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跟我回房。”
谢予臻搂着晏青云往回走,想着赶紧把人弄回屋里暖和暖和。
“等一下,侯爷。”
晏青云假装面有难色地说:
“夫人叫我跪足两个时辰。侯爷在的时候自会护着我,侯爷早晚有不在的时候,我怕到时候夫人翻旧账加倍罚我,不如我现在跪完。”
“没事,走吧。”
“不,侯爷,青云不想侯爷和夫人因我而吵架!不想侯爷为难!”
谢予臻往前走的动作被打断,回身看晏青云,眼睛迷成一条线,显露出怀疑和不信任。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晏青云顿住,冷汗嗖一下冒出来,后脖颈凉嗖嗖的。
“侯,侯……爷?”
“你会不希望我和她吵架?不想我为难?嗯?”
谢予臻一步步逼近,晏青云忍不住后退。
“我……”
“你不愿意回去是因为她还没来吧?你要等她来,让我们两个撞上起争执吧?”
“不……”
“你表现得太好了,这样不对。”
“呃?”
谢予臻拽着晏青云的手,强硬地拉着他往前走。
雪地里本没有路。
谢予臻一意孤行,踩出一行深深的脚印,雪咯吱咯吱地响。
晏青云不得不踩上他的脚印,跟着他一路走下去。
不管晏青云愿不愿意,此刻他们两个人确确实实沿着同一条路在走。前一个人踩出的脚印,被后一个人加深。
晏青云被拽得踉踉跄跄的,撞出一条路。
“你表现这么好,会让我误会……”
谢予臻背对着晏青云。
高大的脊背像一座山。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
“……误会你爱我。”
!!!
晏青云悚然而惊,停下脚步。
随着他突然的停顿,一直被拽住的手也挣脱出来。
手自由之后,便感到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冷得很。
晏青云的眼睛沉了下来,双眸漆黑深邃。
情绪浓烈得仿佛一层黑雾,弥漫四散,层层铺开。
他终于不再笑。
当他收起挤出来的笑容之后,他的神情变得说不出的哀伤,又掩藏着深深的愤怒。有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任谁都看得出,他是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他越是言笑晏晏,越是快崩断。
又或者,他在暗夜无人时悄悄崩断过无数次,人们白天见到的,是重新又接好的他。
谢予臻也不再笑。
谢予臻本来就不爱笑。
他笑是为了缓和气氛让晏青云别怕。要不然他本来是个十分严肃的人。他想要什么东西,直接上手拿就行,用不着卖笑。
他有这个实力。
他惯于勉强人。
“我刚才说你善良我喜欢,你狠毒我也喜欢,现在再加一句,你不爱我,我也喜欢。”
谢予臻说话时没有什么表情,一旦他没有表情,就显得有点吓人。
雪花飘飘洒洒,似在为他加冕。
他张开双臂,掌心朝上,接受风雪的洗礼。
仰起脸,看了看四周。
再收回目光,直视晏青云。
“我杀人无算,不狠毒我活不下来,我不用你认同,我就是我,你看不惯,我也不会改。你不用装作很理解我的样子,更不用装作很爱我。”
雪花落在谢予臻肩头。
他的体温很低,没有融化雪花,身上很快白了。
他任凭风雪侵袭,岿然不动,静立如山。
他的眼睛尤其亮,像寒夜里的星。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是掩藏不住的,同样,反过来,不爱的话,也掩藏不住。”
他的目光像剑一样,对准晏青云刺过去。
“是我主动抢了‘嫂子’,是我在倒行逆施,逆天而行,如果老天爷要惩罚也是罚我,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你在较什么劲?你为什么老是一副快要碎掉,还强装开心的模样?你明明不开心,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晏青云一个字都说不出。
僵在那里。
全身血液似被冻结,停止流动。
大雪横飞,一步之遥的谢予臻与他之间隔着飞雪,仿佛隔着山海,永远触摸不到。
到今天他才发现他竟然没有看清过谢予臻。
“你现在不爱我,以后会的。”
谢予臻信心十足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说有一天雪终究会停一样。
“在你爱上我之前,不用演。”
谢予臻果真厉害,他竟然早看穿自己不爱他。
既然看穿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原来不仅是晏青云一个人演戏,实际上谢予臻也在陪着他演戏。
“我平生最恨欺骗与背叛,我杀了我的小妾,就是因为她骗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也骗了我,我必杀你。”
晏青云直到此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吞咽一口吐沫,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冻得他一个激灵,脑子复活,对谢予臻笑了笑。
“我当然不会骗你。”
晏青云扯了扯嘴角。
“你那么聪明,我想骗也骗不了,我不敢骗你。”
“那就好,既然如此,你不必勉强自己去和后宅那些人玩什么心眼。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想和后宅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晏青云立即点头如捣蒜,做出一副特别听话的样子说:“好。”
谢予臻抓起晏青云的手。
“你在侯府只需要服侍我就行,别的都不用理会。”
晏青云任由他牵手,没有抽回来,垂下目光,“好。”
远处传来脚步声,隐隐约约有些模糊人影正往这边走。
不用看都猜得到是谁。
谢予臻松开晏青云的手,望着来人的方向。
晏青云跟着望去。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
谢予臻主动迎上去。
“既然你想看,那我就给你看看吧。”
江玉容带着丫鬟春桃从雪中走来。
他穿了一件橘红绸缎棉袍,外罩大红色厚披风,头戴披风上的翻毛帽子。
明明很高贵的装扮,可惜他脸上粉太多,遮盖了他的素净和清新,给人一种强撑的厚重华丽之感,实在算不上有多好看。
“他还没跪完两个时辰,谁让他起来的?”
江玉容的声音尖利刺耳,毫无形象,狠狠指着晏青云。
谢予臻挡在晏青云身前。
“我让他起来的。”
谢予臻拉着晏青云,把他藏在身后。
“容儿,他是我的人。”
或许是听到对方叫自己小名容儿,这个称呼代表了逝去的岁月和荣光,江玉容眼睛红了。
“你的人怎么了?你的人我就不能管了?他不敬婆母,不敬正室,难道我作为正妻不该教他规矩?”
谢予臻根本没理江玉容,回头对晏青云说:“你看见了?”
“看见了。”
“好看吗?”
晏青云摇摇头:“没什么意思。”
江玉容被两人的对话搞懵了,但他至少听明白了一点:谢予臻根本不重视他,他好像成为了谢予臻与晏青云之间的某种游戏。
这个认知让他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侯爷,你是不是被他灌了迷药?你从来没有这么对我,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我多年夫妻,还抵不过这个狐狸精?”
江玉容伸手一指晏青云。
“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迷惑侯爷的?”
狐狸精的称呼让谢予臻不悦,脸色很不好看地说:“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以前你可不这样。”
“以前我什么样?”江玉容咬牙切齿。
“以前你脸上可没有这么多粉。”谢予臻皱着眉。
“我……”江玉容一窒。
“喜欢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都是好的,不喜欢了,我曾经的优点全变成缺点。”
江玉容大吼大叫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狐狸精的出现!”
以前谢予臻娶那几个小妾的时候,从没有这样过,江玉容敏锐地感觉到晏青云在谢予臻心里是特殊的。自从有了晏青云,谢予臻对待他的态度就变了。他不会把责任归于谢予臻,只会归到晏青云身上。
江玉容怒不可遏冲上前,扬起手,要扇晏青云巴掌,“贱人!”
却被谢予臻反手一抓,抓住江玉容手腕,随便一拉一带。
“嘭!”江玉容摔在地上。
地上有雪,摔得并不痛。
江玉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泪流满面。
“谢予臻,你为了他推我?”江玉容不可置信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谢予臻只有不耐:“我说了,他是我的人,你不要再闹了。”
江玉容在春桃搀扶下站起来,彻底崩溃,冲到谢予臻面前,伸出手胡乱捶打谢予臻胸膛:“我偏要管教他,又能怎样?”
“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谢予臻抓住江玉容双手手腕,脸上已是风雨欲来。
“是又如何?”江玉容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没有注意谢予臻脸色的变化。他彻底气疯了,哪管得了那许多。
“来人!”
谢予臻一声令下,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四个黑衣暗卫,齐齐跪在谢予臻身周:“属下在。”
“江公子脑子不清醒,将他押到刚才晏青云跪的地方,跪足四个时辰,让他清醒清醒。你们四个轮流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四个黑衣暗卫答应一声,抓住江玉容手臂往雪地里拖。
江玉容此时仍未反应过来。
胡乱挥动手臂大喊:“放开我!”
春桃急忙跟上去,去掰暗卫的手,根本掰不动,急得直蹦高,“你们不得对主子无理!”
没有人理一个小丫鬟,他们是侯府暗卫营出身,从小被训练成死士,只听从谢予臻一个人的命令。
江玉容凄惨地扭头叫着:“谢予臻——!”
叫声渐远。
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从头到尾,谢予臻没有丝毫心疼。
天寒地冻,不知道跪完四个时辰,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予臻可以虐杀假孕小妾,自然也能对十年发妻不讲情义。
江玉容离去的路上,拖出一条痕迹,越来越模糊,向远处延伸,在拐弯的地方转折后消失不见。
雪花很快覆盖了脚印,大雪皑皑,人迹全无,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个人的痕迹,就这样轻易被大雪抹去。
“这回好看吗?”
而谢予臻还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