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雨水带着寒意砸在地面上溅起点点哀愁,青年从签证中心大门快步走出来,被阴冷的湿气撞了个满怀,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白衬衫米色休闲裤,一身的浅色映得他脸色更白,长发扎成发髻束在脑后,水滴打在脂玉般的皮肤,一双凤眼飞扬瞧着头上烟色的云。青年咬了咬唇,呼出长长一口气,眉头紧锁跑了出去,径直跑进附近一家博物馆里。
他不是要看展览,他只是想找一个家庭卫生间释放一下快要爆掉的膀胱。
他叫韩清霜,他有一个秘密。
出生时与正常男孩一样,韩清霜自主意识上自然而然接纳了这个性别,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逐渐发生了些许变化,一道本不该属于男性的缝隙慢慢成型,惊慌失措的少年查阅资料,最终在医生的宣判下接受了染色体异常的现实。
惶恐没有将少年击败,韩清霜接纳并喜欢上异类的自己。
变声期的少年进化出两种声线,亦雄亦雌。
他的五官也越发清秀,即使没有刻意打扮也经常被认成女孩。
一次偶然的机会,学校汇演安排韩清霜反串公主,他好像打开了新的大门。
这很有意思,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看到了多样的可能性,于是韩清霜开始思考,哪个才是自己。
对女装的喜爱一发不可收拾,自那天开始,韩清霜爱上了各种小裙子和闪亮小饰品。他开始研究化妆,逐渐爱上了装扮不同感觉的脸。
“娘娘腔”、“死变态”、“人妖”这类称呼也随之而来,韩清霜起初并不在乎,可人毕竟不是独居动物,舆论就像一团薄雾笼罩在身上,它虚无缥缈但拨不开也散不去,更无法忽视。
听多了,总是不舒服的。听多了,也开始困惑自己是否也如外人所说的不正常。
但韩清霜有支持他的两个好朋友,难听的都被两个哥哥挡在耳朵外,韩清霜游离在两个性别中安稳长大。
荔加和杨青矾是韩清霜的邻居,也就是发小。
韩清霜父母长年在国外工作,将韩清霜托付在杨青矾家里,杨青矾比韩清霜大两岁,从小就像亲哥哥一样。
荔加个性阳光热烈,与韩清霜同岁,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他学习好,是韩清霜的辅导员。久而久之,去荔加家里做功课变成了习惯。荔加家里最大的屋子是书房,高高几面墙的书柜里什么书都有,韩清霜喜欢去他家里看书,而荔加也愿意带着韩清霜讲书里的故事,自然而然地两人就总是腻在一起。
小的时候,韩清霜是荔加的跟屁虫。
茘加觉得韩清霜好看,喜欢他的依赖,喜欢他的娇气。
他要是女孩子该多好呀,荔加总是这样想。
韩清霜也喜欢跟荔加待在一起,荔加是温柔的、聪明的、闪闪发亮的,荔加从小就是他的保护伞,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是韩清霜最信任的人。
画面回到现实,成年后韩清霜似乎比儿时更困惑,他接纳了自己,可世界似乎并不能接纳,以往的经历都告诉他,人对于异类都充满了好奇,他们不仅会揣摩、审视,还会试图玩弄、践踏。
三十分钟过去,卫生间门打开,跑进去的男孩不见了,长卷发撒下,出来的是一个精致妆容的女孩子,过大的白色卫衣挂在他单薄略宽的肩膀,一双长腿露在粉色百褶短裙下,硬朗的骨骼线条撑起细嫩的白皙皮肤,是恰到好处的优雅。
韩清霜鲜少坐公交,他不喜欢与人贴太近,上学不是出租车就是杨青矾开车送他,这天杨青矾因考试走不开,出租车也没叫到,眼看着就要迟到,他余光扫到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韩清霜没多想就追了过去。
公交车上人特别多,这让韩清霜很不舒服,但只是坐一站地,他想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有东西蹭到了韩清霜,本就敏感的他全身神经都绷了起来。
是什么,是不小心的吗?
嗯,一定是不小心的……
韩清霜试图冷静下来,然而事与愿违,这次不止是蹭,他能清晰而确定地感受到身后人温热的气息打在后颈,身体也被贴紧。
杵在后背不舒服的感觉越发明显。
不不,不是的,一定是因为太挤了。
韩清霜深吸一口气,朝前躲了躲。
没一会儿,更多的实感打破他的自我安慰,指头燥热的触感压在皮肤,拽开他的裙摆探入,韩清霜惊慌地往旁边靠了靠,猛然撞到身边的臂上,啪的一声。
身旁的人比他高了许多,韩清霜眼角瞥不到他的脸,只知道是个男人。
韩清霜挪动一下,身后的人竟也堂而皇之跟着贴上来,这时他已很确定身后的不怀好意。他本能恐惧,但他不敢喊,以前的种种经历都告诉他曝光意味着批判,他穿了暴露的装束,他是不正常的,一旦曝光,好奇的人们还有可能被扒开他不齿的过去。
韩清霜咬了咬牙,心里想着,就一站,很快就过去了。
身边的男人却被韩清霜一直不自然的躁动挤出了不爽的表情,他不耐烦地一直瞪着韩清霜。
男人叫凌鹊羽,他比韩清霜高出一个头,麦色的小臂拉着刚劲的线条,寸头,凌厉的眼神下是深邃的内双,眉骨和鼻翼的铁钉都写着不好惹。
韩清霜个头太矮并看不到此刻的厌恶,只觉头顶似乎有一股寒气压下来。
凌鹊羽不想跟小姑娘计较,可这人得寸进尺,坏脾气还是没能忍住,他扬声呛道:“您能别挤了吗?”
韩清霜窘迫说着对不起,也不敢抬头看他。
语还未落,凌鹊羽只见女孩畏畏缩缩又往另一边挪动,她挪得特别吃力但夹在狭窄空间里似乎没什么作用,挪了半天没动地方不说,附近的人都纷纷发出不耐烦的啧啧声。
这人真有病,凌鹊羽摇摇头。
可几秒后他就惊觉女孩身后紧紧贴着的那个动作诡异的年轻男人,凌鹊羽哼笑一声,伸手一把把韩清霜捞到自己身前,回头瞪了男人一眼说:“你干嘛呢?”
男人慌张低头不敢作声,小臂被凌鹊羽扼在手里挣脱不开。
韩清霜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吓到,身后的男人低头问他:“要帮你报警吗?”
韩清霜安心不少,他僵着身体摇摇头,仍不敢看周围,只小声说了句不用。
“别让我再看到你。”
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韩清霜余光瞄到那色狼吓到惨白的脸。这陌生的好意如同拨开云日的那阵风,抚慰了惴惴不安的韩清霜。
他说:“谢谢你。”
男人问道:“你哪站下?”
韩清霜回:“这站就下。”
“我也是,你别怕,慢慢往门口走我跟着你好吗?”
韩清霜应了一声好之后就开始慢慢往门口挪动,身后的男人用手轻轻地拥着他挡住了旁人,他的手粗糙,压在皮肤上的感觉诡异,来自陌生人的安全感有种说不上来的悸动。
男人身体始终没有过多的贴近,在这极其拥挤的环境里他竟围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韩清霜很想回头看他的脸但做不到,只听到自己胸间砰砰的声响。
到站时被人流迅速地推下车,身后的人将韩清霜护送落地之后转身就跑,他喊了一声也没喊住,能看到对方明显的躲避,可韩清霜不甘,连忙追了上去,不料他被鞋带绊倒,闷声落地男人也没回头,高大宽厚的背影在远处越来越小。
韩清霜赶到教室时已迟到多时,淋了雨,他头发贴脸滴水,衣服也半湿,膝盖汩汩冒血,曲着一条腿扶门喘大气,老师一见美女惨兮兮的模样也没为难他,点了点头就让他快找位置坐下。
这一天的阶梯教室里大多都是陌生面孔,狼狈不堪下韩清霜仍是盖不住的眉眼清秀,短裙下一双长腿惹得男生们一阵骚动,女生也低声讨论着。韩清霜惯于成为焦点,低头快速把教室扫视了一圈,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给你。”
后排的人递了一包湿纸巾和创可贴给韩清霜。
他惊愕地回头,对方是一个阳光清爽的男生,这是李菁。
韩清霜道了声谢,接过湿纸巾清理伤口。
从韩清霜一进门,李菁就对这个好看的女孩子提起了兴趣,万万没想到她一刻不迟疑地坐到了自己前面。离近看这个女孩子更好看了,因为跑步而微红的脸颊覆着一层薄汗,眉目虽清冷但发际线旁一层浅棕绒毛又添了几分可爱,仅仅回头那一瞬的视线交接,李菁就被一双漂亮眼睛击得失了神。
“我叫李,李菁,木子李草青菁,你叫什么?”李菁结结巴巴。
“韩清霜,清晨的霜露。”韩清霜回头小声回答。
说罢李菁顺势就套上了近乎。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接近韩清霜,像一片怎么也甩不掉的膏药,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误认为他们是一对。
这一切,韩清霜不舒服,他不喜欢这种靠近,话里话外都跟李菁保持距离,可李菁就像是又聋又瞎,打着朋友的旗号圈在韩清霜身边。
那时候的荔加也是这样的。
他起初只是一个朋友,一个亲密的好朋友。
少时的韩清霜很喜欢亲密关系,他喜欢无界限的交流,窝在好朋友的关系里他自在也惬意。
也许就是那般不设防,荔加擅自越过了好朋友的界限,打破了平衡。
那天是一个暴雨天,韩清霜如常去荔加家里做作业,到回家的时间门外倾盆大雨,荔加顺势提出留宿建议,他说,家里有客房,你别回去了。
然而韩清霜看书时靠着荔加睡着,荔加没把他叫醒更没有让他去客房,而是搂着韩清霜在逼仄的沙发上挤了一夜。
这一夜荔加并没有做过分的举动,可自从这天开始,一颗邪恶的种子在荔加的心里落地生根,他单方面地将韩清霜占为己有。
如今李菁和荔加太像了,阳光热烈挑不出毛病,而自己对他没有特殊的感觉,李菁只是喜欢这个好看的女孩,并不是真实的自己,韩清霜心里明白得很。
“青矾哥,你能……”
韩清霜拨通了杨青矾的电话。
“我能,说吧。”
没等韩清霜说完,杨青矾就答应了,他总是这样。
“有个男生在追我。”韩清霜说。
“知道了,今天开始我去接你。”
和杨青矾总是有一种默契,一种可靠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