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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画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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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鹤,乃是紫芝观副观主,白鹤真人的师弟。对外是个会几手拳脚功夫,负责道观安全,且会教附近的孩子打几路拳强身健体的老实人。比起仙风道骨的白鹤真人来,香客们对他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不甚起眼。

然而白鹤是个实打实的妖人,玄鹤又怎会是盏省油的灯?紫芝观中大事皆掌握于他二人之手,白鹤既死,玄鹤便是重要线索!

只是在祭祀之前,玄鹤便已离开了紫芝观,号称出外云游,不知所踪了。

锦衣卫自然是要画影图形,广发海捕文书。无奈玄鹤此人相貌平平,毫无特色,便是跟着他学过拳脚的人,形容起来也不过是“身材略高”、“腰膀强健”、“五官周正”之类的说法,还不如那五官不周正的,还能找出几分特色,绘张略像些的图形。

如今画出来的图样实在是……便是谢骊看了都得说,若能凭这张图在人群中找到玄鹤,那八成是哪位与白莲教有深仇大恨的神明显灵了……

罢了,这灵还是不显的好,谁知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但如今这万家小子说能画?那便是笑话了。

锦衣卫打探消息的本事那是一流的,就是朝中那些阁老尚书们,只要锦衣卫愿意,连他们穿的底裤绣了什么样的花纹都能得知。似万家这样的新贵,家中毫无底蕴,老家这边更像筛子一般,那消息不用自己打探就往外头漏。可以说,在知道万瑢身份的当天,他所有的消息就都送到了谢骊的案头——若说他会画,那乡下顽童的涂鸦怕也可算绘画了吧?

沈瑢当然知道原身不会画画,但他现在只能想到这个,当下硬着头皮,顶着谢骊锋利的目光道:“我与一个云游僧人学过绘画,绝对比衙门里画得更像,跟本人一模一样的像!大人不信,我,我现在就能画!”

他现在怀疑,刚才放火的那个说不定就是玄鹤,毕竟紫芝观的道人们肯定都被抓起来了,还有谁能跑出来放火?若是外人的话,又怎么会对观内地形如此熟悉,能绕过锦衣卫的防备?

这要不赶紧把他抓住,沈瑢感觉自己睡觉都不敢合眼!

别人还没说话,阿金先咋咋呼呼地开口了:“哥儿你什么时候学的画?哪来的和尚啊?”

沈瑢恨不得把他嘴堵上,没好气道:“什么时候?就你在屋里偷懒睡大觉的时候!”跟着原身的时候不见用心,拆起台来倒是起劲。不过也幸好这小子爱偷懒,倒是给了他撒谎的余地。

阿金脸皮还没厚到跟他爹一样,闻言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不敢吭声了。

沈瑢转过头去,继续向谢骊大力推销自己:“玄鹤是副观主,妖术只怕不逊于白鹤。这些年紫芝观香客甚多,也不知这些妖人是否向香客们下过手……”

这话说得在场的一些官员都有些动容。他们家里都有人去过紫芝观,若真是那些妖人胆大包天,对他们的家眷也施了什么妖术可如何是好?

这还是他们不曾亲眼看见白鹤化成的人头蜈蚣,否则恐怕更要大惊失色了。

谢骊倒是多看了沈瑢一眼——这些官员们都不曾想过妖人可能在百姓身上做些后手,这个纨绔子倒是想到了……

“既如此,给万公子准备笔墨。”就凭着这句话,他且再给万家小子一次机会,看他究竟能画出什么来。

一干来接人的面面相觑。沈瑢可不管他们,连忙跟上谢骊,一边补充道:“我不要笔墨,给我根炭条就好。纸也不要好的,要硬些。”

白鹤已死,谢骊就占据了白鹤的居处。其余人都被挡在外头,站在夜色里等着。

谢骊发了话,董长青也未敢敷衍,寻来的是柳枝炭,乃是民间一些画工用来勾底线的,比沈瑢想的还要好使点,就是没有画板,他只能趴在桌子上画。

原身的记忆虽然有些破碎,但对白鹤玄鹤这两个头目的记忆却极之深刻,沈瑢只消稍稍一搜索,玄鹤那张毫无特色且表情麻木的脸就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并随着他的炭笔,渐渐出现在纸面上。

董长青送了炭条过来就没走,站在他旁边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说:“大人,他这好像还真有点——”有点意思啊?

谢骊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万瑢握着那柳条炭的手势真如小儿一般,在纸面上擦擦蹭蹭,更是如同顽童涂鸦,全无章法。可随着他那古怪的绘法,纸上竟是渐渐浮凸出一张栩栩如生的脸来,竟像是图画之中真藏了个人,只要眨眨眼睛便能从纸面上探出头来似的。

这是从何处学来的?

谢骊年纪轻轻就加入锦衣卫,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可此等画技却是从未见识,以至于沈瑢将画好的玄鹤像送到他眼前,他一时也没说出话来——虽是用炭条涂抹出来的,可栩栩如生,照着这样的画像,何愁抓不到人?

“玄鹤我见过多次,这画像绝不会有误。”此时此刻沈瑢还挺感谢大学里的学姐,当初虽然拉他入美术社其实是想骗他去COSPLAY,但毕竟他还是在社团里学到了一些真东西的。

“万公子这画技果然非凡……”谢骊终于接过画像,却没有仔细看,只盯着沈瑢,“怎这些年,竟不曾听闻半分?”

沈瑢睁眼说瞎话:“我学画并非为博名——当初在父亲墓前守孝,偶遇一僧人云游至此,他所背行囊中皆是各种画卷,无论山水人物皆与众不同,我觉得这种人像之法特殊,想为亡母也绘一张肖像以做纪念,就向他求教——他出家之人与人为善,也就慷慨教了。”

谢骊不置可否,只问道:“那万公子为令慈所绘的画像呢?未曾供奉在观内?”

啊这……真是一个谎话就要用十个谎话来圆,沈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我对亡母的记忆竟是不深,绘出来总觉得不像……祖宅这里亦没有识得我母亲之人,便是想从别人口中打听一二也是不能……或许京城宅子里会有记得她的老仆,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回京城去问一问。”

满口谎言——谢骊漠然地想。

前头说学画时已然是说谎,后头就更是胡言乱语。尤其说到亡母之时,这通身上下谢骊也不曾品到半分孺慕之香。还说什么想问一问老仆,不过就是还想回京城罢了,至于那画像,怕是也从未动过笔吧?

之前在祭坛的时候,沈瑢头脸披血衣裳破烂,形象那叫一个惊悚,便是谢骊也只注意到了他身上那浓重的恐惧,却没看清楚他的脸。

如今人洗擦干净了些,露出来的这张脸却与他京城里的兄姐毫无相似之处,显然是更像他那个出身贱籍的生母——眉眼秀丽,配上少年人尚未长开的身形,像初春时分刚刚抽条的青柳,虽然因为被活活饿了几天,看起来有些憔悴,却有极为可爱的翠色与生机。

可惜这般一个人物,却是如此凉薄……这等人到了太子身边,岂不是带坏了太子?

谢骊忽然之间又想把这人再关进房里烧一回了。虽说贵妃已经传召,但涉及白莲妖人总有些意外……

不过他看看手中的画像,又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画像是真的好,比衙门里出的海捕文书强的何止十倍,偏这等画技绝非一日之功,便是将这图拿出去,衙门里的师爷一时也仿不出来,少不得还要让沈瑢再多画几张方好四处张贴……

罢了,此时捉拿玄鹤更为要紧。

“万公子可能再多绘几幅画像?”

沈瑢倒不晓得自己险些又要被烧,但得谢骊这一句话,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自然可以,要多少幅都行。”能在谢骊眼皮子底下画像,总比回了万家安全。

他一边拿起炭条画画,一边厚起脸皮,打听起自己最关心的消息:“这些妖人究竟是要做什么?我仿佛听见那白鹤说什么九日十日的,总不是做法求雨吧?”

谢骊淡淡道:“此等淫祀不过妖言惑众,万公子也不必理睬。”

这怎么是妖言惑众呢?人头蜈蚣是真的,他借尸还魂也是真的啊!还有,还有玄鹤想要烧死他,也是真的啊!这祭祀必然是有点东西的,绝对不是单纯的骗子!

但这些话他都不能说,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可我这都险些死了一回,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将来回了京,娘娘和皇爷若问起来,我也不能一问三不知啊……”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在谢骊漠然的目光里闭上了嘴,但想想又觉得不甘心,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都不说,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下次遇到妖人不还是要受骗上当吗?”

谢骊淡淡瞧着他。拿万贵妃来压人,本是他最厌恶之事。但万家这个小子,口中说着贵妃云云,却并没有那种真正仗势欺人的霉臭气息,反而是说完话之后那种察颜观色的小表情,莫名地让人厌烦不起来。

那仿佛一只小狗,想出去玩儿又怕主人心情不佳,所以一边小声汪汪,一边观察主人的脸色,随时准备缩回墙角去。

就让人虽然不太想听它叫唤,却也不至于踢它一脚。

谢骊忽然生起一阵荒谬之感:万家这个小子,对生母凉薄,提到百姓倒是多有热心,难道是因为自己出身低贱,所以才能为那些脚下之人思虑三分?

凉薄,不学无术,与关心百姓,这些完全矛盾的东西,竟在他一人身上出现了。

哦——谢骊低头看看手里的画像,能绘出这等跃然纸上的人像,似乎也不能说是不学无术,这等画技,拿去京里的书画院,也是能博得几声彩的。

只是——谢骊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的人,京里的消息若是再晚来那么一刻就好了,只差那么一步,这万家小子的底细终究还是不曾摸透。

各类妖案之中,时有寻常人被波及。有些人幸运,妖化极浅,不过是较之从前有些变化,犹能正常过活。但也有人就此会被妖力渐渐吞噬异化,直至走火入魔。

按理说,此次祭祀的“尸”乃是范家姑娘,万瑢这些人不过都是祭品,借他们的几分阳气罢了。而祭祀实则未成便被打断,范家姑娘尚且无恙,那万瑢最多也只该是前者。无奈紫芝观搞的事情太大,谢骊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且,虽说万瑢未曾在火场中有什么异动,可他是要给太子做伴读的——太子可冒不得险……

但偏偏,他又有这一手画技……若是这技艺能传与各衙门里,那日后抓捕犯人岂不便捷许多?

谢骊心中沉吟不定,但对上沈瑢眼巴巴的模样,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妖异之事,百姓不宜知晓过多。本无自保之力,知晓了反而惶恐。”

明白了,就是怕引发社会性恐慌呗。

这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他不是普通百姓啊,他是直接受害人,都要有心理阴影了呢!总可以跟他透露两句吧?

谢骊垂眼看了看沈瑢,莫名地读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是转开了目光。

真是够狠心的!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白嫖他的画像了啊!白长了这么一副好模样,竟然如此鸡贼!

沈瑢气鼓鼓地又拿起炭条,但这一肚子碎碎念憋得难受,不敢对着谢骊说什么,就都发泄给了趴着不太舒服的桌子——踹了一脚。

竹制的几案被他踹得往后一滑,不怎么规整的边角却报复性地挂住他的衣摆,只听嗤拉一声,紫芝观给的青布衣裳破开一条大口子,有个东西从衣裳里头掉了下来,在青石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迸出了几点火星。

沈瑢刚吓了一跳,眼前人影一晃,谢骊已经抢先将那东西捡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这一声声色俱厉,又把沈瑢吓了一跳:“这什么东——”想起来了,这不是当时从白鹤身上掉出来的吗?好像那些道童叫它阳什么?

不过等等!沈瑢伸手想去扒拉谢骊的手:“让我看看!”

他想起来了!当时这个方方正正跟火柴盒差不多大小的东西掉出来的时候,他是觉得有点眼熟的。但当时头痛欲裂,眼前的视野都有些模糊,以至于他现在才看清,这是个打火机呀!而且,样子还有点熟悉!

谢骊随手一挥拍开了沈瑢的手,转头盯着他:“此物怎会在万公子身上?”

他生了一双真正的凤眼,黑白分明到令人心惊,且眼梢狭长,配上薄如刀锋的眉尾,斜瞥的时候自带锋芒,轻轻一扫就能令人如芒在背。

但此刻沈瑢根本没顾得上,还在锲而不舍地伸手去扒拉:“让我看看!”这个东西,这个打火机,不是母亲给他看过的那个纪念物吗?

谢骊眉头一皱,但看到沈瑢两眼发直的模样,心中一动,轻轻松开手,让沈瑢把那东西抢了过去。

这东西是铜铸的,入手就比沈瑢记忆中沉重许多——毕竟母亲拿出来的那个打火机只是仿铜的,其实是塑料制品。

但是这表面上的花纹太眼熟了,一个光屁股的小卷毛背生双翅手执弓箭,四周是环绕的玫瑰花——这个丘比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大明朝吧?

“这是什么?”沈瑢紧攥着这个仿制打火机,迫不及待地问谢骊。

“是阳燧。”谢骊审视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回答,“万公子曾见过此物?”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此物对眼前这人必是特殊的,但——他原不该识得这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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