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追观察了一会,便朝那大美人身侧走去。
小兔子轻巧地跳上床榻旁的椅子,隔着一点距离看她。
“我不是被抓来的,这是我的家。”美人笑道。
“我叫霜雪鸣,你叫什么?”霜雪鸣问。
“晏小追,千妖司捕快!”晏小追用力地介绍自己。
霜雪鸣听了晏小追的身份,有些惊讶,又笑道。
“原是小兔捕快,你这次上山……是为了抓执生吗?就是那个穿黑衣裳的虎妖。”
没想到这兔兔美人居然直接把晏小追的目的说破,晏小追一僵,毫无掩饰的办法,只能嘴硬。
“不不不,不是啊。”
霜雪鸣见状笑得厉害,只是她稍一用力,就有些咳喘。
看晏小追担心望来,她安慰道:“没事的,我只是今年有些不大好,过了这一年就好了。”
“这是什么病呢?”
晏小追想伸爪把脉,却见霜雪鸣摇摇头。
“我这不是病,只是……如花一般,夏落春开,顺应天时罢了。”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
“什么顺应天时!说得这么好听,动物成精本就逆天而行,你也可以不用顺应这个天时!”
这熟悉的声音让晏小追当即一个激灵就跳起来,挡在霜雪鸣面前!
“大胆罪妖!怎回来得这么快!”
霜执生微挑眉,像是没想到这只小兔子居然逃出来了。
山洞里他可是下了禁制。
刚才也是,他想把这小兔送出去,也送不出。
现在还黏到霜雪鸣身旁。
“哼,你这小兔,还是个大色迷。”
见着他就喊打喊杀,对着霜雪鸣倒是亲亲热热。
“啊?我才不是以貌取人之兔!”晏小追莫名奇妙。
“山君,”霜雪鸣喊了一声,虽然还在笑,但声音略沉,“欺负小兔可是大妖应做的?”
霜执生一撇嘴,却见晏小追好似遭了雷劈。
“你是山君?你……身上的气息真的很洁净。”
在人类的传说里,山中有猛虎,就可称为山君。
但在妖精的世界里,并不是所有山中虎妖都能称为山君。
若是有虎妖心性坚韧,能逆天性,不杀生,忍受千年孤寂只与山为伴,有大慈悲心,守护山林与山中生物,和过往行人者,才可尊称一声“山君”。
晏小追想起他在飞光镇擦拭的神像,神像圆滚滚胖乎乎,是只非常爱笑的胖老虎。
“山君,飞光镇还有人在供奉你,把那些妖精都放了吧。”
小兔团起小爪对着霜执生一拜。
再这样下去,连山君的神位都要不保。
霜执生只挑眉道:“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非常之叛逆。
他说话时扯到了眼角肌肉,不由嘶了一声,动作之间被额发掩盖的左眼露了出来。
左眼上竟有好大一个淤青!
霜雪鸣当即下榻,一脸紧张地抚上霜执生的脸。
“你挨打了?!”
霜执生立时抬手遮挡,仍是一脸傲气:“没有的事!”
霜执生把霜雪鸣送回床榻上,经过晏小追时,小兔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好啊!你还去驿馆捉妖了!你还配当山君吗!”
霜执生突觉屁股一疼,一转头就看到小兔大发雷霆拔刀戳到了他的屁股上。
“你身上怎么会有阿回的气味?”
霜执生额爆青筋,咬牙切齿:“是啊,为什么呢?你进来解释一下?”
霜执生朝外大喊。
晏小追疑惑看去,突然小耳朵一竖,便三两下跳到雕花窗格上,看到了靠着墙站在外边的贺方回。
青衣妖怪长身玉立,微微躬身对小兔捕快行了一礼。
“驿馆上的符咒好像年久失修,我就出来了。没成想一到山中,便遇到了山君。山君十分和善,领我来见小晏捕快。”
见着晏小追兔脸紧绷,贺方回又道歉道。
“我知小晏捕快让我乖乖待着,但我身为小弟,哪有让大哥冲锋陷阵的道理?”
霜执生:装。
霜执生听着贺方回那一番道貌岸然的话,恨不能当场说破!
方才贺方回找上门,他自然不想听,他本就不是别人说什么就点头称是的妖。
妖怪之间的争斗还留存着洪荒时期的残暴。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
他却没想到贺方回连两句客套话也不说,直接用武力渡他回头。
哪怕整座山都是山君的领地,贺方回也毫无惧色。
贺方回这身胆气是在北海历练出来的。
北海听着和南海东海相似,但却算是最凶的地界。
那里乃是鲲鹏之乡,如今仍有许多巨兽遗族。
贺方回在那出生长大,脚下是鸿蒙巨兽的遗骨,那骨头延绵数千里,早已成了山脉。
浩瀚海洋之中满是冰山浮雪,有巨大的黑影静静潜伏在水面之下。
北海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极寒,没有人类的船敢行经此处。
贺方回成日与巨兽相搏,被云鲸甩尾,也不伤分毫。
于是山君携山之威,贺方回不动龙珠也能一战。
霜执生施展雷法,而贺方回直接一拳揍到霜执生脸上。
‘山君,我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枚雷击印,可是山君所下?神山威严,邪魔不敢侵,难道是山君有变?’
他们这才停了争斗。
这话明明可以在动手之前说,贺方回就是想揍他吧。
但霜执生此时若是反驳贺方回,不就承认他真的挨打了么?
霜执生忍了。
晏小追听了贺方回的话,实是无奈得很。
“你可要有点眼力劲,有事就躲起来啊!”
贺方回含笑听着,只抬眸看了霜执生一眼。
“我想其中恐怕有误会。”
晏小追疑惑:“还有什么误会?妖不是他抓的?”
霜执生默不作声,却听霜雪鸣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算是他抓的,也算是他抓的。”
关押妖精的山洞外,有一个黑影闪过。
他正要往山洞里走,却见地上突然亮起上千道禁制符文,内含“雷法”“日君印”“月君印”,均有降服妖邪之用。
那黑影冷哼一声,目光贪婪地看了一眼山洞,向后退去。
山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一张与霜执生一般无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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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里,霜雪鸣将此事缘由掰开,细细说来。
她本不用从头说起,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两个年轻的妖,把霜执生想得太坏。
霜雪鸣缓缓道:“……我和执生在这座山中一起长大。”
小兔比老虎大些,是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小老虎。
对方小时病弱,小兔废了好大劲才把他养得壮壮的。
小老虎日渐长大,凶性更显,小兔就想,也许到了分别的时候。
那小老虎却压制着凶性修行,十分骄傲地说“不杀生,做好事,这事我怎么做不得”。
一时努力简单,难得的是长此以往,还真让小老虎成了山君。
成了山君,就不能离山了。
“我在成年的时候前往普贤菩萨庙修行,他则一直留在山里。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家,那时候他总会问我什么时候走,我以为他是不喜欢我留在这里。”
霜雪鸣淡淡笑着,她以为他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像人类一样有姓氏,便是一家人。
“……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在算你能留下来的时间。”霜执生声音犹如细蚊过耳,但在场的两只兔兔都听清了。
每年黑衣山君都站在山顶目送霜雪鸣下山,走远,直至看不见。
霜雪鸣又道:“后来,庙宇崩塌,我回山,便一直住在这里。山君时常随着神山的活动沉眠,冬日里总是在睡,直到我前段日子开始不好,他便提前醒来。”
“我的病,就与我的道有关。”
“妖精有许多修行之道,我修的便是记时。记下每一年,尘世春耕播种,夏看重花,秋收果实,冬日沉雪。”
“只要年还在过,我便能一直健康地活到寿终。”
晏小追微张口,像是难以理解:“明年就不过年了吗?”
霜执生冷笑:“若此世不存,哪还有下一年。”
黑衣山君抬手指着晏小追,知道这些兔是不把话说清楚就听不懂的。
“听过共工撞倒不周山的事吗,那时候天塌地陷,撑天之柱断裂,若不是女娲娘娘补了天,哪还有我们出生的份!”
“现在就是要发生这样的祸事,有可能我们都活不到下一年,所以她的道不能存续,这才病了!”
霜雪鸣一直强自镇定,此时终于目露悲伤:“他想医我,要撕半身妖力与我,我自然不愿。他便想,既然他不行,那么别的妖精呢?”
“此念一出,山君心境落痕,便生恶念。”
“那恶念化作分/身,出手诱捕其他妖怪入山,执生发现之后,就将那些妖怪全都关了护着。若是不管,这些身上带着恶念印记的妖精即使走了,也还会受到牵引回来。”
这便是近来飞光镇上妖怪失踪的缘由了。
“这事京都知道吗?”晏小追听了这仿佛就要世界末日的话,却没有大惊失色,反而十分沉稳,“要记时的妖精肯定不只一个,京都应该知晓了,他们一定在想办法解决!”
小兔子一拍胸口,指着途州千妖司的方向。
“你们若有这样为难的事,应该早早去信千妖司,司里修什么道什么术法的妖精都有,可不比自己两个在山里想事要好些?”
有事就要找捕快!
“我之后也会写信给途州府千妖司,请统领通报。一只妖做不成的事,算上别的不一定做不得,何况还是这等大事!”
晏小追总是话糙理不糙,他看向霜执生。
“当务之急是把那恶念逮来!你再将之顷刻炼化!”
晏小追说着话本子里的词,小脚一蹬就要往外跑。
……然后半空中被贺方回抬手将这莽夫兔抱了回来。
“小晏捕快,我看山君好似还有话说,请先等等。”
贺方回把话递到完全没话说的霜执生面前,霜执生不爽地哼了一声。
“我的恶念也有一样的妖力,你这点小兔,给他当牙签剔牙都不够。”
小兔子大怒:“连自己的恶念都收拾不了,你在这嚣张什么呢!”
霜执生瞬间手指紧握成拳,但因为晏小追说得很有道理,又没办法发脾气,只好找补道。
“我只要寻到那恶念便能将其他妖怪放走。你这小兔身上又没印记,早前要送你走,你还不肯,用妖力抵抗……”
霜执生想到就来气,却没发现霜雪鸣和贺方回听了这话,都齐齐一怔。
用妖力抵抗山君是有可能的,但是晏小追的妖力并不足以与山君抗衡吧?
“既我在此,定是要去的!”晏小追做的决定九条龙都拉不回来。
“我想,未必不成,”霜雪鸣盯着晏小追头上的朱砂痣,脑海中隐约有了一点如明灭灯火般的记忆,“既然你无法将小追送出山,那恶念与你同源,自然也拿小追没办法。只是还需多一只妖相陪才是。”
平日里霜执生只要与恶念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那恶念便会遁逃。
霜执生不能一起去?小兔子的视线在霜雪鸣和贺方回两妖之间徘徊。
这两里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