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音调拨动神经最脆弱的一弦,车内光线黯然,邱霜意望向沈初月的唇,正是淡淡的嫣粉。
窗外雨声摇摆溃败,邱霜意又听见了面前人带笑的揶揄。
“不好。”
邱霜意正要反击,一手扣住沈初月的后颈,却被沈初月两只手捂住了唇。
两人之间有产生了细微的距离。
鼓点和燥意油然而生,挑衅在此间让最沉稳的人乱了节奏。
沈初月注视着她被惹恼后困窘的模样,诡计得逞,笑起时眼里都像是宣告胜利。
就是不让她亲。
上了一天的班,沈初月后脑的皮筋松散,捆不住头发。
碎发落在白晳脖颈间,几缕发尾沾湿,细微凌乱又格外深邃。
邱霜意缓缓伸出手,指腹摩挲她润湿的发尾。
「我知晓沈初月故意让我看出她的狡黠,手法拙劣,我以为我不会上当。」
邱霜意的唇瓣毫无悬念贴合在沈初月温热的手心上。
「可这样的诡计,偏偏就带有一些诚意。」
「我想,我应该有所回礼。」
沈初月虎口的温度是她呼出的灼热,无框眼镜的镜片中氤氲出一丝淡雾。
沈初月望向她,邱霜意抬眼间长睫卷翘。
窗外是暴雨,而在她的眼里,却依然燃烧着微弱的火苗,火舌绵延,听见了劈里啪啦的细响。
沈初月望着她的眼睛,明亮透彻。
她感受到脉搏的喧嚣,她不想承认这样太过于暧昧。
可下一秒,邱霜意的掌心扣在她的手背上,顺延手背的中线,细小的吻,紧贴在沈初月的手心。
不经意的、绵软的。
密密麻麻参杂。
这一次,换沈初月有些慌乱了,赶紧收回手,急忙说着:“妈妈还在等我们。”
—
“我还想着带你和妈去吃那家店。”
电梯上升,沈初月盯着红色数字跳动,心想这个时间段根本排不上号,浑身提不起劲,“现在光排队可能也要到晚上十一点了。”
邱霜意本想要接过她手提的蛋糕,又被沈初月躲了回去。
沈初月往后退了几步,小声说了一句不用。
“已经送到家了。”
邱霜意声音很淡,抬起的眉眼瘦削,“你说的那家泰式料理,我把推荐的菜品都点了一遍。”
伞面雨珠不经意蹭到沈初月的裤腿上,泛起一小块湿润。
沈初月想起今日下雨,交通不便。
“那外卖小妹多辛苦。”
“有给姑娘加五倍补贴,也添加了一点雨具。”
沈初月接不上话了。
她的目光总会落在邱霜意的脸,年轻清秀,谈吐都是沉稳,却也温柔得漫不经心。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我永远赢不了她。」
回到家后,沈初月确实一眼就看见了餐桌上摆满的外卖盒。
而沈丽秀站在厨房灶台边,沈初月换好拖鞋跑到厨房找妈妈,和沈丽秀低声聊了两句后,便端着碗走到客厅。
沈初月蹲在茶几旁,取来桌面的小风扇吹碗里热气,等温度适宜后才端给邱霜意。
“妈妈炖了点枸杞红枣汤,你喝点吧。”
邱霜意手握住皮夹外套,挂回衣架处,沈初月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的梨涡依然是月牙般凹陷。
邱霜意愣了几秒,而沈初月走近她,将瓷碗递在她的手上。
氤氲的热气变得缓慢,微凉的指节被捂暖,身体逐渐回温。
沈初月笑着歪了一下头:“你不是难受吗,我怕你生理期。”
“今天刚过完。”邱霜意解释。
沈初月若有所思点点头,她其实分不太清生理期最后一天是否还会难受,只是邱霜意说了一句难受,她还真的怕她难受。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沈初月确实电话卡换到另一把手机,并发短信给妈妈,让妈妈辛苦煮点暖身的汤水。
沈初月最后像是哄小朋友,脚尖缓缓点地:“喝点吧,回回暖。”
邱霜意确实乖乖喝完了。
她单手拇指扣住瓷碗,垂落的睫毛上下浮动。脖颈的血管纹路淡青色,就连咽喉的吞咽线条也清晰柔美。
沈初月凝望着她,不禁也在某一瞬间,随她一样吞下某种狂热与妄念。
——
沈初月知道总盯着人吃饭不好,可奈何妈妈就坐在两人中间,妈妈忙着给邱霜意夹菜,而邱霜意碗中的饭菜隆起像小小山丘。
明明是三个人的餐桌,沈丽秀总和邱霜意各种聊,从大学生活再到半山经营,邱霜意从不避讳,也同沈丽秀侃侃而谈。
沈初月时不时咬住一次性筷子,突然碗里的咖喱虾一点都不好吃了。
她偷偷侧身,故意将一侧的耳边碎发拨开,细听这两人的聊天。
沈丽秀又给邱霜意夹了块碳烤猪颈肉,笑问:“小意啊,你大学学什么专业?”
邱霜意轻抿一口冬阴功汤,垂眸间目光淡雅柔软:“电子信息类,光电信息科学与工程。”
这个专业听得沈家母女都懵懵的,两人相互对视了几秒。
沈初月暗念不愧是邱霜意,不愧是天赋怪。
而沈丽秀的传统观念里,最好的专业无非是老师和医生,顶配一定是公务员。
她在女儿高中的家长会时就听过邱霜意的成绩好得不得了,还以为这个专业是邱霜意这孩子的无奈之举,所以小心翼翼追问道:“调剂……的吗?”
邱霜意大方坦言:“第二志愿。”
第二志愿……
沈家母女又沉默一阵,沈丽秀偷偷问女儿这专业能考公吗,沈初月低头说不知道。
随后沈初月又被妈妈拍了一下后背,她看出妈妈佯装嫌弃的表情,用唇语说怎么就你调剂啊。
沈初月不闹,只想傻笑,唇边沾上的咖喱也还没有擦干净。
这专业一听就是理工类,其实她不懂,但觉得好厉害。
最后沈初月一勺子挖了大块蟹肉炒饭塞在妈妈的碗里,还故作调侃的样子,藏不住坏笑:“妈妈多吃点。”
起身和坐下片刻,沈初月望向了邱霜意的眼,视线碰撞在一起。
暖灯明亮,彼此的模样倒映在眸中,光影湿润。
两人的默契,心知肚明。
可妈妈好像没打算喊停。
沈丽秀咽下碗中的饭菜,又将筷子夹起咖喱虾,和邱霜意搭话:“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吗,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句话瞬间让沈初月急得打响一道警鸣,还没等邱霜意反应,沈初月咳嗽了两声。
虽然这是自己家,但不论怎么说邱霜意还是客人,不能让客人为难是基本礼貌。
好吧,是沈初月自己不太想在妈妈面前提起这件事。
“妈。”
沈初月用肩膀碰碰妈妈的手臂。
“妈。”
沈丽秀不理她。
“秀秀。”
沈初月更不服气了,观察沈丽秀正要把咖喱虾放入邱霜意的碗中时,顿时佯装委屈,开始撒娇:“秀秀,咖喱虾,我要吃。”
“我也要吃秀秀。”
“秀秀秀秀。”
沈丽秀被吵得不耐烦了,才从盘中夹起一只虾放在她碗里。
“吃吃吃吃吃吃。”妈妈用筷子头戳戳沈初月的手,虽是一脸嫌弃,但也挑了大个头的虾给她。
“给你给你。”
“够不够?够不够?再给你夹一只?”
“嘻嘻够了,妈妈最好。”
沈初月满意笑了笑。
一旁的邱霜意也忍不住笑出声。
她欣赏着沈初月难得的吵吵闹闹,不像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倒像是十二岁青春出头的小姑娘。
「她是我见过最别扭的女孩。」
「眼里会有难以言喻的痛苦泪海。」
沈初月正巧抬眼,发现邱霜意的瞳目如细水长流,就骄傲向她炫耀自己碗里的大虾。
那可是大虾欸,还是妈妈给的。
「却也会在感到幸福时,变成需要关怀的撒娇小孩。」
等待沈初月笑闹完后,邱霜意的目光才缓缓平静。
邱霜意的语气依然很稳:“现在民宿和酒馆都在上升期,难免有些还未处理完的事情。我想要等稳定,再考虑这个问题。”
和沈初月不一样的是,邱霜意很会控场,气氛在她的手中,拿得起也放得下。
明明也就二十二岁,却像个很厉害的大人。
沈初月自己承认,确实没有见过邱霜意苟延残喘的样子。
曾经邱霜意也蹲在她的身边,自嘲是自己的不配。
沈丽秀看着这孩子,心底却还有余悸。
“不过,我想应该很快就能解决。”邱霜意缓缓握住沈丽秀的碗,为阿姨添了一些汤,目光却落在沈初月的身上。
面前的姑娘也望着她,双眸泛起波澜,却也快速内收。
“因为我有私心,我也不想让她等太久。”
「我不想我冗长的焦虑打扰到她。」
邱霜意多狡猾,字句落下的几秒内,有名字辗转在唇齿之上,却欲言又止。
可一旁的沈丽秀神色肃穆地下沉,罗宋汤的余味瞬间酸得面部僵硬。
她笑容变得凝滞,最后低声说一句:“原来小意有喜欢的人啊……”
缭乱的气氛浮动、游荡、扩散,沈初月呼吸缓促,虾壳刺痛口腔的软肉。
是哪个时刻翘盼邱霜意呢。
年轻时那些摆不上台面的嫉妒和厌恶,邱霜意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的。
这种劣质的陈年玩笑在此刻格外幼稚难堪,情愫太过于复杂,从沈初月的唇中成了恨。
沈初月恍惚间垂眸快要落下一场雨,但也在妈妈转头的片刻里收回了这种漫漶。
一室之内,沈家母女的情绪好似不再心有灵犀。
天平的砝码逐渐失重。
直到餐后,沈丽秀拉着沈初月回到厨房收拾厨余垃圾,沈初月还以为只是简单的家务,正弯腰整理垃圾袋时,却被沈丽秀一把按住手背。
沈丽秀压声时嗓音嘶哑,鱼尾纹突起,担心再次问道:“邱霜意有喜欢的对象了?”
沈初月以为妈妈只是揶揄自己没对象,顺着说了一声可能吧。
可沈丽秀却是责怪的语气,又抓住沈初月的手臂,力劲加重:“你怎么没告诉我?”
沈初月更换新垃圾袋,不理解妈妈的意思,只好坦白:“她没对象,一直单身到现在。”
“那她暗恋谁啊,你见过吗?”
沈丽秀面容更加扭曲,将沈初月正要打结的垃圾袋抢过,让女儿正视自己。
沈初月下意识想要反抗,又被妈妈扭捏回来。
“那你怎么办?!”
沈丽秀双手掐着沈初月的手臂,剧烈摇晃,慌乱的情绪点燃索引,“以后怎么办?!”
玻璃窗外的雨依然未停,风声趁着缝隙穿透而入室,响起低重的呼呼声。
沈初月瞬间发懵,耳边嗡嗡作响,犹如针芒,扎得心脏难以忍受。
她细眉微蹙,卷入漩涡中心。
什么怎么办?
什么以后怎么办?
“妈,你在想什么?”沈初月唇角煞白,双手扣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将两人的距离推出一小段距离,吐露的字音都泛起颤动,歪扭、畸形。
“我有工作,有生活,我哪有什么怎么办?”
沈初月总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二十几年来状态最好的时刻。
现在的她努力工作,努力给妈妈能力之内的生活质量,其余的,能力之外的,她从未多想,没必要过于焦虑。
可妈妈依然不依不饶,在极致的痛苦与悲哀中,笑自己怎么生了这样天真的女儿。
“你个傻丫头,她要是喜欢别人了,你以后……”
沈丽秀大手一挥,可完整的语句说到一半却哽咽得戛然而止。
蓦然,一阵冷汗顺过寸寸脊骨,沈初月恍然大悟。
她下意识退了两步,感受到陈年搁置下的溃疡疮口。
“我懂了……妈。”
“你对邱霜意这么好,是想要让她绑在我身边吗?”
沈初月撕开谎言,她终于知道妈妈的目的。
她不敢大口呼吸,双眸里血丝蔓延,嘲笑今日自己的脆弱心境。
「只要不被提起,我就装作不记得。」
「可我演技拙劣,这种疼,足以凌迟我一万遍。」
后来沈丽秀不再在她面前提起相亲结婚,是因为沈丽秀已经知道沈初月这样的身体条件,成功概率渺茫,女儿也不会幸福。
所以她把视线放在了哪里。
邱霜意。
邱霜意没有对象,沈丽秀愿意像多一个女儿一样,好好对待这个女孩。
只希望邱霜意能对自己的女儿沈初月好一点。
说到底,还是沈初月这个病。
沈初月想哭都落不下泪,崩溃消沉的情绪炸弹终于在此刻炸开。
她双腿无力,最后身靠在洗碗台边,衣角被还未擦干的水珠润湿,指骨纤瘦,捂住狰狞痛苦的脸。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我的病。
我以为我也可以不在乎。
我以为我都要快忘了。
“可是妈妈,这不公平,对我不公平,对邱霜意更不公平。”
沈初月弯下腰,咽喉发苦发涩,细嗅还有一丝血腥的错觉。
她从未想过邱霜意是否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就连她明里暗里的试探和告白,邱霜意也从未说过一句愿意。
就连三无酒馆里微醺的吻,顶楼画室中巧克力醇香的吻,经历过两回合后沈初月还是没有等到主动权。
沈初月真的害怕,她怕吻里没有爱,怕是邱霜意的悲悯心怀太重。
难言出名堂的吻,怪诞不容置喙。
“邱霜意是个人,是个正常的女人。她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和谁睡跟谁睡,最后她想要和谁结婚……”
沈初月抬眼,望向妈妈。
妈妈也同她一样折磨。
最后,沈初月露出痛苦里夹带逞能的笑,寂静喑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耳边的风声低呼,片刻一阵撞击上厨房门框的声响,在凝滞的空气中无比清晰。
沈初月的视线再一次撞入了对方的眸目。
这一秒,邱霜意就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托着几盘骨碟。
误打误撞,闯入了更深的陷阱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