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太阳那么毒辣,哪还有人仔细观察我跑步。
体育老师自问自答的继续解释道:“她的脚有问题,大家没看出来吗?”
“她是内八,跑步姿势不对,你父母之前没纠正过你吗?”
底下的同学忽然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怪不得我之前看她走路脚老是往里撇的,原来是畸形啊。”
“这也没啥影响啊,不过就是不太美观罢了。”
“老师为什么单独叫她出来啊,内八是什么错误吗?”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周围的议论声似乎被安上了扩音器一般传入了我的脑中。
体育老师继续说着我内八的危害,并且告诉他们要时时刻刻管住自己的腿型。
我脑子里忽然回忆起了之前妈妈每次看我走路都会让我的小脚往外撇,起初我并没有在意这个,只当我的走路姿势有些丑陋罢了。
但当我被当着四个班同学的面单拎出来展现我丑陋的走姿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内八是有罪的。
体育老师又让我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只是为了让大家更加看清我的姿势。
我感觉身上开始冒冷汗,手指止不住的发颤,我又有些呼吸不畅了。
“你平时要多注意,中考可是考体育的,看你这样弱不禁风的,你中考打算体育不及格啊。”
我被钉在了原地,周围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和质疑声都尽数涌进了我的耳朵里。
直到这节体育课结束,我都没能走出来,大家都跑去食堂打饭了,贺宁喊了我好几遍也喊不动,只能先去食堂帮我带个饭。
操场上的人都走光了吗?
可我明明看到了好多人,他们都在盯着我,盯着我的脚,他们在议论我,在笑话我,在一遍又一遍的和周围人讨论我的内八,我丑陋的姿势。
好吵!
“好丑啊!”
“她这畸形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
“好奇怪啊,她平时走路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好多声音在往我的耳朵里钻,能不能滚开啊,不要再让我听见了!
好像此刻我才意识到南熙所说的痛苦是什么了,原来我的幻觉不仅仅是南熙,还有更多更多的幻觉向我席卷而来,我无法招架,更控制不住它们。
我只能被迫的去看它们,听它们。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虞晚。”南熙轻声唤我,“虞晚。”
我不想听到南熙的声音,在此刻我连她的声音都觉得是种吵闹。
整个操场空无一人,像一座巨大的牢笼,把我困在其中,我想喊叫,想撕扯,却都无法做到。
抬头是烈阳,低头是深渊。
我颤抖着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干呕。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我吐到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头疼欲裂,胃被撕扯着,践踏着。
“虞晚!”南熙跪在我的旁边,捧着我的脸,强迫我去和她对视。
我痛到说不出一句话,手指颤抖到无法握住南熙的手,双腿瘫软的没有力气。
好疼啊,南熙,我好疼啊。
我的眼泪模糊了整张脸,我看不清南熙此刻是何种表情,她应该很难过吧,她那么爱我,只会比我更难过。
“虞晚。”
南熙把我紧紧抱在怀中,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的名字,她在试图把我从这囚笼中抽离出来,我知道,但我无法回应,她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可能南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松开了我,站起来走向了别处。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撑着身体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很快我的身边就冲来了几个人,贺宁首当其冲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南熙跟在贺宁的旁边,原来她是看到贺宁了,原来她不是不要我了。
“虞晚,你怎么了?!”贺宁尖叫道。
和她一起过来的几个同学见到我这幅样子也是吓得半死,她们几个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还是贺宁猛地想起来要喊老师,她们才有人冲回去找老师了。
于老师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昏过去了,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我也根本没什么印象了。
我只记得妈妈守在我床边看到我醒来的那一刻哭的很惨,她整张脸都是惨白的,眼睛红红的肿了起来,应该是哭了好久。
我下意识的去找南熙的身影,发现她也是同样的状态,她本身就白,像个瓷娃娃一样,看起来就很易碎。
她现在的脸比平时白了几个度,眼睛哭的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我有点想笑,怎么这么丑。
她似乎有些委屈,撇过头不去看我,嘴里却小声抱怨着:“我这么担心你,你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说我丑。”
我唉了一声,心说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该怎么说才能让南熙觉得我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她的错呢,她向来习惯把我的痛苦归咎于她自身,我无法劝阻,也劝阻不了。
妈妈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伸出手去擦她脸颊上的眼泪,她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害,我也不擅长安慰妈妈,怎么一醒来就遇到两个大麻烦,早知道就继续昏着了。
“晚晚,是谁欺负你了吗?”妈妈哽咽的问道,似乎下一秒我点一下头,她就会冲出去把那人千刀万剐。
我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我的确因为内八而感到难过和自卑,但是幻觉消失了,我也没那么大的反应了。
我思考了一下,解释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怎么会!”妈妈尖叫道,“你不是精神病!”
精神病?
自从上次去医院到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医生又说了什么嘛,又让妈妈误会我是精神病了嘛。
妈妈握住我的手,用乞求的口吻问道:“晚晚,你告诉妈妈,你没有精神病对不对,你是正常的对不对!”
我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安抚她:“妈妈,我没有精神病,就是体育老师当着很多人的面批评了我内八,我很难过,被打击到了。”
妈妈的手松开了一点,她恢复回了正常的表情,对我说:“你这体育老师批评你也该单独找你,当那么多人的面这不是打击孩子自尊心嘛。”
我点了点头。
妈妈话锋一转,接着说:“不过你内八也是你的问题,没事就多注意小脚往外撇,你这抗压能力也不行,老师说了几句就难过成这样,得锻炼自己啊。”
我也乖巧的应了她。
妈妈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最后响起了铃声,她看了一眼来电备注,转身出了病房。
南熙向病床慢慢挪动,她又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愧疚的把双手搭在前面。
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你是生病了?”
我摇了摇头,回道:“继父不会让我治疗的,我不想妈妈为难。”
南熙垂着头,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慢的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我不想失去你。”
精神病也好,产生幻觉也好,永远痛苦也好,这一切都比不上失去南熙更让我崩溃。
我可以不是一个正常人,但我不可以失去南熙。
因为南熙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了。
没有人能比我更爱我。
南熙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开始流泪,她的眼睛那么漂亮,不应该被泪水浸湿。
我拭去她眼角的泪,有些手足无措,我轻轻的说:“你别落泪,我应付不来的”
南熙扯着嘴角回给了我一个笑容,她是那么的明媚,虽然脸颊上遍布泪痕,却依旧是那般美丽。
我没告诉她,她哭泣的样子也很美,之所以说她丑,是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哭了。
看着南熙哭,比我自己哭更难过。
那是一种窒息的心疼。
南熙抱着我,像是捧着一个易碎品那般轻柔,她跟我保证道:“不会再这样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帮你驱赶那些幻觉,虞晚不会再这么痛苦了。”
我相信南熙,但我不相信自己。
真正产生幻觉,被痛苦包围的情况下,我无法回应南熙,无法被南熙从深渊中拉出来。
但南熙的这句保证在此后都兑现了,直到我长到现在这么大,每次出现幻觉的时候,南熙总能第一个挡在我的面前,替我驱赶。
南熙答应我的事情,几乎没有失信的。
门外的妈妈倚在墙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和谁理论,又似乎是在争吵。
妈妈的弱小的身影在此刻更加疲惫,看得我心疼。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总得想想办法克服这一切。
就当是为了爱我的人,我也该做出改变。
妈妈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把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说道:“姥姥想问问你怎么样了,你和她聊聊吧。”
我嗯了一声,接过了手机。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姥姥了,长期的想念也被折磨的转为了习惯性的麻木,但我依旧会因为听见姥姥的声音而激动。
姥姥的声音很沙哑,她很轻的问:“晚晚啊,是在那边过得不开心吗?”
我心下一惊,却又很快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