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霜意不知道怎么形容,她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像是卖力地演绎自己无所谓的模样。
她将双手藏在袖口中,不知所措相互摩搓着。
语气有些颤微:“这样啊……”
沈初月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笑道:“在之前。”
她见邱霜意这副模样,倒是感到有意思。
沈初月讨厌她,是真的。
在之前,也是真的。
邱霜意瞬间释怀般叹了口气,笑道:“都说在之前了。”
—
偌大的会客厅堂,夕阳是洒下的微醺,绯色浪漫至极。
杯中姜汤的热气氤氲而上,夹杂红枣淡香,尚且退散了突如其来的凉感。
邱霜意淡笑,声线温醇低沉:“不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沈初月抬起头,双眸间恢复几分精明,露出剔透晶莹的旧光晕。
她在邱霜意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为什么你想要我讨厌你?”
邱霜意将目光落在窗外的夕阳,是艳丽的橘红颜料,泼墨般洒入双眸中。
她耸耸肩,笑了一声:“不告诉你。”
她转过身,从烤箱中取出两碟烤盘,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放置。
会客厅旁有个半开放式厨房,没有多余的油渍,瓷面光滑,看起来像是崭新。
邱霜意每一次使用都会处理得很干净。
邱霜意望向沈初月,声线平淡:“我烤了点焗饭,你吃吗?”
沈初月坐在高脚椅上,目光落在那烤得焦黄的芝士,空气中散发几丝柔和的奶香。
番茄酱汁浓郁,西兰花点缀着,还有半颗溏心蛋乖巧躺在瓷碗里。
“不去餐厅大堂吃吗?”她抬头注视邱霜意。
半山的餐厅菜品都好得让沈初月难以挑剔,她疑惑,为什么还要独自留在这里吃饭。
“来往都是客人。”
邱霜意又从水果篮中取出一颗苹果,清水简单冲洗,随后慵懒地靠在岛台边削苹果皮。
指腹按在水果刀背上,刀侧沿着浅薄的果皮轻挑,薄皮顺势旋转。
邱霜意纤长的指节白净中露出几丝红,骨节分明,指盖上小月牙是淡雅的弧度。
她声线轻柔:“我们过去,怕不是会打扰她们?”
但其实来往半山民宿的客户,没有一个不认识邱霜意。
如果说邱霜意的酒馆是专门为各地的群体畅谈故事,诉说理想,包容多样性,展现轻松与年轻化。
那么半山民宿像是繁华城市中的一丝清淡的栖息地,为亢奋与伤感的故事背后留下回忆与情绪疗伤。
但半山民宿,仅仅接纳女性。
女性们围坐在清辉的月色中勾起往事琐碎,会为在工作中获得成就的姑娘喝彩,也会为离婚成功的女人送上祝贺。
为彼此笑,也会为彼此流泪。
没有年纪的束缚与世俗的枷锁,平淡流露的是幸福与平等的目光。
来往酒馆与民宿的姑娘,没有人不认识邱霜意。
在姑娘们的印象里,这美人除了是个取名字废,其余的都格外完美。
每当谈起邱霜意将酒馆取名为“三无”,将民宿取名为“半山”。
姐妹们总是打趣这名字过于随意,而邱霜意只是笑笑,说着因为笔画简单。
一条细薄的苹果皮螺旋似延长,邱霜意睫的手腕会突起青紫血管。
沈初月不自主观察着她的动作,邱霜意的双眉细长如画,细柔认真,几缕细发缓缓散落,遮住了她深邃的眼眸。
邱霜意的手,轻轻旋转着削好一半的苹果。
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苹果,在她的手心里变得有些安分,带有属于邱霜意手掌的余温。
“今天突然想煮点东西。”
邱霜意低头,双眸半阖。
将削好皮的苹果在手心中切开,语气轻柔:“有时候总会想吃自己做的。”
她晃晃手中的苹果,与沈初月对视着,问了一句:“吃吗?”
“嗯。”
沈初月点点头,正想说一句削一半给她就行。
而邱霜意将苹果再冲了一次水,切成小块摆在瓷盘上,推至到沈初月面前。
还未氧化的苹果白透透,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邱霜意又走向冰柜,她从隔板上取出一小瓶果酒,眉眼轻佻:“喝酒吗?”
“嗯?”沈初月下意识摇摇头,半瞬后又补充一句:“给我倒杯气泡水吧。”
邱霜意顺手取出一瓶蓝莓味气泡水,气泡随着沈初月拧开瓶盖后,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而邱霜意将小玻璃杯取出,在杯中倒入果酒,也是淡蓝,像是浪花的颜色。
沈初月暗想,她真的很喜欢蓝莓味。
沈初月用勺子挖了一口番茄焗饭,番茄味鲜浓,夹带着几丝清甜的芝士奶香。
她没想到邱霜意厨艺还真的不错。
一旁的邱霜意并没有动勺子,就坐在沈初月面前。
只是用牙签扎着一小瓣苹果,白贝壳般的牙齿磕碰在苹果上,咬出清脆的声响。
而弧度的齿痕落在那块苹果上,竟会如此诱人。
沈初月总以为,苹果是水果中最没有吸引力的水果。
普通的,单一的。
与车厘子草莓这些比起来,太过于廉价,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可黄昏落在邱霜意的发梢上,照得她暖烘烘的。
沈初月听着她咀嚼的声音,清脆响亮。
有节奏,随着心跳振动的频率。
又注视她缓缓吞咽时双眸微垂,咽喉滚动的线条都透着秀美。
在某个瞬间,沈初月竟然会觉得,苹果或许还挺好吃的。
沈初月面颊缓缓露出几丝红润,又低头视线轻瞟到别处,将一勺焗饭塞在口中。
凌阳快入夏,风声常起。
两个人沉默许久,沈初月吃完碗中最后一口饭时,取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沈初月握着有些冰凉的气泡水,顿时含笑:“我想到我们高中的时候,有人欺负我,你就往那姑娘的头上直接砸了一本字典。”
邱霜意将沈初月吃完的餐盘收拾着,放入水池,哗啦啦的水声伴随涌起的泡沫。
她微微弯腰,瓷碗和瓷碟碰撞,沈初月只听见她简单回应道:“嗯,我记得。”
沈初月扎着一瓣苹果,咬下一块,格外清甜。
“我还记得,自从那件事后,冯欣家就再也没有打扰我家了。”
沈初月确实没有想到,自从高一的这场闹剧过后,冯欣再也不找她的麻烦,就连见到她时竟然也会笑着给她打招呼。
“因为……”
邱霜意将碗筷倒扣晾干,用毛巾擦了擦手。
她缓缓转身,靠在水池旁。
指节扣在装着酒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果酒。
目光平静,墨黑的长发垂在肩后,像是有话哽咽在喉咙中。
她的薄唇缓缓上下碰触,目光迟钝地、良久地注视沈初月。
“债还清了。当时我问冯欣,你家欠她家多少。”
邱霜意语言像是叙述很久远的故事,久到她都快要忘记这件事:“她说一万,我说才一万啊。”
她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我妈嫌麻烦,直接给她们家转了两万当赔偿。不过她只是脑壳破了点皮,值不了两万。”
邱霜意说着说着,视线不自主望向沈初月。
而沈初月的眉眼,皱得有些慌乱。
她的指甲,焦虑时总是会把手背的皮肤抓得通红。她的指腹缓缓蜷缩,细微的疼感像似早就被遗忘。
“因为我私下和冯欣说,这部分是替江月处理。”
邱霜意声线逐渐变得细微,随后又转过身把冰柜中的草莓和蓝莓取出。
流动的水声冲洗,恰是水流声能遮盖住她话语中的几丝颤动。
她背过身,顿时装作一切顺遂的模样。
将声线提高,开玩笑般打趣:“这么多年了,我都快不记得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
“不知道,就……突然想到。”
沈初月垂下头,目光落在抓得满布红丝的手背上,紫红的血管与伤痕交错。
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又欠了邱霜意一次人情。
沈初月抬眼看着她,郑重说道:“钱我会还给你的。”
邱霜意宕机之际噤了声,随后慢悠悠掀起长睫,唇边笑意未落。
她将瓷盘中装满的草莓和蓝莓推至在沈初月面前,从盘中选取一颗最好看最红艳的草莓。
两指握着草莓的底端,而最甜腻的草莓尖快要触碰到沈初月的嘴角。
空气中散发着草莓的清香,沈初月感受到那人指尖的温度。
不微凉,也不灼烧。
刚刚好的温热,足以可以让一颗心颤动的温度。
邱霜意在等着面前人咬下最甜的那端。
“这么多年,哪有你这么算的。给人听起来,好像欠我债一样。”邱霜意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笑着揶揄她。
邱霜意语气漫不经心,尾音却是止不住的愁虑:“忘了吧——”
可沈初月漂亮的眼睛,那么温柔,那么细腻。
沈初月的耳根透出薄红,她缓缓将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岛台上。
轻轻启唇,薄唇最先触到草莓的纹路。
那熟透的草莓犹如玛瑙般深红,与她轻柔淡粉的唇瓣形成一副色彩鲜亮的画卷。
缓缓,她的白齿微微轻磕,将一块绯红酸甜咬下。
几丝香甜的草莓汁渗入沈初月的薄唇,将她那层柔粉覆盖点染。
深淡参差不齐,像是晕染不开的笔墨。
可又是嵌缀得额外得体。
而邱霜意俯身注视她,感受着面前人脖颈间脉搏的跳动。
她才发觉沈初月卷翘的长睫,那犹如黑曜石的瞳目,却总好似被包裹一层淡然的,挥之不去的雾气。
沈初月咬下那块草莓尖,唇瓣不经意间触碰到邱霜意的指腹。
邱霜意的指节,好似也带有草莓的甜腻。
那清晰的柔软,接触到彼此的温度。
一把倒钩,勾断了那维持理智的心弦。
又像是一把带着细微的火光,快要将对方点燃。
可沈初月太过于清楚,当年两人背道而驰的原因,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还有,还有一件事……”
“那件事……关于我的病。”
沈初月将那草莓尖吞咽下去,随后望向邱霜意。
双眸亮晶晶的,可语言却伴有几丝怅然若失的余韵。
“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保密。”
沈初月的声音很细,若是风过树梢的声响再大一些,就可能快要听不清。
而面前人却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