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火锅，章时语才想起付款这事。

她趁着上厕所到前台，被告知早已结过账。

“谁结了？”

去夹娃娃机的路上，章时语问纪摇光。

“还能有谁。”纪摇光说：“你同桌。”

章时语：“谁让她结账的？”

纪摇光没说话，看傻子般看她，走了。

章时语不甘心地追上前：“你说啊，她凭什么结账？就因为她有钱？”

纪摇光把卡插进机器，不一会，哗啦啦掉下一大盒硬币，她捧着硬币拨开面前女生。

“我不需要她同情我。”章时语又嘟囔一句。

另一边，谢思遥和魏苗趴在娃娃机前看哪个好看，商讨着怎样下夹子比较容易夹起。

纪摇光冷不丁将硬币从她俩中间递进去。

吓人一跳。

“这么多？”谢思遥虔诚接过：“感谢纪学霸，阿弥陀佛。”

魏苗忍不住笑了，灿烂得很：“都什么跟什么呀，阿光又不是菩萨。”

“今天，她比菩萨还闪耀！”谢思遥目光炯炯。

魏苗转头看看纪摇光，觉得谢思遥说得很对，竟双手合十拜了拜：“谢谢阿光，阿弥陀佛。”

纪摇光：“………………”

章时语在旁边笑个不停：“我说她俩怎么能玩到一块儿呢，脑回路都一样。”

两个女孩快乐穿梭，光拣好看的夹，因为币多，不知不觉围了圈看热闹的小孩。

“姐姐！加油！姐姐！加油！”

章时语捂住耳朵，问身边人：“不是，夹娃娃有什么好加油的……？”

“小孩都这样。”纪摇光指指隔壁的棉花糖机：“你去买。”

“为什么我买？”

“你不是觉得谢思遥凭什么结账？”

“……“

章时语认命，走去买了两根草莓味的棉花糖，还买了四瓶饮料。

刚好谢思遥跟魏苗中场休息，上来拧开瓶盖咕噜灌几大口，呛得咳嗽声此起彼伏。

“慢点。”纪摇光替魏苗顺背，手掳过脊骨，女孩微妙地挺直了腰。

痒，还烫。

隔着布料，那几根手指像星星之火，点燃魏苗心房里的燎原。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吃棉花糖。

见她不咳了，纪摇光默默放下手。

一直玩到晚上七八点，收获十几只娃娃，挑些好看的留下，取余全送给了那群小孩。

大家拿着娃娃高高兴兴去找家长。

“小孩子真好满足。”谢思遥伸个懒腰，说：“我爸要来接我，晚餐你们仨吃。”

“我也得回家。”章时语说：“我妈做好饭了。”

谢思遥的笑容一下子暧昧起来，用手肘碰碰魏苗：“那你们俩吃吧。”

魏苗窘迫，望着纪摇光的眼神略带期盼，她想，但不敢明目张胆地提。

于是纪摇光点头：“好，你们路上小心。”

谢思遥冲魏苗眨眨眼，跟章时语一起坐电梯走了。

剩下两人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纪摇光开口：“你喜欢吃什么，日料，还是韩料。”

“我……我都可以。”魏苗小声回答。

她在她面前很容易结巴，也很容易害羞，脸红到耳根，像熟透的苹果。

纪摇光想笑，忍住了：“吃拉面吗，在三楼，味道还可以。”

魏苗的信里，曾经提过华荣商场三楼的拉面店，她和谢思遥去吃，觉得很好吃，希望下次能跟纪摇光一同去。

可惜的是，上一世没有下次。

纪摇光开始反省自己的冷漠，反省重生前，她到底错过了多少细节跟情感。

魏苗一直在注视她，而她却忽略其中，专注于自己的世界。

偏偏专注下来，仍旧孤家寡人一个。

两人慢慢悠悠逛到三楼，因为饭点，面店得排队叫号，纪摇光找服务员取了一张。

“还有六桌，等等吧，急着回家吗？”

魏苗摇头：“家里没人。”

魏芷茹一家四口出去旅游了。

“你……”纪摇光斟酌再三，才问：“爸妈不管门禁？还是在亲戚家？”

“在亲戚家……”魏苗答。

顿了顿，补充：“他们去旅游，明晚回。”

纪摇光了然。

“父母呢？”她又问。

魏苗颤颤睫毛，说：“在晴川照顾我弟。”

晴川是南城隔壁市，开车需要三个多小时。

她们这辈都一样，但凡家里有女孩，父母必定会再生个男孩。

生了男孩，所谓的“任务”便完成了，开始全心全意为这个男孩服务。

女孩是累赘，于是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怎么不申请住宿？”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根据纪摇光的记忆来看，魏家没有善茬。

魏苗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恐慌，她总下意识害怕什么，久而久之成习惯。

“嗯……住宿费一学期就得三百呢。”

“……”

纪摇光难以置信。

想必魏家那边甚至没付过多少生活费，所以魏苗总没钱。

十几岁的人，总要吃饭喝水，再不济还得买书买文具。

纪摇光家庭复杂，可怎么复杂她也是纪家人，纪书华又好面子，所以钱财方面从未短缺。

她知道纪家未来两年会逐渐消亡，所以手上捉着纪书华的钱财，几十万，几百万，在2008年的南城可以买好几套房。

之前纪摇光说做生意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想借着未来者的优势提前拿到资源。

纪摇光不缺钱，却没想过有人连三百的住宿费都出不起。

----不，不是出不起，魏家只是不愿意，不愿意在魏苗身上花钱，觉得她累赘。

魏苗像无根的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

上辈子她的结局是自裁，而绝望，便是这么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

纪摇光心情复杂。

尽管章时语单亲家庭，但章婷给足她爱与关怀，而谢思遥，独生女，父母还恩爱。

只有魏苗，于夹缝中小心翼翼地生存。

“167，167号两位的在吗，167号……”

“阿光。”魏苗拍拍她：“到我们了。”

“噢。”纪摇光回神：“那进去吧。”

点菜时，纪摇光点了很多份小吃，说都想尝尝，却剩下大半。

她把碟子推给魏苗：“你吃，我饱了。”

寄人篱下，能吃饱都不错，更别提吃好。

魏苗不疑有它，骨子里的怕浪费，还真一个个全吃完了。

撑得到家门口都没消化完。

女生捂着圆滚滚的肚子艰难弯腰，跟车里的人告别：“谢谢你阿光，后天开学见。”

夜色如墨，筒子楼里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印在单薄的身体上，影子拉得老长。

纪摇光坐在车内，忍不住喊：“魏苗。”

女孩闻声停住脚步，站在昏黄的灯下回眸，巴掌大的侧颜埋进散开的头发里，若隐若现。

“怎么了阿光？”她的瞳孔含着摇曳灯火，平白无故增添了些陌生的妖冶。

纪摇光呼吸急促了一下，又马上恢复平静，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大不小：“你想不想住宿？”

魏苗一怔，梨涡浅笑：“当然想。”

当然想逃离姑妈饭桌上阴阳怪气的控诉，想逃离姑父指桑骂槐的呵斥，想逃离堂哥们装作无意间的性/骚扰和欺压。

她太想逃离，却迫不得已。

“下周一，记得带身份证。”

纪摇光说完，让司机开车走。

她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如深邃的漩涡，吸引无知的人进去。

然后沦陷。

……

假期综合征分两种，一种是纪摇光章时语这样的，玩够了，于是疯狂刷题。

另一种，是谢思遥魏苗等大多数人那样，趴在课桌上宛如死鱼，无精打采，头昏脑涨。

生物老师狠狠敲打讲台，掀起一层粉笔灰：“下午要考试了！没玩够是吧？”

同学们拉长音节：“是----”

“那没办法，这次考不及格的，校运会报名跑八百米，也算废物利用！”

这下同学们来精神了。

“校运会！什么时候？”

“听说儿童节当天，六一。”

“哇哇哇，好希望快点到……”

生物老师无可奈何，拍桌子说：“刚刚不是还一个个死气沉沉的，现在精神了是吗？精神了就翻开书本，班长！”

“起立。”

哗啦啦椅子动：“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翻到37页……”

纪摇光坐下后没听课，朝正在偷偷往嘴里塞饼干的魏苗伸手。

魏苗诧异，然后将饼干放她掌心。

“……”纪摇光不要：“身份证。”

“哦。”女孩吃着饼干，从裤兜里翻出身份证：“你要这个干嘛？”

“写申请。”

“啊……申请什么？”

“住宿。”

魏苗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动静太大，生物老师卷起课本朝这边望来：“怎么了魏苗？屁股被椅子咬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

魏苗赶忙坐下，见老师还盯着自己，只能装模作样地翻书。

一节课上得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女生终于着急忙慌开口：“住……我……我没有，我不能……”

“现在去跟尹老师申请就好。”纪摇光准备起身，被对方扯住裙角。

魏苗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嘴唇有些苍白：“但我爸妈不会付钱的。”

纪摇光低头，眼神安抚道：“我给。”

“哇哦！”谢思遥听见了，小声起着哄。

三百一学期，学校规定得一次性付完，一共一千二，至少在2008年不是小数目。

魏苗傻眼了，只呆呆望她。

申请表需要家长同意签字，魏苗家里人不在本地，魏芷茹肯定希望她住宿。

----反正不用她给钱，只以为是魏家那边嫌麻烦要把魏苗丢给学校。

当天下午，魏苗就拿到了有魏芷茹签名的申请表，晚上就能搬进宿舍。

纪摇光跟谢思遥叫了辆出租车陪她搬东西。

女孩的行李少得可怜，一个26寸的小箱子加一床薄被褥，连枕头都没有。

这么多年她是枕着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睡的。

魏芷茹假惺惺地替她们拉门，止不住笑容：“苗苗，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谢思遥早想怼她，现在没了顾虑，干脆大胆怼起来：“总比不住宿好。”

魏芷茹面露尴尬：“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谢思遥冷冷一笑，坐进副驾驶不再讲话。

纪摇光关上后备箱，绕过魏芷茹对魏苗说：“你先进去。”

魏苗上车后，纪摇光直起腰跟女人对视，口吻极其礼貌：“感谢您照顾，以后不麻烦了。”

大太阳的，魏芷茹莫名觉得寒气逼人。

直到车开走，浑身鸡皮疙瘩都没散去。

车里，魏苗长长吁气。

轻松，解脱，两种心情来回绕，绕得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阿光。”魏苗戳身边人：“你掐我一下。”

纪摇光心觉好笑，于是便笑了：“是现实，放心。”

随着车子前行，学校的天台顶端在远处慢慢冒尖儿浮现，魏苗才彻底放松心情，但又立刻不安起来。

“我会还你钱的。”她语气诚恳。

“不用。”纪摇光望向窗外，额发遮挡住眼睛，瞧不出情绪：“好好学习吧，至少……考个本科。”

“我不缺钱，你应该知道的，举手之劳。”

魏苗很少听八卦，关于纪家……大多数是从报纸，新闻，以及谢思遥那偶尔听见。

她们羡慕纪家的家产够普通人吃几辈子。

殊不知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残忍的豪门斗争，白诗诗当年死得轰动，全南城无人不知晓。

生母悲惨离世，父亲再娶，后妈，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纪摇光如履薄冰。

“没所谓。”她说：“我本来跟他们也不熟，每个月按时打钱就行。”

谢思遥的八卦之心隐隐发作，好奇道：“你一个月零花钱多少啊？五千？一万？”

纪摇光慢条斯理地用手比了个数字2。

谢思遥：“两万？！”

“再加个零。”她说。

“！！！！！！”

二脸震惊。

下了车，纪摇光被班主任喊走商讨物理竞赛的事儿，留下谢思遥和魏苗原地头脑风暴。

“我的天，二十万诶……”谢思遥说：“我一个月才五百……”

“我还没钱呢。”魏苗安慰：“阿光妈妈去世了，爸爸也不关心她，可你爸妈多疼你呀。”

小公主谢思遥很好哄：“也是。”