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人立即道:“在他头上!”
“……”
九节狼那张圆圆的兽脸上竟能看出一言难尽,它很明显叹了口气,本欲再争辩两句,就听张俊人又道:“还不快去!你可是说了你只专注于吃的!”
九节狼只好硬着头皮,猛地张开短小四肢,一把抱住抚浪妖的脑袋就蹭蹭上爬。
抚浪妖也震惊了,正要挥刀去扫,突然意识到这可是自己的脑袋,只好恨恨将刀甩到一边,抬手去抓糊了个满脸的野兽。那把黑刀落在枝桠间,被轻轻裹住。
九节狼看似笨拙,可身手格外矫健,俨然一个灵活的胖子。
它在他那头青丝和肩头之间来回窜,竟然好半天没让抚浪妖得手。还能瞅准时机拿嘴叼下他头顶的一片叶子,咕叽咕叽边吃边跑。
张俊人趁乱尝试扭动身体,把那些枝桠们甩掉。但试了几下,纹丝不动,哪怕使出走壁无痕,也因力道太大,差点把自己手腕脚腕都勒断。
眼看着那抚浪妖的动作越来越不耐烦,想挣脱的心也越来越焦急。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风声,迅速,犀利,似划破夜空的流星,一闪而过。
张俊人抬眼望去,在九节狼尾巴离开抚浪妖眼睛的那一瞬,一支利箭已经穿过抚浪妖手掌,将他整个左手结结实实钉到树干上。
九节狼眼见不对,将他脑袋上最后一片叶子揪下来塞嘴里,就跳到一边,在枝桠的追击下不见踪影。而抚浪妖双目血红,抬起右手,正要去抓枝桠们递到眼前的化春刀,另一支利箭已然袭来。
只听啪的一声,他右手也被钉住。
“啊啊啊啊——”
这点伤虽然不是大事,但一时将他行动困住。抚浪妖气得一边怒吼,一边用力往外拔箭。
这时整棵树的枝桠都因为疼痛摇晃抽搐起来,不少叶子纷纷落下,无风自动,仿佛没来由的下了一场叶子雨,青翠欲滴。
最多不过手脚俱断,跟他拼了吧。
张俊人默默想着,正要发力,突然感觉手脚上一松。很快连腰身、肩背上的枝叶像碎了似的纷纷落下。他一时间脱力,差点直挺挺摔下,却被人一把拦在腰侧轻轻一带,向后退去。
有人在他耳畔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并未真正从嘴巴里溢出,反而停在了喉头,意味不明。
待到站稳后,他回身去看,令狐荀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回去,突然一跃而起。
他这一跳如有神助,仿佛大鹏展翅,轻松就在那金丝楠木树的树冠上落定。只见他完全无视一旁兀自挣扎的抚浪妖,微微屈膝倾身,伸手将原本插在一条粗枝上的长剑握住,一把拽出。继而飞身直上,六尺有余。
从张俊人处望去,树枝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的嘴角紧绷,弧度向下。
九节狼不知从哪里又窜出来,一边扑向张俊人,一边化身,最终稳稳扎到他裤腰带里,又成了一只安详的iPhone。
白光乍起,令狐荀手挽了一个剑花,又朝那树身上爬。借力踩过几下树枝,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树顶。他举起银白宝剑,轻吸一口气。
衣袍猎猎,玉树临风。
看到此景,siri忽道:“友情提示一下,玄。”
“有屁快放。”
“抚浪妖是boss,与你同属反派阵营。救他的话,会有人品值奖励掉落哟。”
“你是不是忘了,这货刚才差点把我心脏捅个对穿?”
Siri依旧语气亲切:“换句话说,放任同一阵营的人在眼前死掉,可是会被扣人品值的哦。”
这时不知是张俊人的错觉还是怎的,那少年男主好像转头,朝他这边飞快瞥了一眼,张俊人一颗心没来由的突了一下。
然后少年犹如一道飞虹,举剑下刺,单薄的身体随着宝剑自树顶直直坠落!
张俊人原本坐着,此时不顾右脚剧痛,一下站了起来!
那树长得极高,目测足有30多米。在原书里,他从未见过令狐荀有这般打法,他莫不是……要跟这抚浪妖同归于尽?
为何会这样?
来不及多想,张俊人忍着钻心的疼痛,催动走壁无痕,扑了上去。
许是一切发生得太急,那些枝条们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去,似华盖般层层叠叠,挡住树干与抚浪妖。反而没人留意被卡在两条细枝间的黑刀。
张俊人一把将刀抽出,握在手心。
手掌刚与那刀贴着,就感觉一阵滚烫,几乎是握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那刀身使劲晃了两晃,并不服气他约束。张俊人狠狠一攥,刹那间,幻境中的些许画面如幻灯片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他看见佩刀的自己,或者说是万湖白,被众人拉进紫薇阁里,看见他眼前站着一群人,有老有少,个个仙风道骨,人人义愤填膺,对他指点说教。
他看见自己出其不意推开押着自己的两名文始派弟子,拔出刀来,以一敌十,敌百。危屿青仿佛一条伺机而动的蛇,总是突然出手给他一下。但他浑身浴血也不肯停下。
直到大门再开,有人将奄奄一息的阿祥押过来。
危屿青似乎说了句什么,自己突然松了手,又喝住莽撞前冲的黑刀。
少年形容狼狈,瘦得连背后的蝴蝶骨都清晰可见。他将头低着,腮帮子咬得死紧,头发乱蓬蓬披着。闻言缓缓抬头,唇角带血,像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葡萄似的眼睛透过发丝死死盯着他。
刀意颤动不止,带着嗜血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几乎要侵蚀张俊人的整个识海。
他不由狠狠咬了一口下唇,疼痛将神志拉回了些。他提起一口气,强行按着那刀向上踏去。直到将走壁无痕生生使成梯云纵,反手便对上令狐荀的剑。
刀剑在半空狠狠一撞!顿时光芒四射,耀得人睁不开眼。
下坠之力终究太大,张俊人脚下的枝桠裂开了大半。他将刀锋一偏,把少年推出去,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后背撞到一根粗壮树枝上,直直掉落下来。
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大半落到那柄化春刀上。
随之而落地的,是方才双手被箭钉在树上的抚浪妖。只见他右手抓着两支箭,稳稳落地。缓步朝张俊人走来。每走一步,便有点滴鲜血随着左手洒到地上。
他却无动于衷,兀自在几乎被摔掉半条命的张俊人身边站定,慢慢蹲下。
张俊人动弹不得,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死期将至。
“别动他!”不远处,令狐荀嘶哑着嗓子喊道。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胳膊脱力,抖得太厉害。离得太远,张俊人没有看到他有些发红的眼眶。
抚浪妖神情复杂地望着张俊人:“你方才是何意?不想他杀我,还是不想我杀他?”
黑刀身上散开一圈黑气,嗡鸣不止,却迟迟没从张俊人手边逃开,回到抚浪妖手里。
张俊人收回目光,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就是阿祥罢?”
抚浪妖荒谬地呵了一声:“你在胡说些什么?”
张俊人痛得轻轻吸气:“你右手乃是枝叶幻化而成,与左手不同。”
“这辈子,你过得不快活吗?甘愿把自己的魂魄与身体交与精怪,与它融为一体,为什么?”
他早就猜到了。
抚浪妖说鹏鲸尊神是他的恩师,可万湖白生前哪有什么徒弟?
他生来落魄,死后更是籍籍无名,除了一个叫阿祥的小孩真心实意觉得他厉害,还有谁?
双极教那些教众怕他还来不及,文始派更不会有人转投于他,愿称万湖白为一句恩师的,除了那个倔强的天残少年,还有谁?
抚浪妖迟迟不语,眼睛望向他身旁那把刀,似乎出了神。
张俊人见状,低低咳嗽两声,颤巍巍伸出一条胳膊,将那刀上的鲜血抹去。这才认命似的又脱力躺倒。
“都说人剑合一的剑客是人在剑在,人亡剑毁。他既死了,没道理他的刀还能这样鲜活。这刀,你这些年来一直养在自己的生魂当中,很辛苦罢?”
“你……你……”抚浪妖眼神一动,脸色变了,他牙根紧咬,好半天却说不成一句话。
“你一直在说你的不幸,我却觉得,你也有你的幸运。”张俊人吐了一口气,没忍住嘴角又溢出血丝。
他望向上方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金丝楠木树冠,一阵微风拂面而来,吹得细叶沙沙作响。明明是春日,目之所及,本应是一派青翠欲滴,此刻望去,却是一派红色和橙色交相辉映,遮掩着刺目的阳光和蔚蓝的天际。
张俊人竖起一根食指,指向上方。
“不仅有万湖白用性命保护了你,还有这棵,金丝楠木树。我不知道它长得如此高大,到底用了多少年,但既然能结出灵识来,想必也……”
“四千八百岁。”令狐荀清润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向他看去,只见他已经站起身来,捂着心口,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它如今,四千八百岁。”
张俊人唔了一声,对抚浪妖继续道:“按照我的理解,它本可直接吞噬了你,但它非但没有,还愿意让你主导于它。这何尝不是……不是……”
这天地间,有多少人可以得到萍水相逢之人的舍身相护?
张俊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措辞,眼皮却渐渐发沉,突然眼前一黑,终是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