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初，三千道院正式开学，整整三日天边神光异彩，惊动玄门百家。
凤舞盘旋鸣响惊涛，雾隐金爪日晓天明。
如此锣鼓喧嚣，告尽天下人。
无数有缘之人抓了那一丝机遇，走过俗世繁华，凭仙鹤指路穿过云霄，叩响道院的大门。
自此，踏上修行道路。
沈拾一便是其中一位。
他自小便无双亲，磕磕碰碰活到十三岁，在得知三千道院选拔之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钱财赌一把未来的命运。
幸好，他赌对了――他测出了灵根，又身负剑骨，据说天赋异禀，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带他来这里的师兄告诉他，只要他能走过这段问心路，便会得到道院的全力栽培，未来定能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沈拾一其实没听太懂。他不仅没听懂，在那位师兄混入穿着统一服饰的人群后，他便成功忘记了师兄的模样。
‘是谁来着？’
他盯着人群，陷入了放空状态。也没有放空多久，旁边十分有九分自来熟的桃录已经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诉。
“兄弟，你猜我刚才出去转悠了一圈发现了什么！”一身粉色的桃录从斜前方跳了出来，一蹦蹦到沈拾一跟前。
他这一动，身上带着的桃花璎珞也跟着碰撞出声来，零零当当地作响，活脱脱一副富家小少爷姿态，和一贫如洗、身上只着单衣的沈拾一完全不像同路人。
但就是那么巧，今早师兄带着沈拾一来报道前，顺路去了趟桃州，将这位自称是桃州十灵门的桃录捎上。而桃录……
“沈拾一，你现在可是个大名人！”桃录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看见那些人了吗，都在偷偷观察你！”
他说着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桃子塞给沈拾一，“桃子吃吗？我本来想给他们尝尝地方特色的，结果一个两个都不识货，虽然是有点丑，但这可是仙桃！”
沈拾一沉默接过那个长相一言难尽的桃子，对桃录口中的“有点”不做任何评价。
“算了，不提这个。欸，沈拾一，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观察你吗？不清楚了吧～”
见沈拾一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桃录得意地笑了笑，“三千道院招生有训示，[但受天颖，独其不入]，意思是凡天资者可入道院，也只有天资者能够进入道院。”
“招生数百年，玄门人数占了百分之九十三，剩下百分之七要么是散修游历带回的孩子，要么是那些重金开路的富家子弟。”
“而你，是三千道院开院数百年以来唯一一个、一穷二白却走到这里的孤童。”
“没有傲人身世、没有特殊血脉，在你测出剑骨前，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就像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一下石破惊天。”桃录左看右看，然后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上一个石破惊天的是谁吗？”
他这个样子有点往鬼鬼祟祟方向偏离了，但沈拾一看在桃子的份上还是给足了回应，“是谁？”
“是‘气运之子’！升级流话本的气运之子！”
沈拾一：……
他三口并作两口吃完就要走，被早有准备的桃录拉住。
“你别不信啊。”
桃录干脆把装有桃子的乾坤袋一起放在了沈拾一的手上，试图挽留，“我说真的。你的天赋太高了，高到足以让十三年未接触过一点修炼知识的你破格加入选拔。”
“可就是这么高的天赋，却在过去十三年都无人发现，这本身就是罕见之事！”
“而且这次招生，据说天机阁的那位也会来！”
”那位可是自幼养在天机藏阁、身处天衍岁中，不食人间烟火，从出生起便被认作了下一个天机阁阁主的少阁主。”
“要不是有气运之子出世，天机阁的阁老怎会同意他到这离天机阁遥远的三千道院来。”
“我还听说这三千道院，是那位自己窥探了天机后，给自己定下的！这可是整整十六年，他第一次出天机阁！”
桃录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就像这次三千道院招生报名，光是截止日这天就有足足五万两千四百二十三，人数比往年多了一倍。多的那一倍，全是想要见少阁主的！”
“遍观世事，占卜吉凶，谁不想能入那位的一眼！”
正好就是“五万两千四百二十三”的沈拾一扫了一眼挂在衣领上的号码牌，从桃录自己的乾坤袋掏出瓶桃汁，递给一口气巴拉巴拉不停的桃录。
“谢了。”桃录正好口渴了，喝下去才发现是桃汁，他表情怪异了一瞬，又把重心放回了沈拾一身上，“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的，大家都这么传呢。”
桃录摸摸下巴，似乎还想说什么，还没开口，便听到卯时三刻的钟声响起。
“当――”
“当――”
“当――”
三生钟响，接着是一道庄严且肃穆的声音，“上古有训，凡入仙门者，需踏过问心路，明心智，拨迷雾，立本心。”
“三千道院此次招生，仅限申时六刻，前一千人。”
阳朔当空，晨霞披露，通向“三千道院”的道路随烟起，随云落，凭空伫立，一眼望去直通云霄，像是在天边开了道口子，撒上金芒。
“仙途漫漫问千秋，半步遥灯半步求。”带有内力的话语自天边飘来，进入每个人的耳边，“望各位求学之人，秉记初心。”
“咚。”
鼓声响起，人群瞬间向问心路冲去。
桃录咬咬牙，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正要回头喊上沈拾一一起，“快走！这台阶多着呢！”
然后他转头才发现刚刚还在站在他身边的沈拾一已经消失不见。
“人、人呢？！”
旁边有人给他指了指，桃录往前探去，那冲在第一位、冲得最凶不是旁人，正是沈拾一。
“不儿，跑那么快？”桃录道完谢，也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
两个时辰后，累得气喘吁吁的桃录坚强地走在沈拾一身边，“我觉得、我……要不行了。”
他没敢停，扶着自己发软的腿，看着依旧看不到头的台阶有一阵的绝望，“这什么时候能走完啊。这问心路，不是、不是纯折磨嘛。”
沈拾一把桃录的脑袋按下，“专心看脚下。”
再两个时辰后，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射眼睛。
桃录把身上所有挂件都取了，也不顾形象，狼狈地拿袖子擦汗，“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他现在真的爬不动了，整个人和沙地里的鱼没有什么两样，“沈拾一，我们已经领先别人很多了，就休息一下吧。”
沈拾一绷着脸，睁着眼，任由汗水从眼睫毛上落下，滚成小水珠，“别停，一旦休息，就很难再继续向前。”
“你不累吗？”桃录喘了口气，“连速度都没有降下一点。”
“累。”沈拾一拉了桃录一把，“走麻木就好了。”
‘可我已经麻木了啊！’桃录欲哭无泪，然后冷不丁的，他听到沈拾一问了个问题。
“你们桃州灵门，应该很有钱吧？”
“是啊。”桃录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就算你想打劫，也等我缓缓。”
“为什么不吃点能恢复体力的丹药，或者使用什么便捷的法器？”
“――你问这个？沈拾一你傻了吧？”
“问心路考得就是磨炼自身的意志，依靠外物不就和作弊没什么两样了吗？况且全程都会有道院院长老师盯着呢，想作弊也难啊。”
桃录嘴快，说完才意识到不对，他对着沈拾一投来的视线尴尬一笑，“那什么，我傻，我傻。”
“没看你，别自作多情。”沈拾一比桃录高了两个台阶，他往桃录身后的来时路指去，眼里是明晃晃地不解，“桃录，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桃录不解地转过身，正好看到一顶轿子缓缓而来。
青笛幽幽，金铃响动。仿若小型宫殿的轿身上是工匠精心雕刻的繁复花纹，龙鳞凤羽栩栩如生，扶桑琼浆似要破壁而出。轿杆千蕴，云鹿幻化。轿帘的鲛纱轻落，如梦中星河流淌，万衍其中。
确实很漂亮，桃录是第三次看到，已经有了免疫力，“你说这个啊，这是最好的器师用神器[十方鼎]打造的‘卷云千’，作为天机阁少阁主九岁的诞辰贺礼。”
“贺礼？”可一顶轿子出现在这里属实是有些怪异，沈拾一盯着那顶轿子，“那他为什么不用遵守规则？”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呗。”
“最重要的是，自少阁主诞生起，他的脚上便有天道降下的禁忌，不可行走于大地。你让一个不能走路的人爬问心路，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家吗？”
桃录说话间，轿子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叮当。”沈拾一又一次听到了铃声。
有风吹起鲛纱，在那刹那，沈拾一恰好透过微小的缝隙，对上了轿中之人的眼睛，神秘的、仿佛藏有无数故事、如同银色月亮那般清冷的眼睛。
无尘清夜天边月，明河共影镜中人。
然后，沈拾一看见，那位坐于轿中、不似此间的仙人朝他露出了一点微笑。
“叮当。”鲛纱落下，轿子继续前行，只留下一缕很温柔的风，带着淡淡的香味――如梦似幻。
“喂！喂！沈拾一！我和你说话呢！”
桃录的声音有些聒噪，不得不搭理他的沈拾一依旧盯着轿子，没有把目光分给桃录一丝一毫，“桃录，你总称呼他为少阁主，那他到底叫什么？”
“谁？”桃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哦哦，你问他。”
“他叫栖迟，字不观，栖不观。”
“栖不观……”沈拾一定了定神，抬脚就是走，“走吧，跟上他。”
“啊？跟不上的、喂！”桃录看着突然变了状态的沈拾一，越想越惊恐，“沈拾一，你不会是想争第一吧！他的成绩不算排名的！”
“而且就算你是气运之子，和天机阁作对也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沈拾一！对方没有招惹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