妈，你怎么回事？刚才不还让我收着脾气吗？怎么你先炸了。”
徐慧英顿时语塞，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妈，今天还有件事，你忘了吗？”高景曜趁机岔开话题。
徐慧英整理了一下情绪，恢复成最初那副贵妇人的模样。
见她这样，众人这才安心。
高景曜走到名叫玥玥的男孩面前，温柔地拉起他的手。男孩的脸泛起淡淡的红色，娇羞地依偎在他身边。
“正好今天表弟回来，咱们一家人算是齐了。”
高景曜挺直了身子，冲隋闻庭和隋夫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承蒙叔叔阿姨关照，我和玥玥谈恋爱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想宣布一件大事。”
他拉起男孩的手，“我和玥玥已经决定结婚，希望叔叔阿姨能够同意！”
他的申明庄严而又郑重，隋闻庭带头鼓起掌来，隋夫人则悄悄在一旁抹起眼泪。
这看似突如其来的宣誓显然早有预兆，两家人门当户对，这桩婚事自然最衬两家长辈的心意。
无非是政治联姻，强强联手的豪门俗套桥段。两个人有感情最好，没感情也无所谓，大不了就和舅舅舅妈一样，双方各玩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不干扰。
豪门最在意的是面子，没了面子，什么都不是。
“好好！既然玥玥同意，只要他幸福，我们老两口也没什么好说的。”隋闻庭抚掌大笑道。
高齐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两家认识多年，现在也算是亲上加亲，这是件好事，让我们一起祝福二位甜蜜的新人。”
一家人的欢笑声融入耳中。
沈遇灯的目光牢牢落在面前的红酒上，他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听也不想看。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这里的气氛不管什么时候都给他一种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
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包里还揣着打算当做生日里的手链，现在想想，似乎有没有这玩意儿其实都是一样的。
沈遇灯把那条手链悄悄扔进了垃圾桶。
酒精上头，醉意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抬首扫视着这屋里的一切，高级艺术品、古董、价值连城。
气氛到达高潮时，沈遇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舅舅，舅妈，叔叔阿姨。”他的喉结上下一滚，“我就不在这里扫大家的兴了，先回去了。”
隋夫人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她身边的丈夫却将她拉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高家的事情很复杂，我们不要掺和，这孩子走了也好，免得影响两家联姻的大事。”
离开这里就好了。
呼吸压在胸腔，双腿如同灌了铅那般承重。
总之离开这里，什么都不要管，以后也都不要来了。
离开这里就好了。
门，只有一步之遥。
一只粗壮的手臂从身后搂住他的肩，沈遇灯如同炸了毛的兔子，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弟弟。”高景曜凑在他耳边，满带着恶意，“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原本老爹说你不会来了，我和妈妈都高兴了好一会儿，谁知道你又改变主意了呢？”
沈遇灯：“……”
他有些僵硬地说道：“哥，是我的问题，祝你和嫂子幸福，还有，也替我再给舅妈说一句生日快乐。”
高景曜点点头，拍着他的肩道：“走，我送你出去。”
外面的空气灌入肺部，沈遇灯从身体到灵魂都放松了一大截。
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源自于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他从来不对舅妈的态度抱有任何希望，也更不愿意让舅舅在朋友和家人面前难堪。
自己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哥，那我就走了。”
打火机啪地一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高景曜扇在他脸上的巴掌声。
“丢脸丢到公司去了！”高景曜咬着烟怒斥道：“知不知道，老子原本是要和ST公司高层的儿子联姻的，就是因为你，老子现在不得不选这个备胎！”
“操你妈的，贱种！”高景曜重重往地上淬了口唾沫。
耳鸣声响个不停。
“你不好好在医院上班，非得去惹什么内原朋美，知不知道她是ST二公子的情人？！”
情人？
“这下搞得军区医院不敢再招你，还要麻烦我爸去动用关系把你调到研究所去！显得你了！你真以为你是沈少了？！”
“你说什么？”沈遇灯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高景曜重重拧了一把他的耳朵，恶狠狠道：“老子说什么你听不见吗！老子警告你，以后在研究所少惹是生非，再闹出什么事，别说你是我家的人！去你妈的！”
烟头摔在地上，溅起几点火花。高景曜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再度换上一副正经人的模样，接着融入到一家人喜气洋洋的氛围当中去了。
沈遇灯站在门口愣了许久，久到不知道天上下起了雨。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而下。
[沈先生，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您，星际生物研究中心已经正式录取您。您的职位是异物研究室高级研究员，工作地点为万事街76号，请您于下周一早上11点报道。衷心欢迎您的加入！]
[沈先生，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基于某种原因，战地医疗部门回绝了您的入职申请，很遗憾不能与您共事，希望您能找到更合适自己的工作。]
轰——轰——
“少爷！少爷您冷静一下！”司机在身后一路狂奔。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碰撞声，浮空车从别墅正门硬生生撞了进去。
正在餐厅聚会的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巨大的烟尘朝着他们脸上扑去。
名叫玥玥的男孩率先发出惊叫声。
两个老当益壮的ALpha男性赶紧将妻儿护在身后。
沈遇灯跟个恶鬼似的，手持一把消防斧从车上来下。
“老高！这怎么回事？！”隋闻庭吼道。
高齐薄唇微抿，站在众人前方将其拦下。
“小灯，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沈遇灯面无表情地歪着头，一斧头砸在了石英餐桌上，上面的精致菜品被尽数扫在桌下。
“有妈生没妈养的野种，没教养不是应该的吗？”他说完这句话后突然笑了。
“沈遇灯！你过分了！”高齐喊道。
“我过不过分又怎么样！”沈遇灯满眼通红，斧头一下下地砸在桌上，声音震耳欲聋，“这家里的桌子！椅子！这块地！这个套房子！哪一样不是靠我父母的死换来的！高校长！没有我妈！你以为你坐得上去这个位置吗！”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曾亲眼目睹父母死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那时候的自己年轻稚嫩，从众星捧月一下子跌入谷底，什么都做不到。
沈遇灯以为长大后命运可以握在自己手上，可现实却还是将他淹没。
“你欺负我……”他喃喃道：“你们一家人都欺负我……我妈要是在……你们谁敢这么欺负我的……”
眼泪在泪腺中呼之欲出，胸口在沉重的呼吸下一次次地起伏，可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就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沈遇灯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自己好不容易打算缓和关系的亲舅舅。
“第二次了，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高齐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你都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想要稳住沈遇灯的情绪，“这件事确实是舅舅不对，但舅舅是为了你好，战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会死人的，你是我妹妹唯一的血脉，我怎么忍心……”
“放屁！”
沈遇灯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字一顿道：
“我、操、你、全、家。”
高景曜立马拔枪将他对准，“沈遇灯！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你以为你是谁！”沈遇灯迎上那黑漆漆的枪管，半点也看不出怯意。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喂，姓隋的，你知不知道你未来贤婿前天还在万事街嫖？”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哦对了，我差点把那事给忘了。”他笑着挥了挥斧头，“咱们的好校长，我的好舅舅，你自己亲儿子在万事街把人给玩死了，你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呢？”
高景曜的脸色煞白，而反观高齐，似乎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慧英，小灯说的是真的吗？”高齐气息阴沉。
徐慧英两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道：“你关心过家里吗？你在乎过你儿子吗？真不真的，有什么意义？”
“我问你他说的是真的吗！”
“你不在乎!你要是在乎，我们的女儿就不会学着你那个疯子妹妹去上什么军校，我们的女儿也就不会死！”
清脆的巴掌声在徐慧英的脸上响起。
场面已经混乱到了无法言说的地步。
隋闻庭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英姐，我看这场联姻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吧。”
徐慧英还想要开口阻止，可隋家却没有半点犹豫，一家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事已至此，高家的脸已经丢完了，又凭什么指望人家继续与自家联姻。
“妈……”高景曜浑身瘫软下去，颤颤巍巍道：“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你还有脸问！”高齐气得吹胡子瞪眼，浑身发抖，“你、你、停职！停职调查！”
“姓高的你敢！你妹妹害死了我们的女儿！你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儿子毁了我们的儿子吗！”徐慧英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别再提女儿了！”
“为什么不提？老子就要提！都是因为你！你害死了你妹妹！你妹妹害死了我女儿！你们高家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
“来人！”
警卫员冲了进来，面对这样鸡飞狗跳的局面，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齐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地坐下，“去，去把夫人扶回房间休息。”
“我不去！”徐慧英剧烈挣扎起来，“我要和你离婚！离婚！”
她的尖叫声越来越远，高齐拿着警卫员从来的冰块敷着额头，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灯，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满意什么？”沈遇灯满脸写着无所谓。
反正，他又不姓高，他这辈子没用过高齐一分钱，今天这件事也不是他的错，没什么好愧疚的。
难不成要他憋着一肚子气没出发？
“……”
“你难道不了解我吗？舅舅。他们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可是你，你不该这样对我。”
沈遇灯双手插兜，跟个老大爷似的，慢慢悠悠从破碎地大门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踹了一脚摇摇欲坠的大门。
潮湿的味道迎面而来，他重重吸了一口气，肺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少爷……”司机站在旁边替他打伞。
“我是不是做错了？”沈遇灯目光空洞地问道。
他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情绪，唯一知道的是结果无法改变。多年前憋在心里的那口气今天发泄出来了，可他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高齐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截下他的offer，又一次改变了他的人生。
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司机摇了摇头，“您做得很对，换做是您母亲，她只会做得比您更狠。”
沈遇灯看向他。
司机笑道：“大概在徐慧英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沈遇灯也笑道：“难怪她是星际第一Omega上将呢。”
“我送您回去吧。”司机说道。
此时一辆摩托车停在了二人面前，Alpha猩红的瞳光在掀开的头盔面罩后精准无误地停留在沈遇灯身上。
沈遇灯抿着唇，强压下嘴角的弧度。
“不用了李叔，您还是去看看我舅舅吧，别让他气死了。”
说完，他扎进雨中，腿一抬就坐上了摩托车后排。
男人取下头盔，转身替他带上。
“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他瞥见男人藏在前面的一束被雨打湿的玫瑰。
“好吧——”他拖长了嗓音，“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